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死源自一场交易。
……
早在很多年前,年轻的陆明兮就曾设想过,通过削弱分家在裁决团里的席位,来一步步收拢主家的权力。
这个念头在她的女伴读离奇死亡后就被迫搁浅。
而在她之前的上一任,上上一任的家主,也同样曾面临着权力被制约的难题。
陆氏主家这一支的祖上作为开国将领荣封开国大贵族之位,福荫远近同族数百年,及至今天却逐渐被数量庞大的分家蚕食到这种地步,陆明兮是不甘的。
她的目光逐渐聚焦在一个人身上。这个人不仅听命于主家,而且还颇有手腕。
最重要的是,他孤家寡人一个,做事从不拘泥于世俗道德,又绝对会忠于陆焕……
这真是上好的“棋子”,可以义无反顾的自我牺牲的好棋子。
那些她一直恨之入骨的贪婪的分家头面人物,以后都可以委托他来一个个的处置。
……这样就不用脏了其他人的手。
最后,再由他一人背负篡权夺位的骂名,把改革造成的一系列负面的结果,一个人担下。
隐瞒真相,慨然赴死,带走这笔掰扯不清的账。
而她的女儿陆焕,就可以干干净净的从国外归来直接轻松接管这一切,把权力重新掌握在主家手里,陆家就会迎来中兴的机会。
不过……他会答应吗?
没想到,只要她说是为了陆焕的地位着想,他虽然目光晦涩不明,还是立马就同意了。
呵,本来以为还要多费这口舌,多承诺些好处呢。
陆禹当时说什么来着?他好像说,
“想要的好处……我既然答应这么做,就是死路一条,我还有什么好割舍不下的?……容我考虑考虑,我还是有想要的东西的。”
“家主请放心,我永远是忠于主家的。不过,我希望自己的任何决定不用一一向您解释。”
到了后来,他要求更多的权力。改革进入了深水区,陆明兮想了想于是干脆把家主印也给他了。
让他们去争去夺吧。
陆扬在背地里几次对此事不满,认为陆禹是个野心家,应该防备他反叛。
陆明兮看着昔日的男伴读,笑而不语。
主家多少代伴读和佣生养子,愿意去做这种舍命勾当的人却没有一个。
陆扬有自己的家庭,他是不会无底线的为她拼命的。
陆明兮只是叮嘱他说,“记得兑现我对陆禹的承诺。我不能连这点要求都不给他办到。”
陆扬沉默了,他知道陆明兮说的是有关死后合葬的事。
他还记得那天,陆禹失魂落魄的来见陆明兮,他说自己什么好处也不需要了,只想死后能有个好的归宿。
什么是好的归宿?
陆禹疲惫的眼神里跳动着狂热执念,
“在陆家的墓园,和陆焕合葬在一处。”
陆明兮对他的病态恋慕早就有所了解,这本来也是她拿捏陆禹的把柄。
听到他这么说,虽然心中不悦,还是宽慰他,
“也不一定真的会死,你说什么晦气话。我到时候叮嘱陆焕他们一声,让她对你网开一面……”
陆禹坚决的摇头,他突然变得平静了。现在,相比活着永远得不到的,他更期待死后永不离弃的那种永恒了。
哪怕陆焕会对他网开一面,那不过是延长痛苦的感受,他根本已经无所谓活着了。
于是陆明兮递了一个眼神给陆扬,陆扬会意的点了点头。
“好吧,你也算陆家的大功臣了,你做出的牺牲,我们都不会忘记的。需要什么协助尽管和陆扬讲。”
那本厚厚的王国律法书陆禹再也没翻过一次,他按着律法书里的死罪重罪一条条的趟过去,看来是非死不可了。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开始倒计时。
……
天色将明,陆禹结束了通话。
他联系了陆扬,并在电话里平静地讲了自己的所在位置以及大概的死亡时间。
陆扬肯定已经去过刑场,没有发现他的尸体后,就猜出他被陆焕带出来藏起来了。
陆扬一言不发的在电话那头听他说出这些,最后回了一句,“嗯,好的,按照前家主的嘱托,我会过去的。”
挂断电话,陆禹就去洗了个澡,又把桌上陆焕带来的食物拿出来一份简单烹饪了一下。
他坐在桌前一口一口吃着,最后忽然觉得眼睛一酸,好像干涸了千百年的泉眼突然复活,一大股眼泪一遍遍不停的,淹没了他的视野。
都完了。
他的人生,他的感情,名誉或者那微弱的一丁点牵绊,都完了。
现在的陆焕不会在意他的死,他懂她。
所以这种延迟的自我欺骗最后还是会惨痛地袭向他。
“我之所以救下你,不过是为了给她吃一个定心丸。”
陆焕的那句语气平常的话语再次回荡在他耳边。
她没有撒谎。
她的打算陆禹一早就明白了——
陆焕家族性遗传的疾病已经不容许她重新获得一个成年的继承人。到时候沈清御背后的沈家,有可能借着继承人年幼而横加干预陆家。
而沈清御这么一个好胜且倨傲的人,作为遗孀一定会想方设法把持陆家的领导权。
陆焕是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
她之所以和沈清御结婚,或许反而是想要侵吞沈家的产业。
一切都在为养女陆欢语的继承而布局。
包括让自己活着,也是为了安抚欢语罢了……
陆焕她,一切都是为了陆家主家的利益。
收拾好桌面,陆禹一直等到了下午四点。
此时,他又穿上了行刑那天的一身黑色西装,他拨通了电话,那头只响了一声就接起来。
一个欢脱的童音兴奋地小声叫着,
“父亲!我好想你啊!”
“要出发了吗?在哪里?到机场了还是在路上?”
她一连串问出了好多问题,陆禹只是微笑着听她在那边叽叽喳喳的问个不停。
良久,他才轻笑着回她,
“嗯,就要出发了,一会就走了。”
“欢语,一定要好好听母亲的话,她让你怎么做你就要怎么做,要听话,不要倔。”
“……父亲希望你成为一个合格的陆家人。”
他有些哽咽。
“嗯,父亲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听话的,我也会努力学习,以后成为了不起的人!”
“……好。”
“父亲,你知道吗?我真的会努力的。你等着,等我长大了有了权力,我就能想干嘛就干嘛,到时候我第一个就把你接回来。”
陆欢语一直编织着她美丽的梦,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陆禹最后不得不狠心打断她的话,
“欢语,时候不早了,该出发了。以后的话,等以后你来接父亲的时候,咱们再慢慢聊好不好?”
“……好,说好了哦!拜拜父亲。”欢语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了。
“嗯,拜拜。”
他挂断电话,但是下一秒陆欢语的电话又打进来。
她想说什么?还有什么忘记说的了吗?
他不敢接,怕自己丧失了离开的勇气。
于是他狠心选择关机,把手机丢在了一边。
在客厅的沙发前坐了一会,陆禹盯着桌上的手枪发呆。
然后终于拿起那把冰冷的枪,转身走进了卧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