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能是溪娘?”包子兄又道。
虽方才蔺雨潇作过这种猜想,但觉得不切实际,便从脑中抹去了。
为何不能呢?是啊,为何不能呢?
如果包子兄心悦溪娘,而他又心底善良,便将孤苦无依的蔺雨潇介绍了进去,而溪娘也心悦于包子兄,在此之前,一定和包子兄通过气,所以才不挑剔蔺雨潇身上的毛病,将其收入楼下,所以才对蔺雨潇好,那么一切就说得过去了。
可,蔺雨潇以为,溪娘只是可怜她,才对她好的,原来不是么。
蔺雨潇虽跟着师傅一直在山中,但儿女情长,是话本子中必不可少的,心悦一个人,就会像包子兄方才那样,袒护溪娘,虽人在大街上,却关注着溪娘的动静。
“包子兄,从此到妓楼,需行多少步?”蔺雨潇忽然问道。
包子兄一脸莫名其妙,回道:“五百余步啊。”
蔺雨潇却又道:“再具体点?”
包子兄一愣,好像脑子在思考蔺雨潇为何如此问,但嘴巴已经先回答了:“五百一十二步。”
天上浮云飘飘,时而掩住太阳,人间便忽明忽暗,此刻,天光大亮,原来,方才不是日头下去了,只是太阳暂且被大团浮云遮住了,小小的包子铺,此刻又明朗起来。
包子兄又盘坐在铺子里面,那是阴处,阳光没洒进去,蔺雨潇靠坐在桩边,那日头便是明晃晃的。
她忽然一笑,脑子也明朗起来:“如此,我便懂了。”
“你懂什么了?”包子兄问道。
这回换蔺雨潇打量包子兄了。
可包子兄长得实在不好看,男子到一定年龄时,便会蓄着胡子,代表成熟稳重。
有些男子却觉得蓄着胡子,外形难看,日日修剪,让自己模样看着清爽些。
包子兄明显是前者。
可他本来长相又不如何俊美,加上这胡子,更显得邋遢了。而且,包子兄为人虽善良可待人却极不温和。
蔺雨潇想,自己若是溪娘,一定不喜欢这样的男人。
可与人交友,或从世间千百人中择一人为良人,便一定只看外貌吗。
包子兄与溪娘,两人都脾气粗暴,一眼看上去并无如何英俊美艳,可两人都直率,待人真诚,如此看来,倒,也是极搭的。
一想,蔺雨潇忽然觉得心都沉下去了,还有些,酸溜溜的。
在山上没见过什么人,所以下了山,便十分在意见过的人。
“包子兄。”蔺雨潇整个人都蔫了,她道:“我发现一件事,我或许……”
我或许喜欢上包子兄了。她心里想。
包子兄不耐烦了,吼道:“你到底要说什么,娘们唧唧的,大老爷们能不能爽快点!”
蔺雨潇道:“没,没,既然你与溪娘两情相悦,那为何,你们不靠得再近一些呢?”
包子兄闻言,又是一愣,回过神来,忽然也蔫了:“谁说我们两情相悦,既是大男子,我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是我倾慕她,她虽妓楼女子,但也仍让我……”
说是直率,可话音却越来越小,和蔺雨潇一样,话说一半便没影了。
“什么?”蔺雨潇问道。
包子兄将蒲扇放在了头顶,苦笑道:“你可知,我这铺面,原来开在哪?”
“在哪?”蔺雨潇一头雾水。
包子兄道:“我原来是在京内城门那边开的铺子的,后来瞧上了溪娘,年少轻狂嘛,你以后就懂了,那时溪娘也很好看,当然现在也很好看,那时她就已经是妓楼掌事了。”
“我倾慕她,无所谓她什么身份,我想求娶她,父亲不愿,我父亲瞧不上她,可是,我一个卖包子的,又有多了不起呢?”
“后来,多管闲事的老头子去了,没人管我了,我原先只以为,溪娘不愿同我在一起,是顾忌着老头子,可后来她依旧不愿意同我在一起。”
原来,溪娘与包子兄还有这么一段。
蔺雨潇挺好奇的,果然如她所想,溪娘是不会喜欢包子兄的,但原因又是什么呢?她才不相信溪娘是个只瞧外貌的人。
“可为何呢?”蔺雨潇问。
包子兄盘腿坐着,仰着头,蒲扇盖住了他的脸,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不过他的声音依旧洪亮。
“为何?自然是,她觉得我与她不相配,我问她,如何能相配呢,她当时没有回答我。”
蔺雨潇心中又是庆幸又是沉闷的,不知为何会感到庆幸,毕竟包子兄现在并不好受,于是,林雨潇手伸进铺中,要拍拍包子兄的肩膀,可那蒲扇却刚好落了下来,蔺雨潇的手便改接蒲扇。
可没有蒲扇掩盖下的脸,依旧赤红,只是,眼皮格外的红,像是……但大概是被热气蒸的,还没消下去。蔺雨潇便又将蒲扇放在了包子兄脸上,她心道得罪了,嘴上说:“请继续讲。”
蒲扇下传来一声笑,笑声愉悦,好像遇到了什么开心事。
“第二日,她来见我了,她一步一步走到城门那边找到我的铺子,她同我说,这是我们之间的距离,若我能跨过这段距离,那我与她,未尝不可一试。”
所以,包子兄的铺子便慢慢的挪到了这。
京中摊位,看似随意,但都是需要向管理此事的官员交税的,摊位每动一步,地价不同,一步一步,到了这,不知得花多少钱,这里已经是最繁华的一条街了,可此处到妓楼,还有……五百一十二步。
单单走过,并不远,可这这却是包子兄为之奋斗了好多年的啊。
他们的距离是五百一十二步。
“去年呢,你向妓楼靠了多少步?”蔺雨潇好奇问道。
包子兄答:“二十二步。”
这五百余步,或许此生不可及,两人都在慢慢变老,不知白发苍苍时,包子兄能否企及,当时溪娘只是随口一说,若包子兄真的企及了,溪娘是否真的会遵守承诺呢?
蔺雨潇道:“或许,溪娘对你有意呢?毕竟,这些年,她也没有同别人在一起啊,或许,她一直在等你呢,倘若她真的对你有意,你大可以换个方式追求她啊,你这样到她面前,还得好多好多年啊!”
包子兄忽然哈哈大笑。
蔺雨潇一头雾水,这有什么可笑的。
包子兄却道:“你所言,不无道理,所以,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并且已经做了,溪娘她……我们迟早会在一起的,所以,你小子,若被我发现你对她有什么歹念,我是会对你不客气的!”
蔺雨潇还没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她实在不明白包子兄怎么一会哭一会笑的。
“明白了没?”包子兄将蒲扇扔回到了蔺雨潇身上,又是一脸凶相。
没由来的,蔺雨潇方才还在为包子兄难过,因为包子兄一步步追寻溪娘却望尘莫及,可现在,包子兄却突然变了,蔺雨潇感觉心里发堵,倒还有点希望包子兄不如像方才那般难过呢。
蔺雨潇道:“没听明白!”
包子兄先是神色如常,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暴跳如雷,就要捉着蔺雨潇暴揍一顿,可蔺雨潇早有防备,在包子兄站起来那一瞬间,便跑走了,便跑边道:
“包子兄,改日再叙,祝你心想事成。”
包子兄佯装要追,可等蔺雨潇跑远之后,他依然还在棚中,只是神色郁郁,他喃喃自语:“心想…事成么?”
良久,无人听见这句话,自然也无人应他。
管他的呢,反正他也是在自言自语。
可蔺雨潇走后,铺中清净起来,那阵吧唧嘴的声音便格外清晰,包子兄走过去,拎起来吸吮手指的小乞儿,小乞儿一脸惶恐,道:“老爷,大人,公子……我没有偷吃,我只吃了你给我那两个!”
包子兄臭着张脸,又将他放下来,道:“谁说你偷吃了,我问你,吃饱了没?”
涉及吃食,常年挨饿的小乞儿诚实点头,于是,便见包子兄又从蒸笼中拿出了个包子递给小乞儿,小乞儿接过包子,又是蹲下去吃。
好像谁要跟他抢似的。
包子兄叹了口气,道:“老头子说得没错,为了她,我真是疯魔了,可我没办法了,回不了头了。”
小乞儿哪敢应话,只啃着包子。
包子兄又骂道:“吃,就知道吃,白眼狼!”
看看天边太阳,妓楼应该还没到营生时间,蔺雨潇站在妓楼门前,先想了想是否遗忘什么东西。
没穿着妓楼的衣服出去丢人现眼,临走时衣服都洗了,水缸的水也加满了。
活都圆满完成,正要进去,可蔺雨潇又想起了早晨那事。
蔺雨潇同包子兄说溪娘要将她扫地出门,确有此事,不过,并不是为那日蔺雨潇搬走梯子的事。
而是…蔺雨潇撞破了楼中秘事,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可蔺雨潇今日所见,此刻仍觉得毛骨悚然,发现的那一瞬间,她就赶忙换回了自己的衣衫跑了。
其实本不打算回来的,在包子兄那里躺了好几个时辰,冷静下来后,还是来了这。
虽然说,有被溪娘灭口的风险就是了。
没想到,除了楼中禁事,与包子兄随便聊聊,还能知道好多关于溪娘的事情。
从中,蔺雨潇可以得出结论,妓楼的确官妓勾结,尤其是,鹰犬那一脉。
若不是溪娘背后有保护伞,那这些天,包子兄总跟蔺雨潇辱骂天子,骂其反贼,按理说,包子兄应当十分危险才是,正因为包子兄与溪娘有点不可告人的关系,所以,包子兄也站在了保护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