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刻,京中大街上的人比往日又少了许多,蔺雨潇想找个人打听打听修房顶的工匠住在哪,可街上的行人低着头,背着包袱,似乎在赶路,步伐匆匆,蔺雨潇连个人都捞不着。
“这位大伯,劳烦您停一下,可以请教你几个问题吗?”
这时,有个瘦瘦小小的老头撞上了挡着路的蔺雨潇,包袱中的衣物散了一地,“哎哟”一声,将蔺雨潇推开,颤颤巍巍的蹲下身去收拾自己的衣物。蔺雨潇也跟着蹲下来,捡起一件麻布,正要抖开,这老头一把抢过,护在怀里,快速地扫视了一眼蔺雨潇的穿着。
蔺雨潇只当是这大伯多想了,连忙道:“我从前也是穿这些的,如今找了一份好差事,东家待我很好。我方才只是想帮您叠起来,若有冒犯,还请见谅。”
或许是态度不错,蔺雨潇感觉这大伯身上对她的那股敌意减轻了不少,她替老伯将包袱扣好,又搀扶着老伯起来,才听见老伯微弱的声音:
“你想问什么?”
蔺雨潇道:“是这样的,我东家的产业中有一阁楼,经久失修,东家对天象微懂一二,说是之后几天会有大雨造访,这不,遣我来请工匠修一下屋顶。”
老伯点头,道:“的确,今早便下了场大雨,你东家对此,倒是先知,你东家的那处产业在哪儿啊?”
“欸?”蔺雨潇感觉哪里不对劲,明黄色的光照拂在整条大街上,老伯在这光中显得分外沧桑,加之动作迟缓,身形佝偻,蔺雨潇有些怕他随时会倒下去,一双手牢牢地馋着老伯。
老伯扫了她一眼。
“我是初来此地尚且几月,东家那处产业位置还说不上来呢。”蔺雨潇岔开话题,又道:“不过,我瞧着天色大好,早晨似乎并没有下雨吧?”
蔺雨潇出门时,还有些日头,院墙上尚有余热,地面也分外干燥。
那老伯斜着眼看着蔺雨潇,紧了紧身上包袱:“你自有人替你撑腰,雨下得再大,都波及不到你。”
蔺雨潇挠挠头,一头雾水。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老伯对她,有些许敌意。
果然,枯黄的手拍掉了蔺雨潇的搀扶,老伯道:“老朽为了躲这场雨,家财耗尽,小子,你起开,莫要拦我活路。”
老伯话说得夸张,想来要去往之地耽搁不得,蔺雨潇让出一条道,又问了一遍:“老伯可知京中可修屋顶的工匠贵府设在何处?”
老伯眼神阴郁,对着蔺雨潇古怪地笑了,还真报出了几个屋舍地。
说罢,不与蔺雨潇废话,赶路去了。
天色不早,若再耽搁,请回工匠见着妓楼那些光景,万一被楼中哪个亡灵姑娘吓着了,便不好办了,她连对着街道上每间屋子的排号,寻觅老伯所说地址上的屋号。
待到天光沉沉,蔺雨潇才在几处破败的屋楼外对上了号。
找着了一处,一眼瞄去,蔺雨潇在相邻的屋楼上看见了其余的工匠居住地序号。
居然都挨在一块,不过倒也省事,若第一家扑空,蔺雨潇也不必东奔西跑重新寻找。
说是工匠的府邸,称其府邸,好听点罢了,面前这屋门,就连寻常人家的规格都赶不上,蔺雨潇叩响门环,问道:“有人吗?”
连着叩门加喊问,里面没有给予丝毫回应,蔺雨潇贴近木门,附耳倾听里面的动静,好歹是练家子,既什么都没听见,想来是真的没人了。蔺雨潇挪开脑袋,里面动静没有,倒是有股难闻的气味,门上尤为明显,像是血腥味。
拉过门环的手心也觉得格外黏腻,摊开手掌一看,手心沾染上了一片暗红色印记。蔺雨潇眉头紧锁,嗅了嗅掌心气味,恍然大悟,嘀嘀咕咕道:“都生锈了,该清扫啊。”
此间工匠或许不在家,蔺雨潇便去敲了下一间的门,这家更为寒碜,门上连门首都没有,同上间一般,屋内并无声响。如此,蔺雨潇便再往下一间而去,重复着方才的行为,亦无人应答,鼻尖嗅到的怪味倒是越来越重。
锈味……
蔺雨潇猛然反应过来,抬腿一踹,大门轰然倒地,门后庭院横尸三首,看那模样,便是一家三口。
蔺雨潇往外张望了一眼,确定附近无人,将倒下的门扶起,挡住庭内光景,一提衣摆,蹲在尸体边查验。
一家三口身上致命伤都在胸口,看这伤口形状,蔺雨潇估摸着是刀伤,长刀贯穿胸口,可见下手之人干脆利落,不留活口。蔺雨潇身穿着初来时琴女姑娘为她置办的锦服,面料光滑,里子也透气贴身,而眼下这一家三口,皆是身着麻衣。
“刺啦——”
蔺雨潇将自己衣摆撕下,挨个罩在一家三口惨白的面庞之上,轮到死去的小孩时,蔺雨潇遮不下去了,那小孩满脸是血,想来是父母先被杀死,小孩在其身边被溅到,这小孩看身形不过才八九岁。
天色已经暗了下去,蔺雨潇因为这孩子走了神,又想起一些往事,直至天空忽然一声电闪雷鸣,惊得蔺雨潇回了神,手中的布料落在了那孩子脸上。
也不知道什么仇,什么怨,连孩子都不放过。
既是入室杀人,定会闹出声响,左邻右舍不该听不见才是,除非……
蔺雨潇脸色一变,踢飞大门,奔了出去,又一一翻进了先前敲过门的两家,果不其然,满目骇然,一道门隔着市井,门后是四溅沾染的鲜血,有一家庭院躺了七个人,尸体横七竖八的摆着,致命伤皆是贯穿胸口的那一刀。
天上又‘轰隆轰隆’的,蔺雨潇仰着头,那乌沉沉的天空,乍现一条亮光,接着又伴随着雷鸣,一切都预示着要下雨了。
老伯的话尤在耳边,蔺雨潇能够确信早晨并没有下雨,也突然明白了那老伯的话中话。
今早的雨不是天下的,下雨的,是人。
“抱歉啊,我不知道你们跟谁结了怨,有没有做过什么坏事,我不能替你们安葬,人间有权法,自会有人替你们找着凶手,为你们报仇,请你们安息。”蔺雨潇朝着尸体作了一揖,心事重重的回到了大街上。
她算是漫无目的的走着,从袖中荡出了溪娘给的那锭银子握在手中,这事就算是办砸了,回去也不知该如何跟溪娘交差,就算跟溪娘实话实说,溪娘也不会信的。
如此,蔺雨潇并没有直接回妓楼,而是辗转走向了通往包子铺的路,约莫还有三百余步,蔺雨潇大老远瞧见一行腰悬佩刀,头戴衙帽的人在包子兄铺前听着,那边声音嘈杂,蔺雨潇听不大清。
越走越近时,蔺雨潇才听到了包子兄石破天惊的一声“滚”,虽是单单一个字,蔺雨潇却莫名从中听出了滔天的怒意,那一个字刚落下,官差们可就骚动起来,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
蔺雨潇心中一紧,唯恐包子兄也如坊间百姓饭后谈资般,触了某些权贵的眉头,被掩藏在京中的鹰犬杀死。
“包子兄,包子兄!”她边跑边喊,那些官差跟蔺雨潇打了个照面,听着蔺雨潇大呼小叫,注意起了她。
“什么人?喧闹什么?”为首的官差道。
这种自报家门的事,蔺雨潇实在不熟悉,只见面前有十几个官差,后面三四个挤在一块,似乎押着什么人。
方才叫叫嚷嚷的包子兄这会没了动静,蔺雨潇眼睛一酸,想起包子兄对他的好,想起包子兄的求而不得,想起包子兄还有一院子的孩子要照顾。
她向来不是一个冷静的人,冲进了官差中,要救下被官差扣下的人。
“哪来的疯子,干什么!”
官差见她下摆破破烂烂,模样猥琐,自是不把当一回事,几个小官差一把将蔺雨潇架起来。
蔺雨潇蹬着腿,用了点功夫,挣脱开来,以拳对着众人,砸着了几个人,顿时间哀嚎一片,蔺雨潇立定住,半扎马步,依旧以拳相对。
“找死是吧,我成全你。”
为首的官差方才在混战中,不知道被谁挠了脸,见蔺雨潇仍旧胡搅蛮缠,火气一下子上来了,拔出腰间佩刀朝蔺雨潇砍去。
身后几个小官差吓得脸都变色了,连忙拉住他,小声道:“老大,别冲动啊,最近上头说了,不让这样子了,若不解气,把他逮进去关个十天半个月不给饭吃就行了。”
为首官差的鼻孔收缩,手爆青筋,狠狠地瞪着蔺雨潇,最终还是收了道,大喝一声:“拿下!”
手下应喝:“遵命!”
双方剑拔弩张,蔺雨潇没救着包子兄岂肯罢休,褥起袖子,道:“你们如此,我可就要动真格了,放了包子兄!”
她话音刚落,几个小官差毫无章法的扑过来,蔺雨潇身无兵刃,以一敌众,并不是多难,心中却又顾忌着,若下手重了,出了人命。
蔺雨潇入只灵动的兔子,与小官差擦着身体而过,避过锋芒,又出拳反击,游刃有余。
几十个回合下来,众官差气喘吁吁,没了耐心,方才劝说为首官差的小官差改了说法,凑到为首官差耳边道:
“老大,我看这小子邪门,不是什么好人,还是杀了吧。”
为首官差拔出佩剑,鼻孔瞪人,道:“早该如此!”
于是众官差皆手握官刀,对着蔺雨潇,在她有所忌惮的节节后退中,步步紧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