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最是绝望。
“望菱姑娘,当时,就连太子殿下都束手无策,是阁主凭空出现,骑着头巨大的妖兽解救我们,岩浆之地如深渊,将人吞噬的速度极快,当时,必须得有人甘愿留下,等着被吞噬,否则,没有人可以逃离。”
蔺雨潇沉重地点点头。
但事情远不止如此。
兵士接着道:“自愿留下的人很快就被吞噬,即使阁主所驾驭的妖兽已经飞上高空,但……”
他仰头,两人一起看向乌黑的天空。
“从中飞出了无数的鸦群,拖住了相救的妖兽,导致更多人被吞噬。”
蔺雨潇缓缓接话,像是身临其境般,对那时可能发生的事情预知一二。
“没有办法,阁主令已经负伤的弟兄们留下来,拖延时间,而她一人则射杀了鸦群。”
说到这,兵士神色痛苦,浑身抽动起来。
“你怎么了?”
蔺雨潇正要将人扶起,身边却有一道疾风刮过,眨眼间,左使便来到了这名兵士面前。
左使揪住兵士的领口,情绪失控:“我弟呢?我弟是不是也被她下令送死了!”
兵士困难地抬起眼,看清了左使的模样,道:“左使大人请放心,右使他,他护在太子殿下身侧,安然离去了……”
四目相对。
这次派去地罗山除妖的精锐,大多出自鹰犬阁。
所谓鹰犬阁,世人见之寒毛卓立,虽光明正大地行走于世间,却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自己是些见不得光的老鼠。
然而就是这样一群杀人无数的老鼠,鼠鼠之间,也是有些感情的。
“你叫什么名字。”
这回,兵士倒是答了:“小人代号三白。”
左使道:“我说名字。”
“小人自入鹰犬阁来,便抛却了名姓,只忠于鹰犬阁。”
为他人当牛做马确是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着实可悲。
左使松开手,三白的身躯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落下,盔甲落地时,却还是磕碰出了清脆的一声响。
此间早已经将他血肉食尽,一身盔甲似乎也只是松垮垮的搭在骨架上。
左使蹲下身,嘲讽道:“这鹰犬阁,她四耳,凭什么值得你如此?”
蔺雨潇在旁闻言一怔,看了又看左使,可不管多少眼,这话确实是从左使口中说出的。
三白道:“乱世之中,鹰犬阁阁主给了我一口饭吃,传授我一身处世的本领,我不能不感恩戴德。”
“可她并未你想得那般好!她!”
三白道:“我知道,但请左使大人不要再说了,我本有一事相求,如今看来,左使大人已经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这一幕似曾相识,此前,蔺雨潇便也是同左使这样争论四耳的好坏,那时左使便是无条件的向四耳倾斜。
如今……她目光久久停留在左使身上打量着,十分好奇,左使跳下岩浆后,到底看到了什么,才会忽然作此想。
“望菱姑娘……”
孱弱的声音在一边呼喊她,蔺雨潇连忙应下,蹲在三白身前,两人平视。
“你们的时间不多了,但请姑娘听我再说一说……”
“请讲。”蔺雨潇道。
“可以确定的是,我被岩浆吞没之后,仍有意识,于是我不断高呼留下来的兄弟,也有几人断断续续的回应了我,那时,我们心中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只要活着,就有无数的可能。
但不久,同伴的声音越来越少,我最后能听见的只有恐惧,留在此地的似乎也仅我一人。望菱姑娘,当时我不能动弹,只能言语,无论我再如何言语,都不得回应,而被困在那方岩石的时间越长,就越绝望。
直到现在,我仍未完全死去,但注定是逃不开了,请望菱姑娘代我向太子殿下道一声歉,辜负了他的信任,来这地罗山降妖,没有起到半点用途。还有一事, 拜托望菱姑娘。”
“请讲。”蔺雨潇道。
“我怀中,有一剑穗,是我亲手做的,一路上,都没好意思送与阁主,现在就算敢送,也没有机会了,劳烦姑娘将此物帮我转交给阁主,她若问起,不必说是我,她若随手丢弃,也无妨。”
蔺雨潇颤抖着手,缓缓探向三白的胸口。
探进坚硬的盔甲中,盔甲之下,薄薄的衣料贴着三白的身躯。
可不同于三白其他干瘪的部位,那一处,竟异常柔软。
像是……
“得罪了!”
“无碍。”
急忙要抽回的手被这一声劝留下,蔺雨潇满目震惊,实在难以想象。
“得罪了。”
蔺雨潇又重复一声之后,伸手在三白的胸口游走,那抹柔软中有一处凹陷,凹陷处极为粘稠,可却也是在那黏稠处,蔺雨潇摸出了一条血淋淋的剑穗。
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更别提编织之人的手艺。
三白眼中尽是哀伤,责怪自己:“这样污秽的东西,阁主想来是看也不会看一眼了。”
蔺雨潇将剑穗默默放进怀中,这是别人的心意,不可随意丢弃,在转交给四耳之前,她会好好保管的。
“抱歉。”
三白挤出一抹笑容:“我该谢谢姑娘才是。”
“不,我该向你道歉,斩去了你一双手。”
三白摇摇头,终于感受到生命的流逝,再说完最后一件事情,便真正解脱了。
“望菱姑娘,在我最绝望之际,我……天上飞来了一只黑鸦,钻进了我的心口,而后,我便时而清醒,时而昏沉,本以为是濒死前的幻觉,但见姑娘手上沾了血,便知真有此事了,若我对你们做了什么无礼的事情,见诸位见谅,非我本愿,应是被那黑鸦占据了心神,请不要怪罪……”
便差最后一个字,三白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肩上那团本就微弱的火苗在三白闭上眼睛的瞬间,也熄灭了。
蔺雨潇眼睛一酸,身后林涧雪走来,一下一下顺着蔺雨潇的肩膀。
“林姑娘,你能不能再……”
“抱歉,望菱姐姐,她已经死了,我…也无能为力。”
蔺雨潇抹去眼泪,一手又探进三白的胸口中,这一次,无所顾忌,她一路到底,好似摸到了一根根断裂的骨头,再深一点,又摸到了半颗心脏,而心脏旁,一个冰冷的东西一下一下的在三白的心脏处抖动。
“不知死活的东西。”
她罕见的沉着脸低骂一声,随后,对着那冰冷的东西收拢了手,用力将其扯了出来。
那是一只血糊糊的黑鸦,而黑鸦的尖嘴中,还叼着三白的心头肉。
这场景分明令人作呕,可几人出奇一致,面色沉重。
“说吧,你想怎么死?。”
黑鸦仰着脑袋,尖嘴的肉进了喉间凸起,在它一个吞咽间,三白的心头肉,就入了它腹中。
这一幕着实刺眼。
蔺雨潇改为掐住黑鸦细细的脖子,眯了眯眼睛,忽然道:
“你还在借这畜生的眼睛偷看我们,你这混蛋,王八蛋,你这!”她憋不出什么骂人的话,三个同伴便在旁边为她补充。
林涧雪:“畜生!”
付云天:“猪狗不如的东西。”
左使红着眼睛:“杀千刀的!”
蔺雨潇挨个用上了同伴的话语,又道:“你是有多丧心病狂,如此喜好玩弄人心?你故意将这畜生留在此处,不就是让我们活下去继续争斗吗,你最好是全程当那缩头乌龟,别让我们看见你,否则,你会……”
几人齐声对着那黑鸦道:“否则,你会死得很惨!”
私人恩怨先放一边,经蔺雨潇这么一说,众人都回过味来,不管是哪一层,所有发生的事情,总是刻意引起几人不和。
“我说我乃翩翩君子一个,进了这地罗山之后,怎总情绪失控。”付云天瞟见小师妹又在时不时偷看他,他又冷声补充:“你我的事情,等地罗山一事后,我们找师傅做个了结,凭什么我是大师兄,我们天资相当,他却将镇山绝技传授给了你。”
林涧雪的眼睛瞬间睁大,怀疑自己听错了,又确认一遍:“就这?”
“就这还不够?”
小师妹忽然喜笑颜开,但见另外两人面色不好,又忍下了笑,和师兄又加入了骂战,誓要用唾沫星子喷死这只妖怪。
几人不知骂了多久,双脚已经被同化了,一步也不能移动时,几人反倒豁达,将气都出在黑鸦身上。
忽然,一阵怪笑从黑鸦体内传出。
几人停止辱骂,眼见着黑鸦的尖嘴一张一合,发出了人声。
“不过死了个无名无姓之人,至于如此么,若是我与你们相见,你们要将我千刀万剐?哈哈哈哈哈!真是不自量力,不过,我这地罗山中鲜少进来这样有朝气的客人了,好啊,我愿意陪你们玩玩,那便恭贺你们来到第三层吧,哦,友情提醒一下,你们可以动了哦!”
话音落下,天边阴沉沉的乌云散开,天光照下,刺得几人睁不开眼睛。
蔺雨潇怕黑鸦又故技重施,连忙带着林涧雪骑上狼背。
付云天与左使也是被屎到淋头整怕了,追在雪狼身后狂奔:“喂!讲点义气啊,别丢下我们!喂,这还有个伤残人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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