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头疼欲裂,揪着自己的头发蹲在了地上。
他当初滥发什么好心,若是没有收留这对夫妻俩,哪有现在的事。
如今好了,请神容易送神难,人家落了户,有了地,成了李家村正儿八经的村民。
谁都不能将他们赶走。
戚蓉皱眉沉思许久,然后开口道:“里正叔,咱们可以去衙门查查赵大勇夫妻的来历。他们在咱们村毫无根基,都能如此跋扈,在他们自己村里时又得是什么样?”
里正闻言呆滞了一瞬,随后一拍大腿,高兴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茬儿。”
里正顿时苍白的脸都红润起来,整个人都精神了。
赵大勇在李家村如此霸道,在自己的村里就没犯过什么事儿吗?
被戚蓉这么一提醒,里正有点回过味儿来。
他捋着胡子,一边沉吟一边说道:“我以前没细想过,现在一琢磨似乎的确有些蹊跷,赵大勇夫妇来的那年,咱们武国风调雨顺,根本就没闹饥荒……”
没有饥荒,他们怎么会成流民呢?
难道他们根本不是田地被地主兼并,活不下去,而是为了躲避灾祸,才背井离乡的。
旁边一位年纪大些的村民也跟着插话,“里正说得有道理,村里分给他们的东西就那么点,赵大勇和窦英两口子除了种地也没啥营生,他们的日子未免过得太好了些。”
一个年轻的村民补充道:“赵大勇天天吃肉喝酒,一到饭时,整个巷子就他家最香!”
李耀也开口道:“不光吃肉喝酒,这两年赵大勇还买了一匹马呢。”
这日子过得实在太好了,他们的钱是哪里来的?
流民都是穷困所迫,不得已才背井离乡,跑到别的地方寻找活路。
赵大勇与流民的状况压根对不上啊。
经过村民你一言我一语的分析,里正和戚蓉都认为赵大勇身份可疑。
于是戚蓉开口道:“正好我要回县里,不如我带里正叔一起去衙门查一查。”
里正捋了捋几乎全白的胡子。
当初他得知赵大勇夫妇不是善茬儿之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三天两头断不完的官司。
最关键村里其他人都知道感恩,不管多恼多气,都能看在里正的面子上收敛几分。
可这个赵大勇不但不知感激,反倒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如果能把赵大勇夫妇从村里撵走,也算给村里做了件好事。
凡是对村里有好处的,里正都愿意尝试。
他答应道:“成,我跟你一起去县里看看。”
戚蓉不想耽搁时间,赶快回家,从地窖里挖出些白菜和萝卜之类,装了大半车。
而后,戚蓉赶着牛车和里正一起去了县里。
牛车赶到李家的铺子后,李钰衡以及几个少年正在铺子里帮忙。
少年们穿着月白色的中衣,外罩一件夹棉白襕衫,配绦带和皂靴,头上带着黑色儒巾。
他们这统一的装扮,明显刚从书院里出来,还没来得及歇息,就开始帮忙了。
几个孩子都是县里的,与李钰衡相交甚笃。
他们见到戚蓉,立马激动地打招呼,“伯母回来了。”
“伯母好!”
少年们齐声问好,礼貌非常。
其中有个活泼的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夸道:“伯母你做饭太好吃了,我要是天天都能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做鬼都愿意。”
旁边的同窗打断道:“哪有你这么夸人的,你得这么夸,伯母做的菜色香味俱全,令人垂涎三尺,一筷入口,回味无穷,如此珍馐美馔,便是龙肝凤髓也比不了。
有首诗说得好,新津韭黄天下无,色如鹅黄三尺余;南街黑鸭更奇绝,味美不减胡羊酥。”
有少年骂道:“呸,不要脸,马屁精。”
一时间众少年笑作一团,场面十分欢快。
戚蓉也觉得好笑。
那首诗是他用陆游的《蔬食戏书》改的,后两句本该是东门彘肉更奇绝,肥美不减胡羊酥。
他改了之后,自然不通,但实在好玩有趣。
邓淑云正在后院备菜,店铺里有少年们帮忙,戚蓉可以不用担心家里。
她叮嘱李钰衡道:“我有事要跟里正出去一趟,你要好好招待同窗,铺子里的吃喝随便拿。”
李钰衡听话点头,“娘尽管去,店里有我照应。”
别看李风泽年长些,但他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
李钰衡年纪小,照看铺子却比李风泽都要靠谱。
戚蓉很放心,于是赶紧和里正一起去了衙门。
到了后衙,里正先跟衙门公人表明了来意。
公人为难地直搓下巴,“这不好查呀,恐怕查下去也不会有结果。那对夫妻当初说是逃难而来,身为流民他们没有路引,更没有户籍证明,如今衙门记录在案的都是后来登记的。”
他们说自己是兴阳县人,从兴阳县一路走来的,但谁知道他们有没有说谎。
就连名字都有可能是假的。
当年里正托大,贸贸然给他们办理了户籍,现在好了,去哪里找他们以前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里正头疼地直挠头,那一头稀疏的头发都快秃了。
戚蓉也有些麻爪,她没有资格翻阅衙门里的档案,而且衙门公人说得也很对。
他们根本不清楚赵大勇夫妻从何而来,又该从何查起。
在浩如烟海的文字记录里,找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实在千难万难。
戚蓉和里正两人都有些沮丧,垂头丧气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衙门后院儿,一个穿着青色直裰的中年男人,缓步往外走。
他体型富态,圆圆的脸像个白面馒头,手里不停地搓着两个油润的核桃,摇头晃脑地哼着小曲。
中年男人无意间目光扫过一个屋子,随即眯起了眼睛。
他凑近往屋子里看,当仔细辨认那张脸后,他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核桃都掉了一颗。
老天爷呀,真的是她。
这都多少年没见过她了,她怎么会在这里。
一时间中年男子心中激荡不已,他思忖片刻,进了那间屋子。
衙门众人见到他纷纷躬身行礼,“柳大人。”
柳大人装模作样地点点头,用下巴指着戚蓉和里正道:“他们是干嘛的?”
公人如实禀告。
柳大人听了后,确认自己没认错人,竟不自觉有些义愤填膺,“李家村居然有如此刁民,强占他人田地,拒不归还,还辱骂受害者,简直罪无可恕。”
柳大人说起话来,没完没了,“土地是民之根本,圣上今年刚下了旨,要重视农耕重视土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们闹这么一场,实在不把朝廷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