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寒灯朝着那脏兮兮的孩子伸出一手,示意对方牵过。
这小姑娘一身麻衣不合尺寸,显然是穿了大人的。
赵寒灯就在这孩子跟前,从上而下俯视,小姑娘脑袋上的白巾罩住了半张脸蛋,不知她在想什么,半天也没有接过赵寒灯的手。
“小妹妹,别怕,我是好人。”
陈埋香仰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赵寒灯,然见对方也看着她,两相对视,又怯生生的低下头。
她不张嘴时,两颊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婴儿肥,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如小鹿般,煞是可爱。
赵寒灯蹲下身,双手轻轻捏在陈埋香双肩上:“你的亲人呢?”
陈埋香说:“在住宅里。”
闹市上百姓见又有人帮助了陈埋香,又碍于赵寒灯的强大,只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但又怎能逃过赵寒灯的耳朵。
那些难听的话,幸而陈埋香年纪尚小,纵是听了也是听不懂的。
“你带我回家。”
陈埋香一愣,低下头,只敢看着赵寒灯的脚尖。
赵寒灯又说:“你带我回家。”
这是赵寒灯第一次埋人,一柄铁锹在黄土中哼哧哼哧抡到冒烟,最后,赵寒灯用力将隆起的小土堆拍平。
“要立块牌子吗?”
“牌子?”陈埋香不懂。
这个年纪又能懂多少呢?
赵寒灯叹气,觉得她看起来更可怜了。
“我去给你削块木牌出来,然后,你告诉我,你这位亲人的名字,无字碑多凄凉呀,等以后你有钱了呢,再给你亲人建一座更好的坟墓。”
“姐姐。”
陈埋香小手攥住了赵寒灯的裙摆,摇了摇头。
随后,在赵寒灯疑惑的眼神中跑进了树林,没一会,抓了一把野花回来,插进埋过人的土中。
赵寒灯严肃地点点头:“这样也好。”
说是住宅,但陈埋香的家,可谓与这二字沾不上半点关系。
她一路揪着赵寒灯的裙摆,将她往家带,说是要请赵寒灯喝茶。
一间茅屋中蛛网横生,陈埋香不知从哪翻出个满是破口的水碗,用衣袖使劲擦了擦,随后当着赵寒灯的面,丢进去一把不知名的草,又跑去屋后的水缸边,舀起一碗水。
递到赵寒灯面前时,若不是这小不点陈恳又认真,红肿的眼睛中还带着些可怜巴巴的意味,赵寒灯就要怀疑她是在恩将仇报了。
“这是凉茶。”
杯口发黑,赵寒灯不敢喝,就捧在手心。
这屋中还有些尸臭味没有散开。
刚刚那具葬下的尸身不知在这屋中摆放了多久,早已经溃烂生蛆,看不出本来模样了。
再待上一刻钟,赵寒灯便打算离开此处了,那小不点不爱说话,赵寒灯问三句,几乎只有一句话可以得到回应。
告别时,赵寒灯说:“我已经帮你将亲人安葬,你莫要再跪去闹市哭嚎了,闹市都是些生意人,丧事终究是不吉利的,坏了他们的生意,你少不了要被追责。”
她说得可谓是苦口婆心,然而那小不点只看着满满的茶碗,不置一语。
赵寒灯摸摸陈埋香的脑袋,转身离去。
直至小春山山脚下,赵寒灯忍无可忍,转身,冷着脸,一指蹑手蹑脚缩到树后去的某个小不点。
“你,出来。”
无人搭理她,听见的人装听不见。
赵寒灯便来到树后,一把揪住了陈埋香的后领子。
原想义正言辞的斥责一顿,手中的小可怜腹中却响起一顿“咕咕”声。
到口的话变成了:“你多久没吃饭了。”
陈埋香说:“三天。”
“怎么不吃?”
陈埋香咽了咽口水,说:“没有吃的。”
良久,赵寒灯将人放下,蹲在陈埋香身前,柔声道:“上来。”
陈埋香有时理她有时不理,就好像此刻,赵寒灯在陈埋香身前蹲了半天,身后的人没有半点反应。
正当赵寒灯要站直腰板,说教说教陈埋香时。
背上被一抹温热覆盖,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哭声。
“别哭了,小丫头。”
“再哭,眼睛要坏了。”
赵寒灯回想自己这么大的时候,可不觉自己竟是如此磨人。
一片哄劝无果后,赵寒灯认命似的叹了口气,陇住了背上两条细细的腿,踏上了小春山。
“小埋香呀,你今晚就睡这,有事呢你就大声喊我,知不知道呀?”
赵寒灯替陈埋香掖好了被褥,吹灭了房中的烛火,退出门去。
门外,看起来约莫三十岁的女子手提灯笼,静候多时了。
赵寒灯转身就看见一张由下而上被灯笼衬得火红的脸,吓了一跳,眼前人正是赵寒灯那不苟言笑的师傅。
“师傅。”赵寒灯虚空一指,恳求师傅与她到别处谈,莫惊扰了入睡的小不点。
师徒两人步入白日里赵寒灯与陈埋香饮茶的小榭。
山间蚊虫多,师傅面无表情地往自己手背上一拍,将死去的蚊虫随意一弹,不出片刻,又面无表情得挠起了手背。
赵寒灯想笑却不敢笑。
“她叫什么名字?”
赵寒灯轻咳了一声,道:“陈埋香,她叫陈埋香。”
果然是师徒两,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般:“不好,这名字不好。”
“师傅,您怎么大晚上的还不歇息?”赵寒灯说。
师傅冷不丁抬起眼皮:“她什么时候走?”
“明日,明日我就送她下山。”赵寒灯举手保证。
自将陈埋香带上山时,她大老远就看见了师傅在阁楼顶上打坐,这山中一草一木都逃不过师傅的眼睛,何况赵寒灯带了个活人,她早有预感,师傅会来说这事的。
“我让你日行一善,直至修成正果,但不许你与人间是纠缠不清,你可明白?”
赵寒灯乖巧道:“徒儿明白。”
正是因为明白,赵寒灯的日行一善,往往都是做些较简单的事情,做完便上山,若是复杂些,少不了要扯上关系的,所以,第一日见着了可怜的陈埋香时,赵寒灯嫌麻烦,并没有出手相助。
“明日,她必须走,你若是与她纠缠不清,会害了你。”
赵寒灯却不以为意:“怎么会这么严重呢,我只是帮了一个需要帮助的人,我只是做了一件好事,怎么会害了自己呢?师傅,您言重了。”
自己说得畅快了,却见师傅的眼睛像把利刃般射过来,冷冰冰的。
赵寒灯当即认错:“我错了,师傅放心,我不会与她牵扯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