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不见溪娘有动静,蔺雨潇放松身体,试探道:“喂,溪娘,我给你机会了呀,你自己不杀我的,我,我可走了啊,我真走了啊!”
蔺雨潇往楼上走,三步两回头,可溪娘并未阻拦。
“溪娘,你方才说,我想知道什么,你都会告诉我,那么我想问问你。”
蔺雨潇觉得不对劲,还是转身跑回了溪娘面前,见溪娘一手攥着脖间的竹叶,挑眉看着蔺雨潇,示意蔺雨潇直接说。
蔺雨潇道:“那你呢,如果亡灵存于世,幻术是否也存在呢?我面前的你,是不是如她们一样,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溪娘没答话,只是那只手攥得更紧了。
“既如此,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你们是因为开朝而死,满心恨意留存于世是为了什么?复仇?向谁复仇,蔺朝余孽,还是新朝天子?”
溪娘松开了手,脖间挂着的那枚叶子隐在了衣领之中。
溪娘道:“很抱歉,如果我在过去的某一年已经死掉,而又于某种形态存于世间是你所想,我能告诉你的,只能说这一切都非你所想。”
“那是什么?”蔺雨潇问。
溪娘道:“我已经不打算杀你了,所以,问题的答案,我不会再告诉你了。”
“为何?”
这女人虽很擅长变脸,但是,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对敌人网开一面的
可溪娘又猜中了蔺雨潇心中所想,溪娘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根本不是敌人呢?你还不够格站在我的对立面,你对我构不成威胁,我没必要杀你,你想一想,我杀你,能从中获得什么好处?”
蔺雨潇:“……”好像的确如此。
溪娘往廊上柱子一靠,又说:“你不会留下来了吧,我方才跟你那样说,你还是决定往楼上走,是为了琴女么,就算琴女已经死了,你还是要带琴女走么?”
溪娘既然不杀蔺雨潇,蔺雨潇便对溪娘也没什么敌意了,她与溪娘所说一样,与溪娘无仇,只是,溪娘太过神秘了,充满了危险性。
蔺雨潇道:“抱歉,虽然琴女姑娘是你的人,但,我有必要的原因要带她走,无论她如今是生是死,我一定会护她周全,请你,不要阻拦。”
溪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嘴角上扬,问道:“是什么必要的原因呢,你,心悦于她?”
蔺雨潇爆红了脸,大喊:“不是!不是她!”
“那确实是有心仪之人咯?莫非是——”
蔺雨潇慌忙摆手:“不,不,没有,不是,你不要乱猜,我,我走了!”
说着,便小跑着,“噔噔噔”的往楼上跑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自那晚以后,琴女房间的窗户再也没开过了。
蔺雨潇本想气定神闲一点的,不愿吓着琴女,可廊上迎面走来一位姑娘,那姑娘模样也是极好看的,走起路来一步一扭腰,婀娜多姿。见着蔺雨潇,那姑娘便朝蔺雨潇笑着,两人本要擦肩而过,那姑娘却突然停下来,喊了声:“郎君。”
喊着,手还往蔺雨潇脸上摸去。
换作平时,蔺雨潇只觉得受宠若惊,可是如今,蔺雨潇却觉得毛骨悚然。
她好像隐约闻到了那姑娘身上散发出来的臭味,以及对视时,对方眼睛中进进出出蠕动的蛆虫。
“郎君,怎么不理人家?”那姑娘“咯咯”笑着,一只手本就在蔺雨潇脸上,另外一只手也要攀上来了。
蔺雨潇瞬间跳开,仿佛那要缠上来的不是美人的手而是什么毒蝎。
“姑……姑娘,请自重。”蔺雨潇道。
那姑娘当即拉下了脸,但竟没有觉得无趣直接离开,反而跟蔺雨潇周旋起来:“郎君这是要去哪?你这方向,莫不是要去找琴女妹妹?”
蔺雨潇:“……”
“听闻前几日琴女妹妹房中进了毛贼,受了惊吓,我刚才去看望妹妹,她脸色不好,身子也不舒服,我看,郎君还是不要去打扰妹妹好了。”那姑娘道。
蔺雨潇心想,她怎么可能不去打扰琴女,若放任琴女呆在这阴晦之地,早晚得出什么大事。
可转念一想,琴女自己,不也是……
“不劳姑娘操心,请让让。”蔺雨潇淡声道。
那姑娘“切”了一声,越过蔺雨潇走了。蔺雨潇听见身后低低的咒骂声越来远后,叹了口气,直直走向琴女门前。
若是此次能出京,蔺雨潇还是想回山上问问师傅。
从前师傅跟她讲世间为何会有亡魂弥留时,蔺雨潇因为不信,所以不听。
这次回去,非得重新好好补一补那些学问了。
房门叩响多时,却久久不得回应,这时,本应寂静的楼中却又忽然响起了诡异的曲声,曲声在楼中回荡,蔺雨潇不自觉的竖起了耳朵,凝神静听,未闻琴女的脚步声,反而听见,楼中某一处,那诡异曲声格外清透。蔺雨潇闭上双眼,更加专注于那曲声,心想这次非得辨出方位不可。
自封一感,所闻的确更为敏锐,之前听见这诡异曲声,只觉得曲声单薄、平平无奇,好像只是不善音律之人随意把玩罢了。但静下心来,便有所感,曲声绵长,其中又掺杂丝孤寂与怨念。
蔺雨潇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何为孤寂?
书上常有此词,每每说到孤寂,伴随着的总是哀愁与断肠。蔺雨潇不懂,便指着书本问师傅,何为孤寂?
师傅只叹气,接过书本,却翻了页。
“你不曾感受过,我便是与你说了你也不懂。”
蔺雨潇问:“你不说,我又如何懂呢?”
“等你经历了,哪怕不懂其本意,在那时,你也会想到‘孤寂’一说的。”
蔺雨潇欲追问,师傅又翻了篇。
她也不知道在此刻,怎会忽然想到此话。
只是那曲声不断,用心聆听,便感觉曲子是一个世界,而那世界,如这儿一般,有各种各样的人,人多了有了交集,便就有了各种各样的事物,再随之,便有了法则与宿命一说。她想着,本单薄的曲声忽然戛然而止,接着便是一阵清脆的“叮叮当当”声将其取代。也是一刻,蔺雨潇心头一亮,就在那曲声变换的瞬间,蔺雨潇捕捉到了曲声来源,她猛然睁眼,却是心头一震。
白天变化成了黑夜,而四下环顾,她哪里还身处什么妓楼之中。眼前之景,分明是另一个世界。
曲中世界烟雾缭绕,蔺雨潇只往前走了一小步,略作试探,耳边哪还有曲声,此地倒是回响着水流潺潺,脚下质感松软,低头一看,草长过膝,周围都是烟雾,透过烟雾,只勉强能看见一棵棵枯树。
“这应该是一处密林。”蔺雨潇想。
那曲声将她诱入此景,定有深意。蔺雨潇也不是个胆小的,不拘着步子,管它是什么虎穴狼巢。
越往里走,雾气更浓,水流声却是更清透了。抬头往上看去,却是能清楚的看见一轮清亮的银月,挂在夜幕之上,极为刺眼。再回头往后看,几步走来,那过膝草应当被蔺雨潇踩踏出一条小路才是,可挥去烟雾一看,哪有什么小路,那些她走过的草,半点被踩踏的痕迹也没有。
蔺雨潇往腰间一摸。这是从前她在山中养成的习惯,腰间有师傅为她锻造的一把小刀,那小刀精巧,衣服一遮,不细看,还真瞧不见。后来师傅考核蔺雨潇的武艺,让她去狼巢剥个几张狼皮出来,蔺雨潇武艺并不如何,一些三脚猫的功夫,主要还是靠那把小刀,上树下河,几番探到,武术习得不怎样,逃跑倒是得心应手,堪堪躲过獠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竟还真的罢扒了几张狼皮下来。虽身上挂了彩,但也勉强能算得上一句全身而退。
不过师傅不怎么满意,拎着那几张小狼崽子的皮,哼了一声,道:“你也只能对付些狼崽子罢了,刀给我,我替你磨磨。”
刀被师傅以“打磨”名头收走后,春冬几载,师傅好像忘了这事,再也没有归还过刀。后来曾听师傅隐晦提起,需打磨的不是刀,而是蔺雨潇。
虽说师徒二人都放弃了复国之路,但师傅对蔺雨潇却好像一刻不曾松懈,越是严苛,就越是觉得蔺雨潇离自己心中的样子差了十万八千里,无论如何,都不甚满意。
蔺雨潇一开始还试着博师傅青眼,但遭打击多了,便不怎么所谓了,师傅不愿将刀给她,她便不要刀,只是凭着这一双腿,她也有自信立于这天地之间,于是刻意的改掉了摸刀的习惯。
“人在此地,会最本能,你心中有恨。”
“谁!”蔺雨潇大喝一声。
眼前雾气忽然淡去许多,那被雾气遮住的枯树便在银月光照下一棵棵显现出来。
枯树无叶,枯枝却交错着,张牙舞爪,如从炼狱中爬出来的一双双枯手。这副场景,自然好看不到哪去,但那交错的枯枝上,却坐着个身着淡色纱衣,面戴白纱的女子。
那女子从枝上一跃而下,蔺雨潇却听见了一阵“叮叮当当”声,与方才在妓楼诡异曲声骤停时的清脆音别无二致。
正纳闷那声音从何而来,那女子一步步走近蔺雨潇,“叮叮当当”声与之而来,蔺雨潇看见了对方头上的珠钗。珠钗上有两颗湛蓝的小珠子被银器镶嵌着,想必,定是两颗珠子随着女子脚步而摇晃,珠上的银器相互碰撞而发出的声音。
“你是谁?”蔺雨潇问。
女子走近了,蔺雨潇看得更清楚了,这女子方才坐在树枝上,周围雾气迷眼,蔺雨潇还当女子身着淡色纱衣,可此刻银月照拂下,女子就在眼前,蔺雨潇却见女子身着银纱,与月光同色。
“人在此地,会最本能,你满身戾气。”女子不答蔺雨潇却轻声喃道。
虽停在蔺雨潇面前,但那女子双目无神,似乎看不见蔺雨潇,像是证实蔺雨潇所想,那女子居然继续向前,当蔺雨潇抬手挡在身前时,身边不知道从哪吹来了风,风迷人眼,此地透着诡异,但更诡异的是,那女子居然穿过了蔺雨潇!
“果真看不到吗?”蔺雨潇道。
她说话,那独自行走的女子也无半点反应。
这么看去,女子所行之处,过膝草被碾在泥中。
蔺雨潇恍然大悟,原来这世界对于那女子来说是真实存在的,而对蔺雨潇来说,却可能是虚幻的。
到此时,此地也没有对蔺雨潇产生什么威胁,她便打算静观其变,跟在女子身后,这女子行至哪,那雾气便也散到哪,最后蔺雨潇跟着女子来到了那方银潭边。
那女子在潭边停了下来,蔺雨潇默默站在潭边,等着女子下一步举动。
却见那女子忽然手放腰间,轻轻一点,女子身着的银纱上轻轻打着的结便散开了。
蔺雨潇呼吸一窒。
这…这!她不会要脱衣服吧!蔺雨潇想。
果然,如她所想,那女子面向银潭,手拂肩膀,银纱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