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萤火而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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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卖会在最后,不消片刻,珠宝展示正式开始。
台上主持人的尾音刚落,椭圆形中厅四周的“墙”便应声缓缓升起来。
徐烟挽着怀莲莫,跟着三三两两结伴的人一同起身往周边放置拍品的展柜走。
几十步路,余光就瞄到至少三拨人迎着江应天过去。
徐烟没忍住,佯装无意把视线悄悄往那边溜,溜到半途,却因为忽然开口的怀莲莫心虚的收了回来。
“烟烟有喜欢的就跟祖母说。”老人家拍拍她的手。
“欸。”徐烟下意识回了声。
脑袋里其实还在想那天从司机那听来的话。
照往常来说,今天在的应该是那个姓沈的副总。
她跟着来也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成想会真的见到他。
两人走到一四周空着的展柜前,方向变为背对着江应天那边。
徐烟看着眼前被灯光衬映得愈发清滢透彻的观音摆件走神儿,心里叹气脑后怎么就不能有双眼睛。
“不喜欢这个?”怀莲莫瞧她小脸皱着。
徐烟闻声心思收回来,“没有。”
她不知道自己心不在焉的样子全被祖母看在眼里,误解了她不相信的眼神,解释说,“真没有不喜欢。”
“看你表情可不像喜欢,”怀莲莫笑了笑,“不过不喜欢也不打紧,我们再看看其他有没有更好的。”
虽然徐烟无意这个,可也不能违心说是东西不好,软声解释,“金水菩提产出量极稀少,一般都只做首饰镶嵌原料,连珠串都鲜少有,更何况是这么大的观音雕刻摆件。我没有不喜欢,只是用不上,家里也有个类似的,虽然没有这个大,但…不如留给别的更喜欢的人。”
她注意到旁边有个稍微上了些年纪的女人眼睛直勾勾瞧着玻璃罩里的金色观音,估计是碍于怀莲莫这个“长辈”的身份,没敢过来。
说完,她对旁边那女人轻点了点头,挽着怀莲莫离开了这个位置。
许是被这么一打岔,徐烟暂时把刚对江应天的好奇抛到了脑后,沿着周边几十个玻璃罩子一个个细细打量,时不时分神听
听或是特意过来,或是碰巧撞上跟怀莲莫闲聊说话的人,只在人把话头引到她这里时,礼貌的抬眼冲人笑笑——十足十的花瓶…深闺小姐模样。
如此闲闲散散走了半个展厅,最后站定在最中央这个玻璃罩子前。
被封在玻璃框里的,是一整套帝王绿翡翠首饰。
以往见多的都是观音吊坠,眼前这件却是只尺寸不算大却圆润精致的佛公。
而吸引到徐烟眼睛的,却是耳饰和镯子上雕刻精美的一朵朵蜡梅花样。
徐烟是个十足的“花痴”,视花如命,是瞧见路边花店就挪不动脚,一定要进去买束才能离开的那种。而天下花种千千万,她偏是独独最喜欢蜡梅花。
她专业学得这个,自然能瞧得出来玻璃框里的这一整套首饰,不论是种水还是雕刻工艺都是极品中的极品。
约莫90年代,那只名及一时的翡翠麻花镯已经被估值4000余万,如今价值更是不知翻了多少翻,而眼前这一整套…说是价值连城也丝毫不为过了。
即便从小生在富贵人家,徐烟依然拿不准这套首饰今天能拍到什么天价。
买佛最重眼缘,兴许后面还有更好的,但也不一定能入她的眼了。
察觉她在这玻璃框前站的比先前哪个都久,怀莲莫记它在心上,两人继续往旁边玻璃柜那走。
徐烟眼睛还有些挪不动,底下脚转了方向,上头眼睛却还黏在那只憨态可掬的佛公笑脸上,这一溜神,半转的身子胳膊撞到人身上——
趔趄的身子很快被人扶住。
她下意识把自己胳膊往回收,却发现扶在她胳膊上的手在她反应前便离开了。
“谢谢。”徐烟一时心惊,没顾得抬眼,先道谢。
耳熟的声音响在她头顶上方,“不客气。”
徐烟闻声心窒了下,随后又像有千军万马从上踏过,哒哒一声连着一声。
她抬眼看过去,见对方眼睛也看着自己,不过只是礼貌对她略一点头,似乎是确定了她无碍,便把眼睛落到了她身旁的怀莲莫身上,主动伸手过去,“怀老夫人。”
端的是晚辈见长辈的姿态,跟方才台上那半
个冰坨子样的人,像五分,不像五分。
徐氏近几年主掌集团大小事的其实是怀莲莫如今唯一的女儿,也就是徐烟的小姑姑徐千影,而她老人家已基本退居二线,以此外人不再像以前称她“怀总”,而是改称一声“怀老夫人”。
方才致辞过后,见到江应天被一拨拨人围过去的不止徐烟,怀莲莫也见到了,此时瞧见江应天出现在这里,眼里略有诧异,“江总。”
她同他握了握手,“今天不知吹的哪阵风,竟然会在这里看到你。”
江氏家大业大,但掌舵几代人都极善藏,尤其眼前这个,从他大学毕业接手江氏到现在,人前现身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今天的私人拍卖展是真的私人,并没有媒体在。这一展厅的人,虽大都跟江氏有生意上不少的情义和利益关系,可真正见过他的人还是寥寥无几。
怀莲莫是其一。
“沈珏昨天临时出差,我从国外赶回来的时间有些仓促,刚才没能跟您提前打个招呼,还请怀老夫人见谅。”江应天说,“不知今天是您亲自过来,多有怠慢。”
徐烟因为江应天话里的熟稔微有疑惑,祖母和他很熟悉吗?
这和当时司机同她说的似乎又不大一样。
借着两人说话的空档,徐烟忍不住细看了他两眼。
男人浓睫下的一双眼睛,长得极漂亮,虽不算大,瞳仁却比一般人要大些黑些,左手边玻璃柜上的光映在里面,像是夜色平静湖面上倒映的月色和星星。
可也仅仅是浮于表面的这些,至于底下有什么,徐烟看不到,想必旁人也是一样。
虽听江应天刚说来时匆忙,可她眼睛从他领口扣子到领带马甲再到西装外套的肩线袖口一路溜下来,全都熨贴的平整妥当,没有丝毫不合时宜的地方。
儿时有很浅薄的印象,父亲也喜欢穿三件式的西装,记忆里,他笑容温文尔雅,同人说话亦是文质彬彬的模样,长大后她才知道“绅士”一词,像是独独为父亲而存在的。
而此时眼前的他…其实跟温和二字接连不上,她却奇怪会有这样的感觉。
好感来的很是莫名。
君子正
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
徐烟看着面前的年轻男人,会自然而然想到这句。
心思正走茬儿时,徐烟挽在怀莲莫肘弯的手被后者轻拍了拍,她听见祖母给对面的男人以后知后觉的语气说,“忘了介绍,这是我孙女,徐烟。”
听见怀莲莫如此说,江应天才又把目光落在徐烟脸上。
这算是两人今天第一次正儿八经对视上。
如此目光一撞,徐烟方才在台下偷盯着他看好像被抓包的心虚感又悄悄浮上来。
所幸对面的男人很有教养,只是看她轻点了点头。
可也不知是不是她心虚感太强,总觉得刚他下台朝她看过来时的笑意还始终留在这双眼睛里。
她见江应天打手势叫来一旁这次珠宝展的负责人,嘱咐一会儿怀老夫人和徐小姐若有什么相中的,提前收妥当了。
负责人闻言眼里难掩诧异,可很快反应过来,应下声。
有助理模样的人在这时候过来,跟江应天耳语几句,随后徐烟看他对两人抱歉点头致意,离开了。
她一直瞧着他身影消失在展厅门口,才收回来视线。
旋即对上身旁怀莲莫打趣的眼神。
“……”徐烟脸红了红,还是忍不住问,“祖母和江先生很熟悉?”
怀莲莫把候在一旁的负责人打发了,笑着说,“你祖父跟他父亲有点交集,后来徐氏成立,多亏江氏帮了忙的。”
原来如此。
年代久远,徐烟不知道两家还有这层渊源。
怀莲莫无事一样继续引着她看下一个藏品,也问过去一个问题,“烟烟以前见过江应天?”
徐烟闻言顿了顿,摇头,“没有。”
她看怀莲莫看过来的眼睛,默默补充,“只是之前听司机叔叔说过他,感觉他…好像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怀莲莫笑问。
“就是——”徐烟下意识要回话的反应止于看到自己祖母眼里的戏谑,“…没什么。”
怀莲莫并没刨根问底,笑笑又问,“陈司机好端端怎么会跟你说起他来?你对生意场上这些又没兴趣。”
徐烟:“
……”
自然是因为她先开口问的。
至于为什么问…
徐烟没吱声。
对一个人的好奇心,是所有故事的开始。
怀莲莫身为一个过来人,哪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她眼睛没看徐烟,依旧慢慢走着看玻璃柜里的藏品,只是搭在徐烟挽着她手臂的手,稍稍施力的握了握她的,“中国有句老话,说‘富不过三代’。”
“可江氏延绵到江应天这一代,已经是第五代了。”
江氏先祖以一间米行发家,做到如今和全国乃至全世界人生活息息相关的跨国集团,能力气运缺一不可。
怀莲莫身为亲身经历之人,自知打江山不易,可守江山又谈何容易?
而江应天在接手后却依然可以让江氏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江应天外界的那些传言…祖母也听过一些。”怀莲莫说,“他年纪不算大,可在商场却是个兵行诡道,刁钻狠辣的人。”
她想着刚刚…不能不猜外界那些真真假假的话,有几成会是他自己授意别人传出去的。
就算不是,也至少会推波助澜下。
至于目的…仁者见仁。
……
不多时,有人在台上通知今天的拍卖会正式开始,烦劳各位移往内厅。
祖孙两人随着人流进去。
而让她们意外的是,先前在展厅里见过的那套满绿翡翠首饰,于这场拍卖会上,从头至尾,都没出现。
虽然徐烟并没在看到那套首饰时明确说什么,但知道她喜欢,所以怀莲莫便想着一会儿一定要把它拍下来的。
如此却是打的她措手不及了。
等竞拍结束,怀莲莫难得破例,寻到方才在展上被自己打发走的江氏这场拍卖会的负责人。
对方为此,原本在刚才落下去的一颗心又实实吊起来。
所幸徐家这老夫人并没过多刁难,只在确定那套藏品确实不再拿出来拍卖时,表情遗憾的被那位徐小姐哄着,挽着手臂离开了。
负责人立在原地,目送两人走远。
一旁的助理多话,小声嘀咕,“刚才江总说让您把她们相中的拍品收起来的时候摆样子不说,
这会儿反而主动来问。”
早知这个,刚刚又何必装大度。
哪知负责人闻言,眼风极厉的剜了他眼。
念着他平时还算机灵任劳任怨,好心提言道,“江家今天这私人拍卖会,凡是到场的都是国内非富即贵有头有脸的人物,也都不是第一次来参加,而江家由往以来拍品从未有预留的先例,这规矩会有人不知道?”
“……”助理没太明白,“可那不是江总先开的口么?”
“江氏和徐氏有交情在,江总这么开口是情分,可若是徐老夫人真顺势应下,反而会让江家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
一件拍品而已,至于么?
助理眼里全是这个。
“榆木脑袋,”负责人恨铁不成钢,“你以为这世界上有些企业为什么可以在千千万万个倒下去的企业里,不仅仅只是生存下来,而是越来越强大?”
不等助理答,他轻叹,“因为掌管它们的,都是聪明人。”
聪明人,懂规矩。
讲规矩的人会以此带来和对方的良好关系,而关系是只无形的网,又可以此帮他们网来更长久的业务往来,如此循环往复,交易便会创造交易。
换句话说,这是资本家们无形的利滚利。
江应天和这个徐老夫人都是聪明人,他笃定,如果不是因为今天这拍品的“意外”,后者断然没机会、也不会过来张这个口了。
助理:“……”
他也属实没想到,在他看来一来一往如此简单的一件事后面竟然还有这么个陷…学问在。
由此想来,也难怪他现在只能做个助理了。
“不过,”助理免不得也有些好奇,“‘神驰’为什么忽然被收回保险库里不竞拍了?”
毕竟江氏以前也从没出现过这种“出尔反尔”的事。
负责人闻言,想着当时老板叫自己过去时一行人站的位置,微微眯了眯眼睛。
半晌,却也只是低头理理袖口,丢下三个字:谁知道。
老板的心思你别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