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雨潇在包子铺凑合了一夜后,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往老板昨日为她所指之路而去,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只感觉整条街都灰蒙蒙的,街上还没有什么行人,走过某个巷口时,能隐隐听见呼噜声,蔺雨潇看去,那呼噜声便停了,随后蔺雨潇便与一双浑浊的眼睛对上。
昏暗的巷口里蜷缩着个老乞丐,那乞丐警觉得很,蔺雨潇先别过眼,继续沿着街边摇摇晃晃前行,哪怕在前行,蔺雨潇也能感觉后背有些发麻的感觉,她回过头,果真见那老乞丐还盯着她。
能在这条街上混得下去的乞儿都是有些本事的,他们看似如蝼蚁,为温饱发难,实则有着惊人的洞察力,对于未知的危险,还未降临,便能先嗅见其气味。
蔺雨潇这张脏脸,倒是眼生。
天色大亮时,街上人也多了起来,渐渐地响起了吆喝声。
蔺雨潇边走着边在心里默数步子,四百余步时,有人跌跌撞撞迎面跑来,在蔺雨潇肩头撞了一下,蔺雨潇还没摔倒,那人却是往前栽倒,‘诶哟诶哟’的大叫。
那人身着华衣锦服,肩上却挑了个担子,这么一摔,担子里的东西也滚落了出来,正是些木瓢铁铲及如灰尘般在空中飘零的粉末。
“诶呀,这可如何是好,我要拿去摊煎饼的啊!”那人站起身,看着满地的粉末手足无措。
此人正是煎饼摊的摊主。
蔺雨潇连蹲下身,双手捧起一把粉末装进担中,道:“实在抱歉,抱歉。”
摊主虽唉声叹气,但也明白是自己一头撞上来的,道:“并不是你的错,唉,但我还是忍不住抱怨,没有这些面粉,我这一天的营生可怎么办啊!”
他穿着虽不是极端的高调奢靡,但绝不是看着会缺钱的人。当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昨日见着摊主时,他还不是这样一身打扮,是以看起来平平无奇,今日穿得锦衣,与大街上粗布麻衣的人格格不入,浑身都透着股贵气。
那一担面粉倒在地上,成了个小粉堆,蔺雨潇将粉堆尖尖捧回担中后,地上剩下的面粉与泥灰掺杂在一块,她也说不准要不要将剩下的也装回去了。
“别捡了,这都落灰了,还能要吗?”摊主道。
摊主弯腰,一手搅进担中,时不时掏出一把面粉,见面粉中混着灰,这若拿去做煎饼,实在是缺德。
“不过是落了些灰,有何打紧的。”蔺雨潇道。
摊主有些懊恼:“这都落了灰,如何还能吃?”
说他注重这些,可他在摊前将煎饼煎得焦黑也敢拿去卖,说实话,那焦糊了的煎饼未必就比地上这堆面粉干净。
蔺雨潇还是帮忙将地上的面粉一捧一捧的全部装进了担中。
装也装了,摊主总不能重新撒回地上,他见蔺雨潇有目的性的赶路,便问道:“大清早你去哪?”
蔺雨潇停下来,却见摊主蹲着抱紧了自己的担子,还没说话,摊主却又自己接上一句,好像方才蔺雨潇做了什么似的。
摊主道:“我也只是随便问问,你不用当真告诉我,可千万别因为我这一问而不继续前行了呀,实在不是我不想收容你,而是如今巡夜卫常常挨家挨户查文书,你又没有文书,若是查了出来,我们两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打住……”蔺雨潇朝摊主摆手,苦笑道:“我绝没有这个意思,包子铺的师傅已经为我介绍了去处,就在前面不远。”
语罢,她转手往前方一指,摊主也跟着看过去,只是前方实在没什么大门面铺子,都是些小吃食铺,只在夜间出来摆摊,秋季总逢骤雨,常常摆不了摊,只能收好东西抱头狼狈窜回家。更何况,这些都是些平民做的小本生意,是没有雇佣帮手的权利的,可容人的大作坊有则有之,只是……
摊主往某一边街道某一间楼看去,恰巧,那边传来了乐声,婉转悠扬。
“莫非是……妓楼?”摊主瞪大眼睛问蔺雨潇。
“然也。”蔺雨潇答。
摊主看向蔺雨潇,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个遍,仍是觉得不可置信,道:“可…可,那是妓楼啊,你若是一介女子,还能进去安身,我可从未听说那里招男妓啊?”
她的确是一名女子,只是,听师傅的话女扮男装,下山历练,不知怎回事,一路遭到追杀,那些人个个蒙面,下手狠辣,却又对她有所保留,没下死手,她便想着继续以男儿身份探查那事。
只不过,进了京中,那股追杀她的势力却藏匿了影踪,蔺雨潇常常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处,露出破绽,却不见有人对她下手。可,若是说那帮人完全藏匿行踪,也不全然如此,她常常能感受到后背上发凉,并非是天气过冷,而是,有人在监视她。
看来,进京是对的,若在京外,明枪暗箭下,迟早有一天会筋疲力尽,落入那些人手中。
蔺雨潇从前都在山中,总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师傅虽待她严苛,但真遂她愿,入了山下世界,见识了真刀真枪往人身上招呼时,她才觉得师傅将她保护得太好了。
山下世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招惹了何人,就落此境地,自能记事起,师傅就在山上,从未下过山,每每蔺雨潇作出向往之态,便会遭到师傅的怒目圆瞪。说不定,师傅山下仇人多,这事变成了忌讳,可就算如此,那帮人又是如何知道她出山了呢,从何得来的消息,这事,是否与师傅有牵扯还未得知。
如今,她在明,敌在暗,虽说入了京中,那些人有了顾忌,没有直接对她动手,但这样被动下去也不行。进了京中,还是有些致命的弊端的,譬如她无法狩猎果腹,又不愿做行乞之事。
“包子铺的师傅与我说,可进妓楼做名杂役,既然他说了,那么去试一试也是好的,对了,这位大哥,听说你昨日要伞去了,要着没有,包子铺师傅说那位姑娘便是在妓楼中,若那位姑娘还未将伞还给你,你同我比划比划那位姑娘的样貌,我若能进去,帮你将伞取来也是好的。”蔺雨潇认真道。
摊主果然伸出两手比划起来,也是认真,不过,指点了一会空气后,他见蔺雨潇双眼发愣,便意识到了自己的荒谬举动,大概对方也没想到,他是真在光用手指比划着。
他干咳两声,缓解尴尬,十分大度地道:“一把伞罢了,再去惊扰美人,实在是不值当。”
蔺雨潇点点头,道:“那好吧。”她朝摊主又道了谢,心中实在觉得很感激,毕竟,下山以来,摊位相邻的两位老板帮过她,虽不说施予她的是什么贵重之物,但比起一路上的刀光剑影,那一张煎饼与一个包子,实在显得尤为可贵。她抱着拳头,虚拜了一记,又道:“那我便走了,就此别过。”
摊主并不懂这些习武人所讲的礼节,他压根也看不出蔺雨潇是个习武人,他连蔺雨潇是谁都不知道,只当是京外哪家养得修养好的孩子糟了难,成了乞儿,这孩子在他摊前躺了三日,第四日他才给了人家一张煎饼,还是人家主动讨要的,他心里清楚,自己实在担不起人家的感恩。这会,他已经将担子挂上扁担,身着一身华服重新将扁担挑上肩头,看着那孩子渐行渐远,离妓楼渐近。
“欸!留步!”摊主又叫住了蔺雨潇。
蔺雨潇回过头,之间那身着华服的青年人的半边肩膀被担子压弯了,他抖着闲置的那条胳膊,之间袖口缓缓飘出一方丝帕,他接住了轻飘飘的丝帕,高举过头顶,朝蔺雨潇摇晃着。
那么这样看来,挑担的那半边肩膀,显得尤为奇怪了,好像他是哪户富贵人家的矜贵公子,出来体验生活的,另一手的丝帕才与他相衬。
年轻摊主道:“我这人,向来知礼数,你方才帮我拾面粉,如今发丝上也沾染上了,既然你要去讨活,还是将自己整理得得体些吧。”
蔺雨潇又走了回去,接过了手帕。
这下,两人才是真正别过了。
蔺雨潇随意的擦了擦面容,那摊主话说得委婉,这丝帕,恐怕就是用来给她擦拭面上泥垢的。
这么一会间,妓楼那传来的曲子忽然变了种风情,若说方才那首是婉转悠扬,那么这一曲,让人听来便感觉凄凉悲戚。
临近楼前,便见有三两人远远看着,有人笑道:“里面的妓子又饥渴难耐了啊,兄弟,还不进去满足她,能弹出这种淫靡之音的只有琴女了,她常用此语调来暗示她的男人们,她欲求不满。”
此话一出,周边响起一些不堪入耳的笑声。
被那人叫做兄弟的人也道:“她现在又涨了身价,可不是我骑得起的马咯,别说,她那功夫,着实不错,我到现在还记着那滋味呢,不像家中那娘们,床底之间,扭扭捏捏半老徐娘了还放不开。”
先前那声音嘲笑他:“哈哈,若要是放得开,就不是你的妻子,而是那妓楼里人尽可夫的荡妇咯。”
“若是我家那个,能进来这替我赚些银财,荡妇又……”如何两字还未说完,只听妓楼上‘哐当’一声,下一秒,那男人一声尖叫。
蔺雨潇反应快,早早避到了妓楼檐下,她看着对面那群男人被淋得个湿透。
“我当是谁呢,原来又是你们这群爱嚼舌根的贱男们,大清早就来我楼前恶心人是吧。”
这声音娇柔轻佻,从楼上传来,想来是楼里的哪位姑娘开了窗,往那群男人身上倒了盆水。
只是,这里动静不小,那忧愁哀怨的曲调仍未停止,那泼了男人们一盆水的便不会是那位名唤‘琴娘’的姑娘了。
今日无雨,大早上出来打混的男人们却被淋成了落汤鸡,他们抬起袖子闻了闻,只觉得身上多了股异味,方才话还没说完的男子又听得楼上女子如此羞辱他们,如何能善罢甘休,指着楼上道:“你这老妓女,给我们泼得什么!”
‘老妓女’娇笑几声:“不过是让你们吃了点姑娘们的洗脚水罢了,香么?”
那男人气极,指着的手不停颤抖,袖子上还滴着水,他冲了过来,妓楼的门却是关着的。
那男人瞪了眼靠在门上的蔺雨潇,蔺雨潇不太清楚他们话中的含义,只知道是这群男人先起的口舌议论楼上的姑娘,她说句公道话:“你这样不太好吧……”毕竟是你有错在先。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小叫花子也敢挡道,滚开。”那男人朝蔺雨潇吼。
蔺雨潇被打断的话也不接着说了,默默的挪开了位置,下一秒,只听‘砰’的一声。
那男人直接抬脚踹了门,一脚不够,又是几脚,不过,这门实在是结实,门没踹开,倒是那男人铁青着脸收回了腿,蔺雨潇力的近,听见了那男人倒吸了口凉气。
“就你这种货色,还想上来,啧啧,威武得很,怎么进不来啊,是不是不行呢,我看是,哈哈哈哈哈,废物。”‘老妓女’光听楼下动静也知道发生了何事,她嘲笑得正欢,见街上那群男人一个个只敢小声咒骂,实在是看不起,拍了两下手,立马有些人又递了个盆给她。她坐在窗口上,铁盆往外对着那群男人,一副要倾倒的姿态,只听她道:“你们走是不走,若不走,这会倒的可不是洗脚水那么简单了。”
那群男人甩了甩袖子,敢怒不敢言,快步逃走了。
檐下的男人却是瞪着眼,蔺雨潇好心提醒道:“你还不走吗?”
那男人又瞪了眼蔺雨潇,但无可奈何,门又踹不开,身后给他勇气闹事的兄弟们也跑了,他仰着脖子朝上方叫骂:“贱人,你们最好不要出街买胭脂,否则,我见一个,掳去一个,我非要你们在我身下叫爹不可,到时再将你们脱光了扔在街上……”
楼上又是‘哐当’一声,那男人立马收了声要逃走,余光见着蔺雨潇还站着不动,临走之前,还是过了把嘴瘾:“到时候,我要教你们人人可践踏,就连这小叫花子也能骑上一骑。”
想必他自己也是明白自己所说是多恶劣的,说完跑得飞快。
只留下了被无辜牵扯进去的蔺雨潇在原地发呆。
蔺雨潇:“……”她还没消化完那一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