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礼节来说孙可望一行人是要出城迎接,还要扎彩帐画屏之类,仓促之下也赶不及,反正朱媺娖到了是没看出来这是用的是迎接太子的礼节,导致刘文秀满腔心意白费。
下马、摘面甲,朱媺娖毫不意外的看见三位体格雄壮、身材高大、甲胄齐全、一看就是猛将的人物。
朱媺娖的特征是非常明显的,走在最前方的女将、体型偏瘦、容貌白皙美丽、没有左手,不需要提醒,孙可望等人都知道来人是谁。
于是为首这三位都一弯腰抱拳:“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朱媺娖面带微笑,神色自若中又透露着好奇:“哪位是平东伯孙可望?”
气氛一时颇为安静,三人里为首居中、年纪最大的一位走上前去:“末将正是。”
来人也称得上一句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睛极其锐利,胸脯横阔,臂膀粗壮,身长八尺,也是一位颇能打的勇将,只是年岁颇长,看上去年近四十。
朱媺娖当然知道为什么气氛有所不同,与其称呼他们为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倒不如称呼他们为张可旺、张定国、张文秀,他们用这个名字领的爵位,还没到遵义—会议(没错,就是在遵义确定了西营的四将军制度),他们还没恢复本姓,依然随老张姓张。
而朱媺娖用他们本姓称呼一是习惯了,二是去流寇化一直都是她在做的事情。她在一直去除忠贞营李元胤这些人身上的流寇标签,无论从表面还是从根本上。
凡从我者皆不追其前过,不过这只是朱媺娖一厢情愿的美好愿望,目前来看几乎没有实现的可能。
但事在人为,有些事情还是要做的。
“这就是孙可望将军啊。”朱媺娖扶起他,细细的打量,“二陵犹可望,存殁有忠臣。”她感叹道。这个忠臣,朱媺娖内心轻呵一声。
“逮夫李定国桂林、衡州之捷,两蹶名王,天下震动,此万历以来全盛之天下所不能有,功垂成而物败之,可望之肉其足食乎!屈原所以呵笔而问天也!”
接着朱媺娖一指孙可望身侧:“这位将军是……”
“臣安西伯李定国见过公主殿下。”李定国下拜道。
朱媺娖的手指一颤,但很快就控制住自己的神色,面上依然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亲手扶起他,细细打量:“定国安邦,将军好名字。”
李定国长了一副很符合明代审美标准的脸,史书称他“长八尺,眉目修阔,躯干洪伟,举止有仪度。反将破城,未尝妄杀,于西军中独以宽慈着”,而且也有些自恋“每盥沐照水、心切自负”,从侧面体现出他本人的外貌是一等一的好。
朱媺娖看着仪表堂堂的李定国,想起这就是晋王,扶着他的手不由一抖。如果换了甲申年面对李过李来亨的朱媺娖,她可能都要大哭一场,但现在的朱媺娖已经被世事磨砺的成熟极了,曾经的青涩早就一扫而空。
“好相貌、好人才。”朱媺娖拍拍李定国的胳膊,握着他的胳膊转向最后一位:“那么这就是抚南伯刘文秀喽。”
“末将在。”相比其他三个兄弟刘文秀显得要儒雅一些,一派儒将风采。他沉稳出列,忍不住抬头打量朱媺娖,两个人四目相对,瞬时刘文秀就低下头去。
“文秀仪度温雅,柔和谨慎。入滇之初,曾屠武定,已而悔之,自是不妄杀一人。”
虽然史书说他仪度温雅,但朱媺娖一见便知这是一位标准的武将模板,气质昂扬。想想他在历史上的遗言“……虏兵日逼,国势日危,臣精兵三万人,在黎、雅、建、越之间,窖金二十万,臣将郝承裔知之。臣死之后,若有仓卒,请驾幸蜀,臣妻操盘匜,臣子御羁靮,以十三家之兵,出营陕、洛,庶几转败为功。此臣区区之心,殁而犹视者也。”朱媺娖忍不住哀叹二贤不相得。
文秀起家草泽,乃心王室;恂恂退让,有名将风。情势既迫,猜嫌顿起,岂天必欲讫明命欤?何两贤不相得也!
朱媺娖握李定国手臂注视刘文秀良久,叹道:“久闻诸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名不虚传矣。”
朱媺娖看到了这三位身后的白文选,笑着打招呼:“白将军许久不见,可安好否?”
白文选慌忙出声回道:“安好、安好,多谢殿下挂念。”
朱媺娖转身扭头看向孙可望:“不知诸位东道主,可否让我入城一坐。”
孙可望面上一惊,连忙跪道不敢不敢,李定国也开口说:“殿下何出此言?天下莫非王土,我等俱为国朝的将士,怎么可能有多余之心呢?”
朱媺娖面视这兄弟三人,孙可望听李定国如此一说,神色微愣,但很快反应过来。他们面上都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请朱媺娖入城。
朱媺娖表面谦让,心中也在思索西营诸将的想法。
除了孙可望之外,其余大多是有意归明的。
……隆武二年,献忠死西充,定国、可望、能奇、文秀、白文选、冯双鲤等召集余众,由重庆南走。永历元年春,自遵义入贵州。可望趋云南,击沙定洲,令定国分兵略临安、晋宁、昆阳、呈贡、归化、江川。时昭宗在肇庆,诏令不及至滇,可望乃自尊,还至黔中,称平东王;定国等亦自称王。清兵迫,可望欲引众向岭南,急则入海;定国不可,拔刀自刺。牙将焦元、勃利夺刀,裂旗裹创,众拜曰:“惟将军命。”可望不得已,曰:“事急奈何?”定国曰:“吾辈本大明臣民,中国沦陷于外寇,则当严辨夷夏之防,以中国为重。今絜滇、黔、蜀百万众归朝,诚心辅佐,恢复二京,荡清海内,则将来竹帛之垂名可图也。”众曰然。
……时文秀、李定国、艾能奇私约扶大明,三人制于可望不遂。
这也是朱媺娖不怎么担心自己安全最大的原因,西营四子三个是有意于明,孙可望没有完全取得西营控制权,更何况现在情况危急,孙可望就更不可能对朱媺娖做些什么。
朱媺娖和西营四子语笑嫣然的同时,偶尔也环顾四周,城中一副兵祸未过的模样,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朱媺娖随他们入重庆,孙可望等迎朱媺娖于上座,朱媺娖也不推辞,入座的同时也请其余人坐下,这时西营才确定朱媺娖竟然真的只带了寥寥数人就敢亲赴敌营。
好吧,干货开场。
“现如今国朝形势不佳,不知道诸位将军下一步有何打算?”朱媺娖单手撑在桌子边,语笑盈盈,仿佛说的不是她家的江山一样。
“臣……不知殿下有何指教。”孙可望作为如今西营里面稍微有一点点优势,但不多的大哥,开口询问。
朱媺娖凝视着他:“不知可望想不想做云贵总督,督云贵之事?”
孙可望还不适应朱媺娖这过分亲近的称呼,但他对朱媺娖的提议非常心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朱媺娖在帮孙可望确定西营第一人的身份。
把孙可望将来可能会剃头做汉奸的踢走?一是西营不听她的,二是孙可望的内政能力绝对是明末顶尖,朱媺娖舍不得。
与其让西营自己做主确定孙可望的领导权,倒不如朱媺娖做个顺水人情,帮孙可望一把,那么所有人潜意识里都会有一个想法,孙可望的地位是朱媺娖给的,那么朱媺娖也能收回去。
接着朱媺娖问其他人:“定国乐不乐意做云南总兵,司掌云南兵事?”
“文秀乐不乐意掌贵州之事?”
“能奇乐不乐意掌贵州兵事?”
朱媺娖这是把云贵给外包出去了,这个惊喜来得太突然,着实把孙可望等人一惊。“臣……此事事关重大,臣要和众兄弟商议一下。”孙可望结结巴巴回道。
朱媺娖点点头表示赞同:“也是,不过沙定洲之乱时候久矣,也不知道黔国公如何,还望诸将军早早商议出一个结果来,我好做打算,以免黔国公有不忍言之事。”
朱媺娖站起身来:“听说重庆风景秀丽,不知可望可愿派人给我讲解。”
“当然、当然。”
朱媺娖走下堂去,路过李定国的时候,她突然扭头看向李定国,嫣然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本兵书来。
“久闻安西将军高名,我在广东的时候常常与西洋之人交流,知道了许多西陆的战事,颇有所感,于是写了一本《西陆战法》,暂借给将军一看,希望将军能有所得。”
李定国当然不信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明朝公主能写出什么好兵法,又能够指点从战场上九死一生磨炼出来的他自己,但处于对朱媺娖本人的尊重,他还是恭恭敬敬接下朱媺娖递过来的兵书。
“多谢殿下抬爱,末将会时时翻看。”李定国双手接过书,上面还带着朱媺娖的体温。
朱媺娖看着李定国口不应心的说,在心底偷笑,她相信很快李定国会改变对自己的看法。
这本《西陆战法》是她前世总结的,其取材来源于很广泛的西方军事战例和理论,很关键的一部分就是普鲁士人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总结了欧洲15世纪一直到17世纪上半叶的一些军事战例,甚至用春秋笔法对于“未来”的军事发展也做了预测和准备。比起中国传统的兵法书,这本兵法很少涉及谋略方面的东西,更多是事无巨细地在讲训练、兵种、武器、后勤等极为细致的东西。
尤其此书对于至今欧洲几大国家的陆军情况作了详尽生动的描述,讲解他们的编制和作战模式。对于古斯塔夫二世的军事改革,以及欧洲国家的军事发展进行了点评。
朱媺娖相信李定国能明白这本书的含金量,她走出大堂,她的几位随从也跟着一起行动,孙可望的亲卫在孙可望的示意下带着朱媺娖离开,另寻地方安置。
接下来就是西营自己的事情了,朱媺娖认为他们会接受自己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