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曦越帘,沉寒在袖。冰风吹被,簌凉入鼻。窸窸窣窣风摆小院植物娇叶的声音连绵于耳。颜觐独自静坐着。
安静有很多种,书院的安静;深夜的安静;沙漠的安静;停尸所的安静,以及颜觐的安静。
世上无论哪种安静,都不会是绝对的安静,或多或少,总有些声响去增添那种安静。而颜觐的安静,或者准确点说:颜觐杀人前的安静,是绝对的。你不可能还有耳朵听得到环宇、方寸间其他任何声音。
常有人这么讲“安静得能听到呼吸声”。哈,别说呼吸了,心跳声你都听不到。因为你不想死,而另一方面,你又知道,不可能活。
专注,加剧了那种安静——虹颜晶忘萱王的安静。遗憾的或者说庆幸的是,虽然他现在有了杀心,起了杀意,却无对象,也没方向。只是一股澎湃的情绪在逐渐累积,颜觐心头火旺盛的燃烧,明王八怒的红色气焰熊熊燃起。但天空中庭的鸟儿依旧快乐的飞翔,庭院内的蜜蜂依旧辛勤的采着蜜。从颜觐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波动。但照顾他的丹霄姿却感到了害怕。
颜觐看到丹霄姿在发抖,便问她原因。丹霄姿如实说了。颜觐平平的说:
“本王不能再停滞。本王的怒火像堤坝中的的水,只会越积越多,越来越盛!你看到的,只不过是满溢而盛出来的那么一点而已,这就让你害怕了?”说完后,颜觐感到一点愧意,对丹霄姿抱歉的道:
“谢谢你的悉心照顾,不愧是丹惢之人。让本王觉得温暖。”
丹霄姿有些难为情,正要表达点什么,颜觐话锋一转又说:
“这么讲……霄姿你的照料像是烈日一般,照射在堤坝里那些不断积攒的水。缓解的,只是决堤的时刻罢了……”颜觐低着头,丹霄姿也不再说话。室内又异常安静。
颜觐内心感到无比的屈辱,莫名的也感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恐惧。而越害怕,虹赋武格就越升腾,这或许还是因为颜觐到底是一位出色的武斗家。也由于他是一位出色的虹赋使者,才没有让那些心绪肆无忌惮的胡乱逸散。
毕摩天通与毕摩希冀二位加诸于颜觐身上的功法,在这些时日里并不能全然让紫藏五惧褪干净。这就是虹赋武格的恐怖之处。一旦染上,可能就会伴随一生,根殖在脑髓。所以整个虹颜晶,没有人不忌惮虹赋。
外伤早已疗愈,但内心的创伤却是历久弥坚,端看造化了。
晌午,乌重前来问候,而已在侧多时的草木废看了乌重一眼,便径自走了。乌重迟疑了一下,走上台阶。颜觐让乌重在自己身旁随意坐下。乌重问颜觐:
“忘萱王,撤除王府壁障,敞开大门……果然好吗?”
颜觐却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稍微有些失落的说:
“忘萱王?哼……”不多时又讲,“本王多么怀念那个你不叫我做萱王的时候啊。”
乌重不知如何答应,只得默声。颜觐又自讽一般的说:
“你知道忘萱的花箴是什么吗?”
“知道。”这对虹颜晶的人来说只是非常普通的知识,乌重当然知道。但乌重并不能理解颜觐的心头闷。颜觐自问自答的道:
“是啊,谁都知道,‘被遗忘的爱’。本王,就是个被遗忘的……”
乌重正想说什么,颜觐猛然一摇头。说:
“对了,你知道刚刚右相草木废跟我说什么了吗?”
“不知道。”乌重当然不知道,他也不屑知道。可颜觐的话,却让他脊背发凉。颜觐说:
“右相跟本王举了一个例子。大概是这么说‘医者当然最懂得如何救活一个人,同样的,他也最懂得如何杀死一个人。相反,一个杀手最懂得如何杀死一个人,却并不见得懂得如何救活一个人。而高手,都是医生。我知道哪一剂药能在这一刻救你,也明白这一刻添点什么能立刻杀你……且无人会怪罪于我……”颜觐说这句话的时候像是草木废附体了一般,用一个狡毒的眼神看着乌重,说,“皇盾知道怎样保护殿下,同时他也最明白怎么背叛殿下,能使殿下万劫不复。’”
“这老匹夫!”乌重气得火冒三丈!“这废物怎敢如此诬蔑我!”几乎在话音刚落之时,乌重马上澄清,但他的澄清却只是深深的喊了一句:
“萱王……”
颜觐立刻扶起乌重,从鼻子里嗔出一口笑气,那笑容甭提多阳光了。然后又让乌重坐下。说:
“你看看你,怎么还急了?他哪里知道我俩的情义。既然本王能把他的话说给你听,就表示本王与你毫无芥蒂。岂是他人三两句话就能动摇的?不过右相的话,确实是很有道理。”
乌重又重复了一句颜觐的尊称。颜觐毫不掩饰轻慢的直斥乌重道:
“兄长这些年是怎么……脑子变得那么愚钝了?本王是想说,右相口中那个‘高手’会是谁?”
颜觐这一骂,乌重有些自责。颜觐也看出他的怏怏不快,于是问道:
“兄长是有什么心事?”
乌重认为该坦然,清了清嗓子说:
“呃……是。那名叫法华兰的僧人,给殿下做了保镖,不就说明了殿下对往年人的疏离吗?”
“哈哈哈……”听到这个,颜觐放声大笑,“原来,原来就是因为这?”
“哎……”颜觐叹道,“果然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些人就是……啧啧啧……”颜觐不住的摆头,讪笑着。但渐渐的,让人觉得他是在笑他自己。进而他又拾起自己的话道:
“江山易改,哈。现在,江山不就确实改了吗?本王不依旧是那个被遗忘的忘萱王吗?”
此刻颜觐的眼中似乎出现了母亲的样子,他回忆起许多。又想起现今母亲正在北疆遭受凌辱,眼中布满了泪花。如果自己是被遗忘的,那母亲呢?
乌重看着颜觐,心中暗暗在疼,他也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家人。如此世道,不会对任何人仁慈,没有谁能幸免。百姓如此,武功卓绝的大将如此,王侯亦如此。而代表情绪渲染到最深处的眼泪,也同样会无差别的侵袭每一个有伤心往事的人。乌重也跟着泛起了泪花。回忆,在此时之于二人,是酸楚。但乌重毕竟年长,且见过的离散与世间凄苦更多,便有了一份特属于征战沙场的将领格外的清醒。他对颜觐缓缓讲道:
“大弟,人都有两次机会的。你没发觉吗?”
颜觐听到乌重叫自己‘大弟’,仿佛又回到了从前。转过头问:
“什么?”
乌重道:
“生可以两次,死只有一次。该珍惜哪个?你明白吗?”
“喔?这么高深?”颜觐调侃到。
但乌重紧紧的看着颜觐,颜觐也只得迫使自己思考这个不知是乌重自己悟出来的还是他到哪里听到的问题。
不知道颜觐对这句话理解的,是否和乌重想说的是一个意思,总之颜觐低头想了一会,他这么说:
“一次生,是你在经历,而另一次生,是你在回忆。”
记忆是液体在沙地里流淌,一不小心就出现了分岔,每一段都很美妙,你却不知道跟寻哪一条继续走下去。
颜觐道:
“还是大兄高啊!哈哈哈。大弟我对不起你啊。”
乌重说:
“我俩没有什么谁高谁低这一说,更没有谁亏欠谁。在我看来,就好比头和手。手第一次碰到滚烫的水壶,头知道了烫的感觉,记住了‘下次要小心’。而如果头没记住,那手就又会被烫一次。我离开你,你会痛,你离开我,我会死。”
颜觐觉得乌重话说得有些酸,嬉笑一般又道:
“还是大兄好啊!”
而这时,花姿烟声进来打算通告一个消息,刚好听见最后一句,红着脸,假装没听见。只是说:
“忘萱王,有事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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