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的恐慌拯救了我。
我被扼进火烤的空气里,窒息感不亚于头被按进湍急的水流中,随时都会失去气息。
是火也是水,滚动的热浪摧残着所有立身之地。
有人告诉我这里是幸福的来世,这里是天堂,高尚的人死后的地方。
别开玩笑了。
灌进喉咙的不明物将我制约,我渴望发声,天堂不是这样,处处是地狱之火的燃烧。
把这里称之为「天堂」,那「地狱」又将如何定义?
它恼羞成怒,我被压制得更狠。
我挣扎求存,竭力找寻生死一线间的缝隙,撕开它——
我睁开眼,浑身是汗,气喘吁吁。
原来我感到的窒息,是因为睡觉时被床被盖住了头,在密闭空间里没有新鲜流动的空气。
我深吸一口气,掀开被子,蹑手蹑脚走到梳妆台,椭圆的镜子借助月光让我在黑夜里看清自己。
湿哒哒的冷汗,睡裙黏在我的背部,我轻轻扯开。
镜子里的少女惨白着一张脸,眼下的乌青明显至极。我咬着嘴巴,看着镜子里的人重复我的动作,血色的嘴唇被咬出更鲜艳的红色。
头发打上了结,我使劲地用手指分开它们,疼痛使我嘶出声音。
看着镜子里与我一模一样的人,一秒、两秒——我摸上镜子,光滑的镜面使我手心一凉,镜中之人与我相交的瞬间,嘶吼、尖叫、痛哭朝我蜂拥而来——我猛地收回手,惊恐而视。
镜中人同样握着她的手,以同样的目光瞪着我。
我起身换下睡裙,套上毛衣。
夜游不是什么大事,如果不能糊弄邓布利多教授,我不如先出来探探风……
“克蕾娅?”凯西迷迷糊糊的声音问着:“你要去哪……”
“我哪儿都不去。”我跪在她面前,合上她半睁开的眼,“快睡吧,凯西。”
于是凯西闭上眼,呼吸重新变得平稳。
我有多久没有听过这样寂静的霍格沃茨,从塔楼走下来,只有沉睡的画像和我共鸣。
走到连接桥后,四周更是安静的只有我空旷的呼吸。没有风的夜里,植物也发不出声音。
我披上了用隐形兽的毛制成的隐形斗篷,我花了大价钱才买到它,虽然它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失去隐身效用,用来保障我的夜游足够了。
以防万一,我也带上了级长勋章,今天没有轮到我进行夜间巡逻,但是如果碰到其他学院的教授——也许我能借着这枚徽章侥幸逃脱。
之前我信誓旦旦地说我不会滥用权力,现在我却想拿着这枚徽章来当我的免死金牌。
可是妈妈的脸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太想知道了——她为什么在那么年轻的时候就老去,自己的生命迅速干枯。
而且当爸爸的脸在幽暗灯火里明灭可见跳跃着,如果他能用疲惫来搪塞我,那么我夜游禁书区也不是如此罪无可赦。
我沿着走廊走了一段,再转向另一条走廊,下了楼梯,快步行动着, 要在被人发现之前赶到图书馆。
“我不……我做错了……”
“这没什么……不……会占据……”
“我们都不愿意……这种结局……”
我躲在拐角处,不敢出一点大气。两人的声音微弱到连音色都听不出来,断断续续、朦朦胧胧传入我耳朵里。
我等待着声音继续响起,他们却突然停下。
没有脚步声,也不再说话……我是被发现了吗?
下一秒,站在我面前的人证实了我的猜想。
是邓布利多教授。
即使我现在穿着隐形斗篷,我也确定:他已经发现我了。
因为那双洞察人心的蓝色眼睛正穿透隐形斗篷直视我。
隐形斗篷用来保障我的夜游足够了。我刚才居然还这么想……
一缕若有若无的草香钻入我的鼻腔,纽特出现在邓布利多教授身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教授。”他问,“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邓布利多教授说:“看来我们的谈话要加入第三个人了——晚上好,里德小姐。”
我脱下斗篷,和他们面面相觑,说道:“抱歉……邓布利多教授。”
换成其他学院的教授,这枚级长徽章都可以助我逃脱。可是邓布利多教授就是格兰芬多的院长,他最清楚轮到谁来夜间巡逻。
“莱尔?”纽特表现出一瞬的惊喜,随之而来的却是持续的忧心,他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还想问你同样的问题呢,纽特。我腹诽着,但有邓布利多教授在这,我什么也不能问,纽特是和他一起的,我却只有一个人,我没有被允许来这。
我伸出手,掌心握着我的级长徽章,我重复着:“抱歉,教授。”
或许被发现才是我的宿命,那是对我明明身为级长还带头违反规则的惩罚……就算邓布利多教授收回我的级长徽章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收回去吧,克蕾娅。”邓布利多教授没有叫我的姓氏。
我听见他说:“我不会因为一次夜游就收回你的级长徽章,撤销你的级长位置。我想知道,你走的这条路是通向图书馆的吧。”
我默默缩回手,点头说:“是的,教授……”
“在这个时间去图书馆——禁书区有什么你需要的吗?”
我需要知道妈妈到底是怎么死的,我需要知道爸爸为什么告诫我让我待在你身边,我需要知道为什么我会被黑巫师追杀,为什么我的脑子里总是会出现听起来一模一样,我却清楚那不是我的另一种声音——我需要知道所有的真相。
所以你能告诉我吗?你能了解所有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吗?
“我想找一本《强力药剂》,教授。我知道这本书包含了许多危险、具有争议且神秘的魔药,但是新来的魔药学教授马迪奥教授……我想让他对我刮目相看。”我面不改色地说,努力想让我的脸透出一丝羞涩的红晕。
尽管我的目的根本不是《强力药剂》,也不在乎马迪奥教授怎么看我,我继续说:“我的想法可能很幼稚,但是马迪奥教授对我们这个年纪的巫师来说……有很大的魅力。”
纽特的脸似乎僵了僵,他看向我的眼神里有心碎的味道,他在破碎什么?
不知道我的谎话有没有对邓布利多教授起作用,他差点笑出声,咳嗽充满了寂静的走廊。
“我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十分「恳切」的理由,克蕾娅。”邓布利多教授说道,眨了眨眼睛,“那么,下次你到我办公室里的时候,我会给你一张批条,让你可以在禁书区畅行无阻。”
“现在,”邓布利多教授回头看着纽特,示意他站到旁边来,“纽特,能否看一下时间?”
纽特欲言又止,最终,他拿出那块熟悉的怀表,说道:“十一点二十七分,教授。”
“可真够晚的。”邓布利多教授推着我们两人往回走,说道:“请你们都快回到各自学院的公共休息室吧。我也要回去休息了。”
“等等,邓布利多教授。”我喊住他,“如果遇到其他教授该怎么办?”
邓布利多回过头,碧蓝的眼睛澄澄发亮。
“和纽特一起披上你的隐形斗篷吧,克蕾娅,那是一件十分宽大的斗篷,足够塞下你们两个人。”
我和纽特在偌大的霍格沃茨城堡里缓缓走着。
“莱尔。”纽特叫我,声音听上去闷闷的,考虑在我们两人都在斗篷里,这种声音也难怪。“你真的觉得马迪奥教授……很有魅力吗?”
我有些心不在焉:“也许吧。”
能拿到邓布利多教授的批条,一切就好办了。
这样的氛围太安静也太难忍受,纽特不再说话,神情黯淡。
前后所有事加起来不过才一天,再次这样认真观察他,却好像隔了很久。
到了格兰芬多塔楼下,我从斗篷中钻出来,纽特也摘下斗篷,想递给我。
我别扭着说:“你披着回去吧。”
说完这话,我就转过身,急着回去。
“莱尔……”纽特又在叫我,这声和刚才相比更加摇摇欲坠,让我的冷漠成了滔天大罪般,我不忍心再这样。
我踏上楼梯的腿又收回来,转身问他:“还有什么事?”
“你还在生气吗?”纽特说,在我思考怎么肯定他这句话的同时,他又补上:“是我不应该……我不该对你说谎,没有等你就自己下了车。”
以一声简短的“嗯”,我回应纽特。
“我跑到黑湖那找你,以为能把这件小小的误会解开。”
面对纽特无措的点头,我说:“但你只是说,‘别错过宴会上的美食’,对我的问题没有任何解释。或许的确如凯西所说,你有自己的事要消化,我现在可以理解你的那些行为——不过还请你原谅一下,我也有自己的事要烦恼,允许我暂时不接受你的道歉。晚安。”
纽特总不会以为只有他自己有沉默的权利吧。
我回头就走,脚步越来越快,也越爬越高,我以为已经不会听见楼下的任何一点声音——纽特模模糊糊的“晚安”还是被我捕捉。
就算纽特永远也不会告诉我那天他为什么走得仓促匆忙,也许我还是会找他和好。
但现在,我轻呼一口气。
至少我确认纽特还想跟我做朋友——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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