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悦说到这里有些挠头:“说到《祭十二郎文》的话,就得盘一盘当时的社会大背景和韩愈的家族背景了。
我们知道,古代华夏基本都是以宗族作为聚落进行社会活动的,韩家也不例外。
韩愈在《祭十二郎文》里说他自己‘不省所怙,惟兄嫂是依。’自幼父母双亡,跟着兄嫂长大。
其实十二郎是韩愈的亲侄子,但却不是他大哥韩会的亲儿子。他们韩家人好像都不是很长寿。
他说‘吾上有三兄,皆不幸早世。‘他有三个哥哥,韩会,韩介,韩全,都不幸早早离世。
韩全在没有成年的时候就早夭了,韩介也去世的很早,但留下了两个儿子,韩百川和韩老成,韩老成就是十二郎。
唐人的辈分是从曾祖开始算起的,所以经常族兄族弟排的特别长。
比如白居易是白二十二,他好基友元稹是元九,刘禹锡是刘二十八等等。
这里铺开说就太长了,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己去了解,在这里我们只说韩家。
因为韩愈的大哥韩会没有儿子,所以就把韩介的儿子韩老成也就是十二郎过继给了韩会。
我们现代人可能很多几乎对宗族没有什么概念了,基本看不见这种情况,但是在古代这种现象还是很普遍的一种继承香火的方式。
于是韩愈就跟十二郎一起由韩愈的兄嫂抚养。
其实他们小时候过得还可以,因为韩会是跟着当时的宰相元载混的。
只不过好景不长,后来元载触怒天子被杀,韩会也被牵连遭到贬谪,被贬为韶州刺史。韩愈也自此开始了颠沛流离的前半生。
韩愈跟着兄嫂一家从长安迁往韶关生活,结果没多久,他的兄长在任上病逝了。
他的嫂子又带着他和十二郎扶柩北上,把他兄长的灵柩带回河阳韩氏祖坟安葬。
古代长途跋涉危险系数特别高,不是今天我们出门坐个高铁飞机几个小时就能到。古代出门要么就是土匪兵祸,要么就是大型野生动物。
更何况他们是一路从岭南回中原,难度就更大,称得上一句历尽艰辛。
韩愈在给嫂子写的祭文里说这是‘万里故乡,孤幼在前。微嫂之力,化为夷蛮。’
一个孤苦伶仃的妇人带着两个少年长途跋涉回到故乡,那真是一不小心就会丢命。
千辛万苦回到河阳后,嫂子郑夫人就带着他和十二郎在河阳读书,只是在河阳也就过了四年安生日子。
直到公元783年,也就是唐德宗建中四年,颜真卿被叛将李希烈所杀,就是那个千古第一楷书圣人颜真卿。
李希烈随后发兵围了河南襄城,唐德宗下诏发兵支援,却因为没有兑现所许诺的赏赐发生了兵变。
郑夫人又带着他们去江南避祸,这一年,韩愈十七岁,十二郎十五岁。
他又说‘既又与汝就食江南。零丁孤苦,未尝一日相离也。’
韩愈父兄都早逝,十二郎这一辈继承二哥韩介家业的韩百川也早逝了,所以韩家两代人,就剩他们两个。
纵观他的前半生,不难发现,他和十二郎除了叔侄,更是从小到大的玩伴。
再后来,韩愈十九岁那年,他离开了宣城,前往长安参加科举求一个前程,但他光一个礼部试就考了三年,考了礼部试还得再考吏部试以后还能做官。
他三次礼部试不中,第四次考上,这就过去了四年,又三次吏部试不中,又过去三年。
于是他在二十四岁这年回到河阳祭祖扫墓,却遇到了十二郎护送嫂子的灵柩回到河阳安葬。
那个视他如己出,含辛茹苦把他拉扯长大的嫂嫂,也离开人世了。这世上与他唇齿相依的亲人又少了一个。
韩愈当时的心情我们可以在《祭郑夫人文》中得窥一线:呜呼哀哉,日月有时。归合茔封,终天永辞。绝而复苏,伏惟尚飨。
郑夫人终究还是没能等到韩愈为她送终,从此天人永隔。
叔侄二人在河阳匆匆一别,两年后,韩愈在河南汴州给节度使董晋做了幕僚,期间十二郎从宣州去汴州看望他,在汴州住了一年。
这个时候韩愈就想让十二郎把家眷都接到汴州,让十二郎在汴州工作两人也好有个照应,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第二年,董晋病逝于任上,董晋生前待他不薄,于是他帮董晋的儿子扶灵回乡,这一来,十二郎的汴州之行就没成,汝不果来。
后来他又到徐州投奔节度使张建封继续做幕僚,本来想安顿好就把十二郎接过来。
结果等他奉命进向京天子朝贺新年回到徐州后,觉得徐州气氛不太妙,于是果断去往洛阳。
果然,他走后不久,张建封病逝,徐州发生了兵变,他躲过一劫。只是十二郎又没能成行,汝又不果来。
那个时候,韩愈觉得,他和十二郎俱是壮年,以后总有相守的时间。
就这样,一直到贞元十九年,韩愈终于在长安站稳脚跟,做了监察御史,可也就是在这一年,他收到了侄子离世的噩耗。
他当然是震惊的,他想自己才是体弱多病的那个,年过四十就白发苍苍,视力也不好了,牙齿也已经开始松动脱落,气血精神也不好,怎么能是十二郎走在他之前呢。
其信然邪?其梦邪?其传之非其真邪?
他当然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他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场可怕的噩梦中。
只是就算再不能相信,十二郎的离世都已成既定事实,他花了七天时间来接受这个噩耗。
十二郎的死对韩愈打击很大。他甚至产生了一定的消极情绪,他说吾其无意于人世矣!当求数顷之田于伊颍之上,以待余年。
我已经没有什么追名逐利的心思了,只想在家乡寻几亩薄田以度余生。这里人世是人情世故的意思,不是他想轻生。
事到如今,他能做的也只有教吾子与汝子幸其成,长吾女与汝女待其嫁了。
我会教养好我的儿子和你的儿子,期待他们成为栋梁之材,也会养育我的女儿和你的女儿,直到她们出嫁。
后来他的儿子韩昶和十二郎的儿子韩湘都在唐穆宗年间进士及第,也算兑现承诺了。
最后,他说,话总有说完的时候,我对你的哀思却是无穷无尽的,那么你是否知道呢?
知不知道你我此生都不能再见了,那么就请你享用祭品吧。
呜呼哀哉,尚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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