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悦坐累了,她干脆决定起来走走,这个点的趵突泉景色很好,逛完也算是今天的运动量达标了。
俞悦走出李清照纪念馆这方小小的院子,再回头去看的时候,只能看到门口的李清照塑像,静静伫立。
俞悦:“回看赵姐的这一生,其实在我没有认识她之前,我会觉得是苦难成就了她,成就了她千古第一才女的名号。
可现在她不再是历史书上一个冰冷的名字,她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我又觉得如果没有那些苦难该有多好。”
李清照听完俞悦的这番话,也在沉思,其实她自己也不清楚,这么多年的痛苦换来的名垂青史,到底值不值。
生前事和身后名,对她来说,到底哪一个更重要呢。
不止是她想不清楚,恐怕大多数因为在苦难中挣扎奔波而名垂青史的人也不止该怎么选。
俞悦:“关于照姐的第二任丈夫张汝州,我们了解不多,据说是一位地位卑微的武官。
但毋庸置疑,在照姐眼中,他是个十足的人渣。
为了获得照姐的珍贵文物,张汝舟欺骗李清照的弟弟,并让她弟弟不断催婚。重重压力之下,李清照勉强答应了婚事。
但是等他们成婚后,李清照很快发现这场婚姻是个重大的错误,张汝舟和她精神上完全无法沟通。
不仅如此,张汝舟根本就是奔着李清照那些珍贵的文物去的,他一开始就是狼子野心,根本不是真心想和李清照成亲。
那些文物不仅承载着李清照和赵明诚的过往,更是她的半生心血,她连一路流亡都没有放弃它们,又怎么可能把这些东西轻易交给张汝舟。
无利可图的张汝舟恼羞成怒,开始三天两头的对李清照恶语相向,甚至拳打脚踢。”
俞悦此言一出,观众一片哗然。
吕雉难得闲暇,正心血来潮自己画眉呢,听到这里,手中的螺黛崴了一道,镜中的自己变成了两道眉毛。
吕雉也不在意,她只是重复咀嚼着“千古第一才女”“被丈夫暴力殴打”两个词组,嗤笑一声。
“果然这个世道对女性生来不公。”卫子夫正跟后宫妃嫔们捣鼓刚发明的麻将呢,听到这里也不免觉得齿冷。
上官婉儿斜斜倚靠在门框上:“如果真能选择,谁又希望吃苦呢,难道不吃苦天才就会变成庸才了吗。”
李煜生平第一次发这么大火,他踹翻了眼前的案几:“岂有此理!这张汝舟又是个什么东西,他怎么敢!”
不少人也都皱眉,这个男人的无耻显然突破了下限,让许多人无法接受。
俞悦:“这样的婚姻,照姐一天都过不下去,她忍无可忍,因此决定要离婚。
然而在宋代,女性无权主动提出离婚,照姐要离开张汝舟,只能控诉丈夫的卖官和渎职,借此解除婚姻。
幸运的是,李清照向赵明诚的一位高官亲戚求助,顺利地打赢了官司,张汝舟被免职并发配到柳州。
可是李清照自己也受到了监禁,按照宋代的法律,妻子告丈夫的话,无论清白与否都要入狱两年。
幸运的是,李清照自己本身有足够的名气,她的家庭背景也足够深厚,而且那位高官也替她说话。
种种条件之下,说服了朝廷对她法外开恩,照姐被关押了九天后重获自由。”
九州一色的霜:真的好癫啊这些法律,妻归属于夫,妻告夫。算夫自首。坐实罪症,坐牢两年。
草莓奶糖:她当时肯定也知道面对自己的是什么,可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去做了。
始皇大大的狗:宁愿坐牢也要把人渣送进去,我都不敢想这得是下了多大的决心破釜沉舟。
一颗苹果:赵明诚这小子,死后还最后帮了照姐一把,也不知道他俩是谁全了谁的情谊。
就要芋泥波波:有没有太太以他为原型写个完美纸片人出来啊,让我在二次元搞搞纯爱。
盛夏光年:越这样越可惜吧。
俞悦:“笔给你们,我也想看。
不过纵观整个诉讼过程,照姐状告张汝舟的举动意义非凡。
就像大家说的,她明明知道这样做会让自己面临两年的监禁,但她宁愿坐牢,也坚决不愿苟且于这段糟糕的婚姻。
因为上一段婚姻珠玉在前,又让她怎么能忍受这样的虚情假意。
更别提一想到她真的要和这个人共度余生,她会有多么绝望,多么恐惧,多么惶惶不可终日。
更别提她如果不想办法自救,能不能终老还不一定呢。
所以李清照要离婚的态度非常决绝。
但是李清照再嫁又闪离的风波,还是让她身败名裂。这样的灾难几乎把李清照推向了深渊。
万幸的是。照姐的内核足够强大。她的精神没有被悲惨的境遇击败。
就在离婚后不久,李清照达到了文学创作的丰收期,除了诗词外,她还涉足文章和赋体写作。
在短短两年里,写了若干篇重要的作品,包括题献给使臣的诗作和着名的自传文《金石录后续》等。
照姐也凭借写作重塑了自己,再次为自己确立了作家的身份,并恢复了一个女人的地位与尊严。”
太平公主冷笑,什么一个女人的地位与尊严,不过是幸存者偏差罢了,那个时代的女人谈何地位与尊严。
李清照一个官宦女子,还年少盛名加身,尚且求生艰难,还要依赖前夫的人脉自救,更何况普通人家的女子。
太平揉了揉酸痛的手腕,负手走出宫殿,看着这四四方方的天地,她和她们,本质没有区别。
所以她才要争,才要争她能够掌控自己的人生的自由,才要挣脱束缚,去见更广袤的天地。
九州一色的霜:所以女孩子无论什么时候,都必须要有自己的一技之长,起码能够养活自己。
宋—李清照:这点我是同意的,相对而言,我已经足够优秀,但仍然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难以忍受。
草莓奶糖:真诚永远是必杀技。
倒也不是真诚吧。李清照觉得她需要感谢有这么个平台能让她畅所欲言,不用害怕因为冒犯到上位者而招致灾祸。
俞悦:“照姐经历了逃难、丧偶、改嫁,却仍然没有放弃生活,用自己的笔触在一众男性文人中杀出一片天下。
每次想到她,都很难不让人注意到她顽强而又茂盛的生命力,苦难磨砺出的,是一朵从石缝中开出的花。”
“只是这代价也太大了些。”李格非已经不记得今天自己到底叹了多少次气了,又怎么能不叹气呢。
这可是他的宝贝女儿啊。
好在李清照本人情绪比较稳定,无论是少年李清照还是老年李清照,她们都有属于自己的骄傲。
命途多舛又怎么样,她依旧能活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依旧会和这不公的命运对抗,依旧可以美丽终身。
她固然是被历史洪流裹挟的可怜人,可她更是自强不息的行路人,终其一生,她从未停止过自救。
所以李清照觉得,现在的她已经足够强大了,虽然遗憾没能活成自己最满意的样子,可是那又有几人能做到呢。
起码她现在是开心的,这就够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俞悦:“李清照状告张汝舟离婚以后,又经历了九日监禁后被放还,自此以后,她一直都是孤身一人,直至去世。
绍兴五年,李清照避难于京华,在这里,她写下了那首名传千古的《武陵春·风住尘香花已尽》: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风雨停了,泥土沾染了落花的香气,日头已经很高了,可是我却懒得梳洗打扮。
春雨依旧,春花依旧,春光依旧,可是却只剩我一个人孤独度过余生,想到这里,我还没开口就已经泪如雨下。
听说双溪春色很好,我也准备去那里划船散散心,可我只怕那单薄的小船,承载不住我的一腔忧愁。
十四五岁时,李清照和朋友们划船,还是:‘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那是年轻,她们常常玩到日暮仍旧沉醉其中,不愿归家,一直要玩到尽兴才走。
走的时候却不小心把船划到了莲花池中迷失了方向,索性她们干脆在莲花池中继续划船。
她们年轻的笑声穿过晚霞,惊动了一群水鸟,当时只道是寻常。
二十多年过去,再也没有争渡的少女,只剩下一个年过半百,饱经风霜却茕茕独立的李清照了,留下了满腔忧愁。”
南唐—李煜:怎么能是满腔忧愁呢,李娘子,起码还有你的大作名垂千古,后人始终会记得你。
九州一色的霜:对啊照姐,你的词编入了现在的语文课本里,现在已经是人人必读啦,我们会永远记得你。
草莓奶糖:对啊,现在提起你,脑子里都是婉约派代表词人,你是一个流派的代表诶,这就是对你才华的肯定。
始皇大大的狗:你现在还和辛弃疾并称济南二安,都是婉约派代表词人,虽然你俩都不咋婉约就是了。
一颗苹果:但是你们留下了一个时代的文化烙印啊,这是多少人都望尘莫及的。
宋—李清照:知道你们的好意了,不过不用安慰我,我本来就值得后人铭记。
俞悦:“我的天,照姐真的太飒了,这种理直气壮的感觉谁懂,我觉得她真的就活该让人铭记。
我们照姐留下的不止满腔忧愁,还有传奇。能够在华夏几千年的史书上占据一席之地的传奇。
十三年后的绍兴十八年,尽管李清照已经垂垂老矣,可街头巷尾却已经全是关于她的传说。
同样在这一年,文学家胡仔的《苕溪渔隐丛话》发布,这本书算得上是一部北宋的诗词发展简史。
里面提到李清照说:‘近时妇人能文词,如李易安,颇多佳句。
小词云: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绿肥红瘦,此语甚新。
这本书里还记载了李清照和张汝舟的事,也引用了李清照《词论》里的许多内容和观点。
可李清照对于这些后人的评判已经不在意了。自从遭受国、家两重大难,李清照余生一直被两种情绪拉扯。
一种是孤独的愁绪,一种是对往事的怀念。
一生的悲苦,李清照都填进了《声声慢》里: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我寻寻觅觅,想把过往失去的一切都找回来,可到头来却一无所获,只剩下忧愁苦闷。
忽冷忽热的秋日是最难度过的季节,想喝几杯酒暖暖身子,可这几杯薄酒又怎么抵得过夜来秋风。
大雁从头顶飞过,它是我的旧相识。曾经它在北国时,每个秋天我们都能相遇。可是大雁能回到北国,我却回不去了。
院子里,凋零的黄花满地堆积,它老了,我也老了。谁会摘一朵枯萎的菊花呢,谁会在意一个年华不再的女人呢。
我又该怎么一个人在这猎猎秋风里熬到天黑,等待黎明。
再加上细雨落在梧桐树叶上,从白天一直淅淅沥沥地下到黄昏。此情此景,又怎么能是一个‘愁’字能全部概括的。
亡国之恨,无家之悲,孀居之苦,李清照排遣了二十年也没能排遣出去。
‘愁’,是李清照晚年唯一的写照。
李清照太出色了,在她生前,关于她的传奇,已被当时的文人载入书中。
人们关心她的文学,关心她的婚姻,却没有人关心她的死亡。
关于李清照具体死于何年,至今仍然没有准确地记载,只知道大概在绍兴二十六年前后。”
李格非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快要爆发的情绪,他甚至顾不得还在上朝,匆匆告假回家,在路上买了两枝桃花。
一枝送给刚在家里听完自己一生的十六岁的李清照,她坐在窗前,有些愣愣地,接过父亲手里的花抱在怀里发呆。
另一枝,李格非交易给了已经老去的李清照。
他的女儿,无论何时,都该灼灼如这三月春花,一生明媚,恣意飞扬。
虽然李格非一句话都没说,但李清照还是读懂了父亲对自己的期许,她散着长发,把这枝桃花插进小瓶里。
夜色沁人,月光洒在全盛的桃花上,映在石桌上一片雪色,李清照把它拍了下来,发给父亲。
李格非仔细地把这张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树影斑驳,桌上一盏小小的烛灯,随风摇曳。
那枝桃花的影子也跟着左摇右晃,像极了女儿漂泊坎坷的一生,可花枝不动,也像极了她坚韧不拔的性子。
看到这样的女儿,他是欣慰的。
他其实还想看看女儿现在的样子,照片里并没有,可他也知道女儿大概率不愿让自己看到她老去的容颜。
所以李格非想想还是算了。
刚插好花,朱淑真就趁着月色来了,宋朝没有宵禁,朱淑真近来越发不爱待在家里,常常往她这里跑。
朱淑真对于婆家的抱怨充耳不闻,有什么好在意的,她巴不得婆家赶紧休了她,反正这种日子她也过够了。
真到那一天,她就搬过来和李清照一个人住,什么晚景凄凉,她们两个一定会是彼此最好的依靠。
李清照对自己的一生并没有发表什么看法,反正她已经有过最快乐的时光了,何必执着于过去。
她去给朱淑真温酒,两个至交好友开始新一轮的小酌。
俞悦:“传奇的人生总是让人心生向往。绍兴二十六年之后,一场关于造神李清照的运动也在逐渐兴起。
朱熹说她是‘岂女子所能’。不过我本人觉得这算不上夸,因为这句话还是从一个男人的视角去‘夸’她的。
本质上他们还是认为,像李清照这样优秀到能比肩,甚至超越男人的女性是特殊的,是稀缺的。
所以他们对她的认可更像是凭他们的一己之力已经无法掩盖李清照的光芒了,所以他们允许这个女人闪耀。
这种夸赞,大概是因为‘套闻摘藻丽句,固非女子之事。’而李清照却‘有奇男子之所不如。’
有些男人嫉妒李清照的才华,说她小词多脍炙人口,‘然所谓脍炙者,可一二数,岂能皆佳也?’
还有一些过于仰慕李清照,认为这么优秀的一个女子应该完美无瑕。
他们按照自己的心意改变李清照的人生,说她晚年没有变节,没有改嫁。
可是我想,如果照姐听到这些,并不会care一丝这些男人对她的夸张或者诋毁。
你们爱说什么说什么吧,我醉欲眠卿且去,江山留有后人愁。”
李清照本人也确实是这个想法,愁这些干什么,自己心烦的事已经够多了,不如和朋友今朝有酒今朝醉。
嗯,心烦的事说来就来。
李煜听完一首《声声慢》以后,已经垂直入坑李清照,一个劲儿地想要她的手稿之类的东西。
李清照不胜其烦,直说如果他再不知分寸就拉黑,李煜这才稍微收敛一点。
确实只有一点,因为有了明确禁令,他不敢烦李清照,但在每个讨论李清照的地方都能看见他。
但凡他听到有人说李清照一句不好,绝对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现代饭圈人士看了都得说声反黑一哥。
观众们也在发表自己的看法。
九州一色的霜:所以其实这两种观点的不断倾轧,也导致了目前学者对于李清照的很多生平还留有疑惑。
草莓奶糖:还是例外太少了,真真假假的真的很容易混淆视听。
一颗苹果:原来粉黑大战千年前就有了,老祖宗们还是太全面了。
盛夏光年:照姐人不在江湖,但江湖处处是她的传说。
唐—李白:李娘子果真是大才,一首《武陵春》,简直说尽了世间愁绪。
唐—杜甫:谁又能拒绝《如梦令》呢。
东汉—班昭:还是《一剪梅》深得我心。
西汉—吕雉:怎么不能全都要呢。
唐—武则天:朕也不做选择,全都爱。
俞悦:“我愿称这一趴为照姐粉丝见面会。
除了朱熹,辛弃疾也时常‘效易安体’作词,这个听起来就正常多了,因为她足够优秀,所以辛弃疾也会借鉴她。”
南宋—辛弃疾:李娘子实在才华横溢。
草莓奶糖:这下好了,世界线收束了,虽然他们都是一个朝代的,但以前老觉得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始皇大大的狗:你这么一说,岳飞将军和照姐也是同时代的人,但是他们都没我交集诶。
南宋—岳飞:如今有了,岳某也是为李娘子的才华所折服的。
一颗苹果:真·世界线收束。
俞悦:“好好好,我就爱看这种大团圆包饺子的结局,岳将军带上辛弃疾大大和陆游一块儿打仗,凯旋以后再和照姐真姐喝酒,我都不敢想这得多快乐。”
草莓奶糖:大家努力活得久一点,说不定还能看到文天祥大大出生。
九州一色的霜:可以了,我宣布这就是南宋大结局。
明月松间照:最好再莫名其妙地出现一个和李二一样的绝世明君,然后南宋从此走向人生巅峰。
始皇大大的狗:你们要是这么编。我可真信了啊,我宣布从现在开始,这就是我最爱看的一集。
宋朝但凡还有一点雄心壮志的皇帝,看见这个后人描述的美好未来都沉默了。
后人们字字不提,却又句句不离。
字里行间都是对他们这个大宋的意难平,做梦都想宋这个朝代能有一个体面一些的结局。
不必让人回想起来总是神伤,总是叹气,总是忍不住想如果当时,这又何尝不是对他们这些皇帝的讽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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