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消失。
也无法被分裂。
因为我和你,莱尔,十三年——那是我们融合的时间。
你会被吞噬、会被取代。
最终成为「我们」。
嗡——
刺耳的嗡鸣让我痛醒,天旋地转的晃眼,我的袖口处偷偷下坠。
包厢门口,一个少年正在看我,试图说些什么。
“事实上你不用向我介绍你自己,我认识你,纽特·斯卡曼德——凯特尔伯恩教授最喜欢的学生。”我揪住袖间这只跟老鼠差不多身形,浑身毛茸茸、长着鸭子嘴巴的神奇生物,小心翼翼地扯开它紧紧抱着我毛衣金袖扣的两只前爪,动作之轻柔,生怕伤了它。
与这只灰色生物长久纠缠无果后,我只好抬头看向两分钟前刚出现在车厢里的少年:“你就打算站在那什么都不做吗?我猜这是你的神奇生物吧。”
“抱——抱歉,”棕色头发的少年慌手慌脚进了车厢,脸上的雀斑都成了红色。
他掏出一块金色的怀表,灰色生物立马就被吸引了,眼睛瞪得浑圆,视线跟随着怀表左右移动,两只前爪的力道也逐渐放松,准备追捕下一个目标。
随着它向怀表纵身一跃,斯卡曼德手脚麻利地接管它的身体,带着怀表一起迅速揣入怀中。
我一口气倒向靠背,说道:“我和它缠斗了整整十分钟。你知道这十分钟意味着什么吗?我本来坐得好好的,正想换上我的校袍,一抬手,这家伙想把我的袖扣扯下来,梅林,这件毛衣可是我妈妈亲手织的!”
我理着有些宽大的衣袖,心里暗自祈求妈妈的原谅。
妈妈,我知道这是当初你织来当作我的成人礼物的,但是我实在忍不住了,提前这么早穿你不会怪我吧?
反正……你也不太可能会知道。
少年温声温气地安抚着他怀里的生物,向我解释道:“这是嗅嗅,它们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
“好吧。”我整理着身上的毛衣,没好气的说:“他们的喜好和麻瓜还真是相似。只不过麻瓜会为这些东西不惜发动一场战争。”
少年慢悠悠将视线转移向我,对视后又匆忙移开眼睛,传到我耳朵里的声音仿佛隔了一个世纪:“他们是很温和的神奇生物……只是会对你家里的财宝造成破坏。”
“幸好我没有养一只嗅嗅做宠物,以后也不会。”
“嗯——严格来说,塔图不是我的宠物,我们是朋友。”
“所以,”我盯着他校袍揣着那只嗅嗅——塔图的那处,问道:“你和一只嗅嗅是朋友?”
他说:“对我来说和神奇动物交流比和人容易得多。”
我咯咯笑起来,说:“我发现了,斯卡曼德先生。你知道吗,从你进入车厢到现在,除了向我介绍嗅嗅的习性以外,你没有问我的名字,也不好奇我为什么会认识你。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认识你吗?”
斯卡曼德挠了挠头,依旧没有直视我。
“叫我纽特就好……我知道你,里德小姐。我们一起上保护神奇生物课。”
这下可轮到我惊讶了,我以为就斯卡曼德在保护神奇生物课上醉心动物的表现,他不会认识除了神奇动物以外的生物呢,有些时候我甚至好奇,他能认全和他一个年级的赫奇帕奇同学吗?
“我还以为——算了。你也叫我克蕾娅就好。火车要靠站了,不介意的话我想换上我的校袍?”
“好,好的。我现在出去。再见,克——克蕾娅。”
“一会儿见,纽特。”我笑眯眯地看着纽特,纽特又慌手慌脚走出了车厢,轻轻关上车厢门。
我是克蕾娅·里德,就读于霍格沃茨,四年级。
三年级时,我选修了保护神奇生物课,和赫奇帕奇一起。
说起来,我一直觉得我们和赫奇帕奇的上课氛围是全校最好的——我是说格兰芬多和赫奇帕奇。从一年级的草药课我就深刻体会到了这点。
这些小獾个个乐于助人,心地善良,不管课堂上出了什么乱子他们都能心平气和地应对,情绪稳定,让我羡慕。
我记得第一节保护神奇生物课上凯特尔伯恩教授让我们学习火蜥蜴。我眼睛都看花了也没看出我的那盆火里有什么生物活动的痕迹,正是这位害羞的赫奇帕奇帮助了我。
他指着火堆里那些如同画笔着重刻画出的鲜亮纹路和那些黑黝黝的鳞片,好像自言自语般说道:“它们黑色的鳞片集中在头部,着重那些黑色比较好分辨出来。”
少年清澈的眼睛专心致志盯着我的火盆,嘴角边微微牵着笑。
他的目光转向我,那亮晶晶的眼神和他看火蜥蜴的眼神一模一样。随后纽特又不动声色地将目光转移,仿佛他只是随意一瞥,对除了我之外的一切都很好奇。
没等我向他道谢,他就走开了。我追寻着他的身影,他独自一人在角落里拨弄他的火盆。
那节课结束时,我从凯特尔伯恩教授口中得知了他的名字。
“赫奇帕奇加十分,斯卡曼德先生,做得好——”
“凯特尔伯恩教授。”我最后一个安置好火盆,听见纽特在我身后小声说:“叫我纽特就好。”
火车缓缓进站,我走向之前那条粗糙泥泞的路,正值一月初,它已经被层层白雪覆盖,我裹紧围巾,艰难地踏雪而行。
那些马车跟开学时一样停在原地,每辆马车辕杆之间都站着颜色各异的两匹飞马,它们用鼻子互相拱着雪,呼噜呼噜玩耍着消磨时间。
“克蕾娅,这边!”凯西坐在其中一辆马车上朝我招手,我拉起校袍费力穿过去,跨上马车。
从一年级开始,我和凯西·普威特就成了好朋友。
有些朋友间的缘份是绝无仅有的,这种看似深刻的道理我从凯西第一次魔药课就炸了坩埚,锅里糜烂的药剂烫伤我的手,她以为她在霍格沃茨从此就树了第一个仇人,结果我大笑着夸她是别出心裁的魔药天才时就意识到了。
我们这辆马车的飞马鬃毛是栗色的。
我一上车,凯西立马凑了过来,圆扑扑的小脸散发着奇异的光泽:“刚才和你一个车厢的男生是谁呀?我本来想进去来着,可是我看到你们两个单独待在一起——”
“凯西,你真的应该好好听课了,他是纽特·斯卡曼德,我们一起上保护神奇生物课。”
“噢。”凯西应了一声,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反应过来这个名字。“是那个在课上总给赫奇帕奇加分的纽特·斯卡曼德吧?我还是知道他的,他从来不在课上主动回答问题,但是凯特尔伯恩教授好像很喜欢他。”
我说:“应该是因为他一门心思地帮神奇动物——为了确保那些生物不会因为我们的粗心受到伤害。”
凯西说:“嘿,你还没告诉我呢。你们为什么会在一个车厢?”
我掀起校袍宽大的袖子,露出毛衣袖间那枚摇摇欲坠的金色袖扣,向凯西解释:“纽特同学的嗅嗅朋友——塔图,看上了我的袖扣。幸好他来得及时,没让他的嗅嗅朋友拿到「战利品」。他跟我说,嗅嗅最喜欢这些闪闪发光的东西。”
凯西急忙摘下她闪亮得有些晃人的耳环:“拜托他的嗅嗅朋友光顾一下我!我把耳环放在手上——这样它会出现吗?”
我正想说话,余光突然瞥到一个土黄色的身影——在我们这辆马车的右前方,站着一个赫奇帕奇。
能引起我注意的赫奇帕奇自然是纽特·斯卡曼德。他提着一个小行李箱,茫然四顾,手足无措。
原来是没有空的马车了。
于是我指着我们这辆马车对面的空位,大声喊道:“纽特同学,这儿!”
纽特循声望来,一瞬间,我们四目相对。
纽特抱着他的行李箱,围巾随着他的步伐悄悄爬上纽特的脸,挡住了纽特的鼻子,他呼出的气息逐渐靠近。
直到我帮忙接过小行李箱,青草的香味融入那团白雾扑向我,我愣了一下。
纽特的目光依然四处游移,我想到池塘里随心所欲的小鱼,它们的路线似乎从不固定。
凯西十分热情,她拉住纽特的手将他拽了上来,纽特顺势坐到我们对面。我放下他的小行李箱,凯西看我的眼神——我觉得我好像很难再跟她解释清楚什么了。
我转移话题:“真巧呀,纽特。塔图怎么样了?”
纽特说:“塔图很好,我跟他讨论过了,他不会再偷偷溜出来觊觎别人的金闪闪……应该。”
“其实,我很想看看你的嗅嗅朋友,我听说嗅嗅都长得很可爱。而且我今天戴了亮闪闪的耳环。”凯西说道,“我是凯瑟琳娜·普威特。你可以叫我凯西。”
纽特将行李箱放在他身旁,说:“没关系……我们可以挑其他时间。塔图知道哪些巫师对他友善,它会喜欢你们的。”
马车的四个轮子逐渐转动起来。凯西转过身,看着马车行驶过的纯白的雪中那陡然的轱辘痕迹,说道:“我还记得三年级开学时,我们坐在马车上被水溅了一身,车上到处都是发霉的干草味,还有臭水沟的味道!”
“记得这么清楚吗,凯西?那大概是因为你被溅得最惨吧。”我忍不住嘲笑凯西。
凯西指着拉车的飞马,控诉道:“车太陡了,我不是故意抓它们尾巴的,我也道歉了!谁让这些飞马这么记仇,就故意往有水沟的地方踩蹄子……不过这次地上都是雪,应该没有水沟可以溅我了吧。”
说完凯西还闻了闻她的校袍,上次被溅水的经历仿佛历历在目,凯西做出一副干呕的样子。
纽特说:“它们是伊瑟龙,你可以从它们栗色的鬃毛看出来。”
凯西抱怨道:“每只伊瑟龙的脾气都这么差吗?我现在再也不会坐在它们那边了,我长了教训。”
纽特回头看了一眼悠悠哉哉拉着马车的伊瑟龙,说道:“每只神奇动物都是独一无二的,可能你们开学时遇到的那两只刚好有点暴躁。”
我耸耸肩,说:“那我希望这次拉我们的是两只脾气好的伊瑟龙。”
纽特没有再说话,我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我目不斜视靠近凯西,悄悄问她:“你认为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纽特同学会借我他的神奇生物保护作业看看?”
凯西两手叠起捂住嘴,以同样的音量回复我:“克蕾娅,我不敢相信有一天你竟然会忘了做作业,这听起来应该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我有点恼羞成怒。我承认我的圣诞假期是过得有些得意忘形了,在北境曼妙的极光之下,我一秒钟都没想起来过我还有一篇月痴兽的论文要写。
“试试吧,反正纽特就坐在你对面。实在不行,我可以借你呀。”
我急忙摆手,拒绝了凯西的好意。
“凯西,我觉得如果一定要借你的作业,我自己写也是可以的。”
凯西笑着拍了我一下。
我坐到纽特旁边,竭力做出一副讨好的样子。
我说:“纽特同学,我知道我们小獾都十分善良,十分乐于助人。”
纽特显然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局面,他又是点头,又是发出含糊的“嗯嗯”。
我试探着问出口:“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帮助一个健忘的迷途小女孩,完成她的神奇生物保护作业?”
紧接着我恬不知耻地伸出双手:“我需要你的神奇生物保护作业。你放心,周五上课前我会还给你的。”
虽然我其实不算乖学生,但我从来没主动要过别人的作业。
对我来说寻求别人的作业会把我的参与度降到最低,但我要我自己的作业全都出自我自己的思考——只是现在已经是周三的晚上,我对神奇生物的的了解不足以支撑我用半天完成一篇十英寸的论文。
这一分钟真是长久、令人窒息。
终于,纽特说出了那句话:“抱歉,但是我不能直接给你……”
想起几分钟前我对凯西说出“我自己写也是可以的”那种话,我偷偷地嘲笑着我自己,因为我已经在思考要不要借凯西的论文了。
纽特的下一句话又让我燃起了希望:“不过我可以——辅助你,我明天下午没有课。嗯……你明天下午有时间吗?”
“当然有!”我激动地抓起纽特的手,他的温度直接将我拉到火炉边,心脏都被烘得暖乎乎的,差点要把我融化。
纽特盯着被我紧握着的手,一路红了耳朵。我慌慌张张地放开他,此刻已经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索性规规矩矩放到腿上。
“我明天下午有古代魔文的选修课,我们三点在图书馆见面好吗?”
就这样,纽特答应了我的请求。
我们在门厅处和纽特告别,他提着黑色的小行李箱匆忙离去,直到那颗小点也逐渐消失,我才移开目光。
“凯西,”我说道:“我饿了。你要去礼堂吗?”
“当然。”凯西手里拿着火鸡腿,嘴里嚼着牛排腰子饼,连说话都含糊不清:“我以为纽特就直接拒绝你了,没想到他居然愿意辅助你完成作业。火车上难道不应该是你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吗?”
我也正和晚餐斗得不亦乐乎:“这大概是一见如故吧?我们不也是从一年级第一次魔药课就成了好朋友嘛。”
凯西被噎住了,使劲咳嗽起来,我端过一杯橙汁给她,轻拍着她的背:“你吃慢点好吗?没有人跟你抢。”
“你说得——咳咳咳——你说得对,我看纽特·斯卡曼德跟你就是一见如故了。”
凯西放下橙汁后,放空了一会儿才缓过来。
她说:“我觉得我们俩是因为对食物和魁地奇的热爱走到一起的。”
我很赞同她的定论,向她点头。
“你跟纽特·斯卡曼德又是因为什么呢?你连课本上的神奇生物都还认不全啊。”
“可是,”我有些犹豫:“一定要有共同的兴趣爱好才能做朋友吗?”
凯西说:“我不知道。可能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也能做朋友吧,只是我目前还没有这样的朋友。”
我说:“我也是。不过,这毕竟只是一个开始嘛。至少以后的草药课和保护神奇生物课我都可以找纽特一组了!”
“唉!”凯西扶上额头,看着星空闪烁的穹顶:“有了新朋友,忘了旧朋友!”
我学着凯西的样子,调侃道:“唉,赫奇帕奇的麦克米兰,里德向你致敬。”
“犯规,犯规!”凯西随手抓来一块炸果酱甜圈塞进我的嘴里,我心满意足地吞了下去,只听见凯西沮丧的喊着:“噢,我本来想拿葡萄干布丁来着……”
人吃饱后的状态跟饿肚子时是天差地别的,我跟凯西摇摇晃晃走向格兰芬多塔楼,我们两人就像偷喝了十瓶黄油啤酒。我困得睁不开眼睛,我们在胖夫人那卡了好久,冥思苦想:新的口令是什么来着?
直到球队队长卡莱尔出现,他在胖夫人浑厚的笑声中领着我们进入公共休息室,无奈地对我们说:“梅林知道你们吃了多少。每次吃饱后都是这样,我该庆幸至少你们比赛的时候很清醒。”
“卡利普索队长。”我庄重说道:“我保证完成任务,为格兰芬多球队拿下1912年魁地奇学院杯!”
凯西已经跑到壁炉边的沙发上躺下,张开四肢欢呼道:“格兰芬多万岁!”
卡莱尔叹了口气,喊来坐在边上看书的伊尔莎,说道:“看着点她俩好吗,我没忘记上次她俩也是这样,吃饱了一起躺在壁炉边睡着——一个烧掉了半边眉毛,一个差点整个人都要扑到火里去。我们差点没法打对拉文克劳的比赛。”
我不解地看着伊尔莎,她整个人笑得埋进书里去,我看到她看的书名字叫做《拨开迷雾看谎言》。
“放心吧队长。”伊尔莎合上书,向我们走来。“我现在就让女孩们回寝室睡觉。”
我们两个就这样被五年级的伊尔莎·克莱因连哄带骗地带回了寝室,另外两个室友乔安娜跟阿黛尔——圣诞节她们留校了,此刻两人已经在梦乡中。
恍惚之间,我穿着干净的睡衣,盖好被子陷入床中,我侧过头,在我右边的床上,凯西早已入睡,均匀的呼吸声传到我的耳朵里,我思绪的小鱼也越游越远,带着一尾青草味的白雾离开我的视线……直至沉入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