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缕残魂如何得人看见,如何得人如此相助?
这倒是问倒林涧雪,她摇摇头,回想过往,的确不管是师傅还是藏书上,都没有对此作出解释。
与其说是为双生子中天生带有疾病的那一方所炼制,倒不如说,这样的丹药,是专门为那一缕残魂所制。
蔺雨潇道:“那容器必定是由物为媒介吗,可否用本就健全的生人?”
闻言,林涧雪一惊,瞪大了眼睛:“如此不是草菅人命吗?”
蔺雨潇张了张嘴,想了想,还是没说,将话吞进了肚子中。
意思是并非不能以人为媒介,只是此人的意识长久以来会被回神丹一点点杀死,待到时机成熟,下药人再将她真正要救的人那一缕精魄塞入这具身体。
“你说的问题我也觉得有道理,不过,纵然如此,师傅从未停止过炼制回神丹,一直都有一个固定的人向我师傅购置此丹药。”
两人正专注于此事,屋外忽然传出惊天动地的长啸声与打斗声。两人的注意力不得不放在屋外,相视一眼,那长啸声不就是之前的雪狼发出来的?两人一同推开门,只见两人一狼正打得火热。
原本的雪狼尸身不翼而飞,林涧雪看呆了眼睛:“它不是死绝了吗?”
虽然令人难以置信,但是不得不相信,雪狼只有一头,只是,它完好无伤地复活了。
一人一身兵士服全身黑,未戴头盔,好好的兵士服倒是穿成了便服的气质,此人手中没有兵刃,只得赤手空拳,招招鲁莽,皆砸在雪狼的身上。
另一人一身衣料上刺有山水层叠刺绣,辰山派的标志。雪狼被左使赤手空拳地猛揍发了狂,躁动着拍打还击左使,付云天自是不会让它如意,一柄剑又刺了出去,伸出两指,神色庄严,眼随剑走,剑随心动,御剑斩雪狼!
林涧雪便喊着‘师兄’边飞扑过去,付云天见着小师妹过来明显慌了神,宝剑本该刺进雪狼毛发中,却随着心神一乱,失去了掌控,‘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于破铜烂铁无异。
如此分神的下场便是左使被雪狼一爪子拍飞,随之,雪狼又转移目标,朝着付云天飞扑而来,见着架势,林涧雪吓得寒毛直竖,‘咻’得一声,现出了原型,当真是只小巧玲珑的兔子。
付云飞一手接过炸了毛折了耳朵的小兔子,一手一指朝着雪狼猛然一定,远处的宝剑‘铮铮作响’,一人一兔却已经被笼罩在雪狼的阴影之下,下一瞬,就要将这一人一兔撕咬入腹。
饶是如何如何天之骄子,从未与这样真正会置人于死地的妖怪交战过,越是危急关头,越是出错。
付云飞只来得及将怀中瑟瑟发抖的小兔子往后用力一甩,能跑一个是一个。
蔺雨潇叹气,接力,将那红鼻头撅着嘴巴炸毛的小兔子抱了个满怀,随后,奔雷之势来到付云飞的身后,一扯他的貂毛披风,将他整个人扯出雪狼的阴影之外,又将兔子扔回了他的怀中。
伴随着一声:“君在等死吗?”
雪狼将蔺雨潇扑倒在身下,尽情撕咬,她已经躲避不及。
先是肩头的伤口,被雪狼撕咬下一块肉,血腥味与药物混杂,畜生的咀嚼声近在咫尺。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白兔跳上雪狼的脊背上猛咬一口,这样的攻势对于雪狼来说不过是蜉蝣撼树。
接着,两个没用的男人终于再度出击,左使一拳拳砸在雪狼的脑袋上,而付云飞终于再次御剑攻击雪狼。
所有人在这一刻齐心协力,然而,这雪狼是怎样都不愿意松开,腥臭的嘴巴中淌下口水,方尝过人肉的鲜美,不曾饱腹,怎会满足。
它竟又咬下一块肉,却细嚼慢咽起来。
雪与血掺杂,蔺雨潇覆盖其上,双眼无神,面无表情。
她有些困了。
虽然这样闭上眼睛愧对于皇爷爷与蔺朝子民。
那时,四耳问她,拿起武器,是为了什么?
若是好多年前,刑场那一天,见亲人死在面前的那一刻,她一定毫不犹豫地回答复仇。
可光阴如梭,她总想起皇爷爷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
要好好活下去。
活下去是为了什么,为了复仇吗?她当真是那样的恨吗,见证了多少人死在复权的途中,那些弱小的、无辜的、可怜的人死去。当权者是不是蔺朝真的那样重要吗?
“望菱姑娘,你别放弃,我们在救你,你踹它,踹它肚子!”
同伴的声音就在头顶,蔺雨潇恍若未闻,余光见白茫茫的血被一寸一寸染红,竟有些别样的妖艳。
当年四耳屠杀半城百姓一举成名,此事几乎人尽皆知,更何况她那位本就布局许久的师傅,有四耳这样世上无双之人协助,京中的一草一木,当逃不过他的眼睛,他怎会不知。甚至,或许是他,一手出谋划策,一手推动那样的局面,害死更多的蔺朝人。
蔺雨潇望着雪狼的眼睛:“我早就猜到了的,只是不想承认,不敢承认。”
当年师傅在狼群撕咬救下她,在许多生不如死的时刻,她认为自己当初还不如葬送在狼群中。
雪狼停下撕咬,绿油油的眼睛迸射出贪婪。
她以为她拿起武器是为了向昌隆帝王复仇,守护蔺朝子民。
但随着过往的事情展开在眼前,她看到的不再是一角,方方面面堆在眼前,是另一个真相。
冥顽不灵的蔺朝旧人为了权势,造势出‘蔺朝皇子’正统血脉的身份,所以她要女扮男装,走师傅为她铺好的路,在麻衣众真君大师的拥立下,顺理成章的坐上那个位置,成为旧朝权势的傀儡。
真正想要好好生存的底层人,活着只是为了活着,上位者是谁,根本与他们无关。
可许多这样的底层人却在权势的牵扯下惨死。
终于,蔺雨潇的眼皮子发沉,骨肉被撕咬的疼痛比不上心的麻木,她终于如愿以偿地闭上眼睛,聆听着雪狼咀嚼生肉的声音。
怎么还没死啊,怎么还没死啊——活着真的好累啊,阴谋算计她真的玩不过那些谋士啊……为什么还没死啊,死了就能一了百了了,快点让我死啊,我不想再做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了……快死了吧——
心中被这些声音填满,忽然,光阴停止流逝,落在脸上的雪不再消融,那令人感到恶心的吞食声也消失了。
她以为自己死了,终于轻松了,心底的深处,突兀的响起一道清冽的声音。
“姐姐,别这样放弃好么?”
蔺雨潇只当是幻听了,直到那声音再度响起。
“算我求你好吗,不要就这样算了,不要放弃,姐姐,我一直陪着你,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舍弃自己。”
当真是苦苦哀求。
蔺雨潇蓦然睁开眼,一切仍在发生。
两人一兔见她睁开眼,嘴巴一张一合的,没发出一点声音,不知道她在说啥。
两个没用的男人对视一眼,道:“她不会在说遗言吧?”
左使点点头:“应该是。”
一双拳砸得皮开肉绽,说话间也不让雪狼好过。
“那你去听听她在说什么,你不是她的同伴吗?”
“这妖怪不死,现在凑过头去,不是给它加餐吗?”
两人对视上,卧龙凤雏,觉得对方说得很有道理,于是更加卖力地攻击雪狼。
他们听不见,但她一定听得见,蔺雨潇知道的,那一定不是错觉。
蔺雨潇问得是:“那我拿起武器是为了什么?”
良久,心底深处,再次响起望菱的声音。
“——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