终于还是妥协了,欧阳阴郁地倚着车窗,窗外噼里啪啦砸着豆大的雨点,只听得见辘辘车轴碾压路上石子儿的声响和身边装病男人以假乱真的呻吟。
烦躁地撩起窗帘,为了防雨,出发前婢子专程为车顶加盖了一顶宽檐圆遮,为车身也裹了厚厚数层油纸。此刻虽打起窗帘,窗外骤雨却是一丝也漏不进的。
“咳咳,夫人,这般寒风冷雨,还是快快将帘子放下,不然你病弱的夫君可就要病上加病了!”开口的,正是一旁装病的江沉剑,别听话说得惹人生厌,模样装得还确有其事——好像病的真不轻!
“你真是病人?!”欧阳回头瞪着江沉剑。
“是是是,我是假病人,但我是真担心你。”倾身上前,径直拉下窗帘,随后强行挤坐到窗边,期间间或漏出一两声假咳!
装的真是像,也不知道装给谁看!欧阳如是想着,也不想理睬他,索性让了位置,窝在另一边去了,直要离江沉剑远远的才罢休。
如此一让,欧阳便没发现车边刚才经过遗留蹄裹布帛的骏马,正好还是在江沉剑假咳的那几下里。
江沉剑看着欧阳一脸避之唯恐不及的表情,无奈笑笑,也不再说话,复靠着车壁假寐起来。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马车缓缓停了下来,但听的外面马奴恭敬地请示道:“少爷,少夫人,渡口到了,今日天色已晚,要不且在渡边客栈暂歇一晚,明日再赶路?”
“先请少夫人下车吧!”江沉剑压着嗓子做出一副病疾透骨的样子。
欧阳冷瞥一眼装模作样的人,极不情愿地戴上面纱,掀开车帘。
车外风骤雨疾,豆大的雨点簌簌落下,二月杨花始绽,娇嫩的花于雨中有股子莫可言说的可怜。
欧阳环顾了一圈,密集如帘的雨中,一行杨花护堤,百步开外的渡口边停靠着几艘欲随波逐流的客船;近前,是一方围着竹篾篱笆的小院,院内稀疏铺着尺长的石板,中央一栋两层楼的小院歪歪斜斜矗立着,斑驳着红色漆花的墙体上开出一扇老旧的扇叶门,门框左右并列两排简陋的窗棂,但见那门楣上草草写了“渡边客栈”四个字,却是和这建筑一样寒酸落拓。
见此情景欧阳不禁皱紧了眉头,这般破败简陋,怎能住人?
像是看出了欧阳的嫌弃,身后江沉剑一阵猛咳,方劝慰道:“委屈阳阳了,是为夫考虑不周,以后断不会让阳阳屈就这般环境!”一面说着江沉剑还一面体贴得将车帘撩的高些,好方便欧阳下车。
阳阳二字一出口,欧阳恶心得直抖擞,搭上婢子的手迅速下了马车,闪身便躲进了油纸伞下。
初出江湖那会儿为图方便,索性以姓代名,对外只说是姓欧名阳,所以世人皆不知她是复姓欧阳闺名楚辞的。却不想今日被江沉剑这样恶心的一称呼,真真是悔不当初,欧阳如是想着抬头便向车上的江沉剑瞪去。
这一瞪不打紧,却是生生吓得欧阳双腿发软,若不是婢子搀扶着只怕立时就要滑到地上去——
不知谁没有系牢的马儿横冲了过来,在欧阳抬眼的刹那恰巧迎头撞在江沉剑所在的马车上,紧接着马儿四脚朝天地倒了下去,而那正欲下车的“病弱”男人被这一撞狠狠的飞了出去,迅疾的雨中就那样猝不及防地摔进泥泞的地里,然后就着惯性在地里连翻了几翻,滚得一身锦衣绸服全看不出原貌。
四周顿起的惊呼、喋骂、嘶鸣……
一瞬间如雷贯耳,震得欧阳手足无措的呆楞在原地。看着婢子呼天抢地的赶上去扶起江沉剑,那原本俊郎的面孔糊满了泥渍,总是含笑的星目紧闭,大雨哗哗得冲刷,片刻便洗去泥污现出一张苍白如粉的面孔来,而那身下浑浊的泥水渐渐染上赤色,仿佛面孔上原有的颜色通通付诸了流水……
他说他出任务受了伤,仇家正围追堵截,所以要借自己的手助他渡江,行船去往潭州……
他说他受伤,对,他说过自己受伤,可欧阳却觉得凭他的身手,无论如何不会躲不过一匹失控的畜生。
那必得是伤重了,可得是多重的伤,才能让他连这小小的畜生冲撞都躲不过去?
欧阳一凛,自己之前怎么就觉得他是在装病呢?
看着江沉剑了无生机的面孔,欧阳狠狠地打了个冷颤,仿是惊着了一般,开口的声音僵硬的连自己都听着陌生:“还不快扶少爷进房,赶紧去找郎中!”
欧阳一声断喝惊醒了众人,婢子们扶人的扶人,找大夫的找大夫,剩下的则拥着楚辞入了客栈。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江沉剑安置好,欧阳亲自盯着婢子为他简单清洁伤口,那一袭泥糊糊地锦衣剥下,露出整片血肉模糊的背脊,淋淋腥腥,红黑混裹,浓浓的血腥气弥漫,在这双觉压迫之下,欧阳喉头一翻,觉得有点反胃,赶紧背过身,将内室留给了郎中。
唇边蓄着两撇山羊胡须的郎中在病榻边忙忙碌碌好一阵儿才捏着一张瘦薄的处方笺走到欧阳面前:“这位相公摔落时背先着地,后背大面积擦伤,失血过多,老夫这笺方子补血生肌,修养时后背忌水,伤口结珈前也不要剧烈运动。”
“先生,那他的旧疾……”欧阳欲言又止,本意是想问江沉剑的旧伤如何,结果想了想,为了安全起见,硬是配合他之前的装病把话头给改了。
“旧疾乃是沉疴了,老夫不知相公先前用药,实不好下药,诸位还是趁早请原来的郎中看诊为好。”那郎中扯了扯唇边的胡须,一脸爱莫能助的表情。
“呃?”欧阳一愣,一时竟无言以对,直道这江沉剑的病还真会装啊,旧伤变旧疾,连郎中都被糊弄过去了。
接过药方,欧阳吩咐将郎中好生送走,此时正等在门外的素衣婢子低眉顺首地走了进来,门外隐约还等着什么人。
“小姐,客栈掌柜和肇事马匹的主人过来探望少爷,婢奴已和他们接洽过,对方表示会对少爷的伤势有所补偿。”素衣婢子附在欧阳耳边道。
“人在外面?”恍然明白门外是何人了,“带我去看看!”欧阳语罢,已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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