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阁主在外头吧?”江弃寒的声音虚弱,听得出很是勉力。
他担心花小刀不肯见自己,着急地想要撑起身,却不够力气,一下子又摔在了床上。
一阵头晕目眩后,他咬牙抬起头,就见花小刀已经走到了床边。
“阁……”说了一个字,他便顿住。
花小刀没说什么,只是将他扶住,让他靠在枕头上舒服些。
而后两人相对无言。
江弃寒垂眸不知道想着什么。
花小刀却受不了这种安静,尤其江弃寒是为她受伤差点死去,她一直以来骗着江弃寒,是觉得双方各取所需,可如今,江弃寒猜到她是假冒的仍然以死相救,她的谎言就显得极为恶劣不堪。
花小刀率先开口道:“你猜得没错,我不是她。”说完,她起身就想走。
江弃寒骤然听这话,心头顿时如刀割过,伤极之下猛地吐出一口血!
“江弃寒!”
花小刀急忙按住江弃寒,江弃寒握住花小刀的手,嘴角含血,虚弱笑着道:“你是小刀吧,我们十几年未见,你跟她一模一样。”
花小刀不知为何,湿了眼眶,原来还有人记着她。
花小刀含泪,咬着唇瓣没说话。
江弃寒急切道:“你告诉我,小玉去哪里了,你们可是有什么计划?”他刚才气急攻心,但转念想,或许并非是最差的情况。
花小刀不想瞒江弃寒,她低着头,豆大的眼泪落下,“她死了,来江湖的第一天就被他们杀了。”
江弃寒抓紧花小刀的手,他抓得生紧,紧得花小刀疼得发麻,但她知道,对于一直喜欢上官玉的江弃寒来说,心里更疼。江弃寒对自己的所有宽容,都是因为以为自己是上官玉,所以自己做什么在他看来都合理。
若非如此,她假冒上官玉的事也不能如此顺利。
江弃寒许久没有说话,花小刀从怀中将手札拿出,“这是姐姐临死前留下的,现在已经没什么用了,给你吧。我想,她也会希望给你的……”
虽然上官玉不说,可就凭她带自己见过江弃寒,就知道对他是特别的。
江弃寒手抓住手札,冰冷的温度透过皮肤传递到花小刀身上。
花小刀顿觉得不好,抬头,只见江弃寒已经面如白纸,而口中的血不断地喷涌,根本止不住。
“方恒!叫白莫辩过来!快!”
花小刀想要将江弃寒的穴道封住,可是江弃寒没有半点武功,她根本不敢下手。只能哭着抱住江弃寒,不想江弃寒出事。
“江弃寒,我刚才说的都是骗你的,我是上官玉,我是上官玉,我逗你玩的。”
江弃寒听着花小刀的声音,却只觉得渐渐远去。
想到当初小玉领命要来江湖的前一夜,他们还对弈谈天。当时他问她,可有想过若是有朝一日不能做官了,最想做什么,她没有立刻回答,只说等到了江湖他们还再喝酒谈天,到时候告诉他答案。
她疲累于京城的周旋,向往快意的江湖,还能去找唯一放心不下的妹妹。
他清楚记得她说的,“小寒,你跟小刀十几年没见了吧,她见到你一定也很高兴。小刀性子顽劣,知道我要去江湖肯定会来找,到时候你可分得清我们?”
她透亮又一向认真的目光里透着难得的狡黠。
他当时为什么没有回答?只觉得单单是和她四目相对,都紧张到呼吸困难。
“小玉……”
江弃寒弥留之际,口中无意识地喊着上官玉的名字。花小刀在他床边,哭得泣不成声,只觉得自己真是万分不该,是最该死的混蛋。
白莫辩在旁边迅速落着针,见江弃寒有所反应,当即激他道:“江郎中,上官阁主尚有遗志未了,难道你忍心负他吗?”
这种时候,若是病人没有求生的意识,纵是神医再世也回天乏术。
江弃寒听闻这话,却果然有所反应。
花小刀眼泪一顿,当即反应过来,迅速道:“江弃寒,姐姐说过有事我可以找你的,你要是死了,我找谁去?你见到姐姐,怎么跟他交待?”
白莫辩从未见过她如此软弱无助,没有平时的尖锐狡诈,言不由衷,是全然的哀求。想来她终究也不过才二十岁出头,孤身闯荡江湖多年,又孤勇为姐报仇,并非真的铁石心肠,只是从未被人照拂过,什么都只能靠自己罢了。
白莫辩加紧手中的动作,终于,“没事了,江郎中的脉象已经平稳了,没事了。”
花小刀的力气仿佛被全部抽干,靠在白莫辩怀中大哭,哭到不能自已,既为江弃寒,也为自己。
“扯平了。白莫辩,扯平了……”
“扯平什么?”他听得不真切,只知道她此刻伤到不能自已,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花小刀哭着摇头,无从说起的。
我辜负了别人,也被人辜负,扯平了。
连我都觉得上官玉活着更好,她不像我这般惹人厌烦,又知道处处为人着想,为什么活着的不是她,偏偏是害人害己的自己。
我本就不该存在……
可谁又问过我,想不想来到这世上呢?如果知道活着这般苦,这般孤独,我宁可从未存在过。
花小刀的哭声越来越小,最后不再出声,只有眼泪不断地往下流。
她执拗地守在江弃寒的床边不愿意走,非要等到他醒来。
白莫辩从不知道如何安慰人,只能静静地坐在她旁边,陪着她一起等。
两人守了一夜。
天亮后白莫辩起身去拿些吃的,等回来,却不见花小刀的身影,再看床上,江弃寒已经睁开眼,正翻看着手札。
“江郎中醒了,她呢?”
江弃寒虚弱微笑,“阁主有事出去了,有劳白先生先替我照看她。”
白莫辩眉头微皱,放下吃的匆匆离开。
江弃寒终于不必再强颜欢笑,他一页页翻着手札,那上头喷溅到晕开的鲜血刺目,等翻到最后一页,他通红的目光颤颤顿住。
“小玉……”
那上头写着一句话,“倚天照海花无数,流水高山心自知”。
江弃寒抬手摸过那熟悉的端正雅秀的小楷,意识到这便是小玉对那晚的回答。
小玉的志向从没有变过,天宽地阔,繁花似锦固然让人醉心留恋,可看着流水高山依旧,正如她心中的坚守,也会岿然不动。她想施展自己的才学抱负,不管能不能当官,为民为公的心都会一直坚守。
“小玉……”
这么好的小玉,却再也回不来了。
江弃寒将手札紧紧抱在怀中,心中悲痛,却克制着无声落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