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人们都摘掉了脸上虚假的尊敬,无视病床上陆明兮闭眼紧锁眉头的样子,又说,
“不好意思,有些事不能再拖了,为了陆家的未来,我们也只能冒犯了。”
“对,把陆禹叫过来,让他把印章交出来!”
陆扬有点情绪上头,伸手一把扯住了为首一人的领口,把他往后一推,瞬间激得两边的拥趸凑上来,气氛变得更加紧绷焦灼。
正在他们推搡的时候,有人已经跑进来大喊,
“陆禹过来了!他还带来了印章!”
所有人都停下来望向门口,陆明兮也不由的睁开了双眼。
门被推开,一道黑色的身影穿过人群,径直走到桌前,“砰”的拍下一个盒子。
盒盖打开,露出里面的印章。
“何必来家主面前逼宫?印章在这,谁有本事就拿去吧。”
他手插裤兜,露出凉凉笑意。然后看着族人们蜂拥着挤过来,争抢不停。
陆扬怒不可遏,扯住看热闹的陆禹的胳膊低声怒吼,
“谁让你交出去的?你没有资格处置印章!你只是代持!”
陆禹脸色一白,随即用力打开了他紧握自己胳膊的手,脸因为疼痛也变得扭曲起来。
一股不耐烦的情绪涌上来,
“不然呢?等他们把病房搅和个底朝天吗?”
陆扬难以置信的瞪着他,
“让陆家的新家主过来不就可以了?!都这个时候了她究竟在哪?”
“……”
陆禹神色变得幽暗,笑容像退却的潮水一样从脸上消失,
“……她还不能出来。”
“不过我保证印章会回来的。”
警员把亢奋的人群驱逐出去,病房里重新恢复平静。
房间的正中间站着几名佣人,以及相向而立的陆禹和陆扬。
陆明兮疲惫的看着陆禹,
“你这样做,之后的计划不就完全没法推进了吗?”
“……这样太冒险了!”
是很冒险。
但是却是一个好机会。
他仍然践行之前的约定,对自己的计划闭口不谈,只是款款踱出病房。
手指在口袋里揪紧布料,强忍住刚才那一握造成的疼痛。
刘昭送上一份企业核心成员名单,他用手指一个个指着,仔细的轻读出声。
抬头看看天色已经变暗,夜晚将至了。
这场纷争竟然持续了大半天,实在是太久了,早该结束了的。
……
第二天的凌晨,拿到印章的那个人,一番畅饮狂欢后,还未回到住所就离奇身亡;
其次是和他势均力敌的另一个人,因为先前的宿怨首当其冲成了报复的第一人选;
然后是族内颇有威望的头面人物出面调停,却在半路上遭遇车祸;
最后是……
就这样,数月间,死亡的阴影笼罩头顶,搞得人心惶惶,陆氏的股市急剧的震荡起来,相关的事件频频出现在新闻里。
族人们彼此开始了猜忌,惶恐不安的情绪弥漫在各处。
“罢手吧?还不快罢手!陆家还要自相残杀到什么时候!?”
陆氏例行的会议上,有人跑到台上,抓着话筒失控的怒吼。
人人神色各异,有的垂目无语,有的四处窥视,还有的势在必得。
等到陆禹等人步入会场,偌大的会场逐渐安静下来。
“今天的会议主要是公布裁决团精简退出进度和补偿方案的修改。”陆禹打开身前的话筒。
大屏幕上显示已清退人员有所增加,进度提升到60%,很多人在最近两天接受了补偿方案,并且签订了协议。
紧接着屏幕上出现了新的协议书内容。
“……什么?一次性补偿的金额不变,之前有个分红的选择怎么没了?这样更不能签了!”
台下嗡嗡的吵闹起来。
“安静。”轮值主席敲敲木槌。
“下面由董事会秘书王女士作出解释。”
麦克风里传来刺耳的啸音,一个女声轻咳了一声,拿出文件公事公办的念起来。
诸如什么资金紧张、过期不候、其他形式的补偿等等言辞,惹得台下的人愈发不满。
股东下辖董事会全部默许了这一变动,毕竟这并没有实际威胁到他们自己的利益。
为了赶在条例变更前签订协议享受分红待遇,会议散场之后,围在陆禹席位边上的前裁决团成员人满为患。
“哼,没了家主印,他无权干涉族人的任免。”
有人冷笑一声,
“你们现在签订的都是废纸罢了。”
人群噤声,十几双戒备的眼睛盯着声音的方向。
原来是仍然顽固不从的某陆氏分支的裁决团成员在说话。
陆禹在协议上一刻不停的签字,末了翻眼看过去,直勾勾的眼神盯得那人不由得心虚。
“拿好这张纸,陆氏会兑现承诺。”
陆禹把签完的文件都分发出去,站起身来离开了会场,只留下几双幽怨的目光,恨不得在他后背烧出洞来。
“……陆禹,你别逼我们。”
精简裁决团一事取得了重大进展,陆禹决定放个假。
八月的天炎热无比,适合的活动多数是室内。
于是他和章绍昂联系上,带着两家的孩子,一起去了本市最大的水族馆。
章绍昂夫妻二人带着女儿,又怀抱着幼子,和他们在入口处汇合。
“绍昂,听说你们喜得贵子我还没有恭喜你们呢。”陆禹笑吟吟的。
“嗐,知道你忙,别这么客气。”章绍昂爽快的拍拍他的胳膊,
“先进去吧,咱们边走边聊。”
陆禹笑容略一僵硬,悄悄伸手扶住伤了的腕骨,低头跟着人群往里走去。
章绍昂谈到了自己这几年的决策,尤其谈到自己放弃了家主的竞争,引得陆禹连连皱眉。
“你这么轻易放弃了,没替你的孩子考虑一下?”
陆禹看着天真无邪的孩童,心想着,只是他们的父亲的一念之差,可能他们的命运就会发生扭转。
“……我的妻子想去国外攻读艺术学位,我想跟她一起去。”
章绍昂挠挠头,
“孩子也一块去。”
“你的担心我都明白,所以我不也没放自己的股权么。这些股份足够俩孩子在家族里立身了……”
陆禹啧了一声,打断他的话,
“我说的是——”
但是他没有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就被章绍昂把话题强硬的转到了别处,
“别说我的事了,我听说欢语已经被最好的学院录取了。恭喜恭喜!改天啊我还想向你取取经,我家孩子皮的很,学习一点也不用功!估计只能读个一般的学校了。”
两个人就教育子女的话题展开了讨论,孩子们则趴在玻璃墙前,好奇地仰望着水中世界。
不一会儿,一个水族馆的科普解说员戴着耳麦站在旁边,跟游客讲解海洋知识,两个小丫头凑过去一起听得如痴如醉。
不知不觉,陆禹一个人站在空旷处回过身来。
哦,章绍昂刚才说要给孩子们拍张合照。
他举目寻找陆欢语的身影,从一个个热闹温馨的大家庭,小家庭中,摘取出唯一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小小的女孩手扶着玻璃墙,抬着头看一只虎鲸缓缓掠过她的头顶,她突然感受到肩膀上的重量,回头看到父亲也凝视着虎鲸。
“欢语,转过身来。等虎鲸再游过来的时候,我给你拍张照。”
欢语听话的转过身。
陆禹转身走了几步,用眼睛丈量了一下距离,便蹲下身去,拿出手机等待时机。
终于,虎鲸再一次掠过,
“咔嚓”
按下拍摄按钮。
陆禹满意的看看照片,走过来笑着说,“刚才拍得很好,下次如果你母亲也在,咱们——”
“不,没关系的。”欢语用力摇摇头,“父亲,咱们两个一起拍照也很好。”
“您看看虎鲸,和我多像啊!我听说它们也并不是生活在父母双全的家庭里,但是仍然很快乐。所以,母亲如果不能一起来,那也没关系的啊,明明父亲已经给了我很多的爱,欢语不是贪心的孩子!”
她急切的抓紧了陆禹的衣襟,“所以说,为什么一定要执着某一种生活模式?我们现在这样,不也很好吗?欢语有父亲已经很幸福了!父亲也一样吧?”
“就像我的名字一样,我想给父亲您往后的生活带来欢声笑语!”
她说着说着,不由得想起了这段时间以来的恐惧和焦虑,委屈地流出泪来,紧紧抱着陆禹的胳膊抽噎起来,
“所以求您……往后也,多陪陪欢语吧。我好害怕……”
陆禹睁大了双眼,蓝色的光把他映得苍白。
“……是吗。”
他痛苦的意识到,欢语已经洞悉了他的自毁,以及一些艰涩的爱而不得,铤而走险,苦苦支撑的隐晦情感。
他失去了作为父亲的荣耀感。
“那就咱们自己拍。”
他尴尬的咧嘴一笑,蹲下身来给她擦干眼泪,又举起手机拍了几张合照,
“欢语,不要再哭了,拍照的时候要笑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