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过等人动手的时候远远早于朱媺娖所想,李自成死后仅仅两天,朱媺娖和往常一样对着书籍地图苦思冥想,偶尔和左懋第交流交流南明朝政和时局。
左懋第的消息都是滞后的,但有总比没有强。
“江北四镇可以知道的是靖南伯在湖广,现在的湖广总督是何腾蛟,嗯,堵胤锡……”朱媺娖指着地图念叨,左懋第也眉头紧锁,他听闻定王失踪以后虽然面露绝望但很快被李自成的死讯这个大好消息给冲淡。
当时朱媺娖冷眼看着左懋第,提醒他不要在面上露出喜色来,以免被顺军一刀干掉,可左懋第的心情一看就很好,不说春风得意,也称得上步履轻快。
朱媺娖住的院子外再一次传来凌乱的甲片声、步履声,左懋第顿时起身,想要握住什么武器,但无奈的是现在院子里的武器只有朱媺娖腰间的细剑,而且朱媺娖还曾经自嘲道自己只能用这玩意自杀。
李过杀气腾腾的走进来,甲胄齐全,身后还跟着一大批同样甲胄齐全的亲兵,李自成生前说过让顺军用朱媺娖的名义去求招抚,又说以后由李过继承他的兵马,所以现在李自成已经死了,法理上还没有接受招抚的顺军首领是李过。
朱媺娖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但左懋第的嘴唇都开始发白了。
朱媺娖主动迎上去,眉头微蹙,“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左懋第并不知道朱媺娖和李过关系颇好,看朱媺娖如此胆大,惊惧紧张之余还有几分诧异。
李过打量朱媺娖全身,朱媺娖跟平日一样穿着一身素色的道袍,脸颊上被崇祯刺破的疤痕已经愈合消失不见,最近因为李自成快死了她颇有食欲,连进食都比之前多了不少。
“你去把甲胄换上。”李过嘱咐道。
朱媺娖面色一肃,仰头看着李过,似乎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什么来,她默默点头,拽着费珍娥回去给自己披挂甲胄,毕竟她只有一只手,一个人穿不上盔甲。
等换完盔甲出来,朱媺娖看见李过坐在亭子里打量地图和书,左懋第站在李过身边身体绷的很紧。
左懋第还剩下的随员也都如临大敌一样被李过的亲兵阻隔,不许靠近李过。
朱媺娖淡淡瞥了这些人一眼,走过去坐在李过旁边的凳子上,“只有我吗?左侍郎和他的随员呢?”
李过挥挥手,“他们不重要,只要你不出事就好。”李过都这么说了,朱媺娖也不好说什么。
“这地图是哪里来得?”李过打量着非常完善,不比他手里的地图差的手绘地图,上面顺军所占领的襄阳、承天、武昌数府都历历在目。
“我自己画的。”朱媺娖气定神闲的看着李过,现在她自己只要一想天下地理水文,就浮现在自己眼前,现如今朱媺娖前世的记忆渐渐模糊,反而明末的山川地理、文臣武将都如数家珍。
李过颇有兴味的盯着朱媺娖,朱媺娖也看着李过,额,朱媺娖的形象还是很不错的,朱家十代基因改良,朱媺娖虽然年轻但已经能看出来只有再长就是一位绝世佳人,而李过……悍匪一枚,只能说凑合能看,不算什么歪瓜裂枣。
左懋第看着这一幕,眼角都在抽搐。这俩人到底没干出什么继续惊吓左懋第脆弱的心灵的事情,两个人开始谈论起《救命书》里的内容,非常正经。
朱媺娖很有默契的不问李过为什么来她这里,李过也不说自己不去处理他叔的后事,反而跑来朱媺娖这里让她披上甲胄。
虽然仅仅看了数日,朱媺娖对《救命书》可谓是如数家珍,然后……李过发现在守城这一方面他居然还不如朱媺娖有天分,两个人借着桌子比比划划,气恼的时候朱媺娖还冲回屋子里搬出书籍,摆出城池的模样进行模拟两军对垒,相互攻城。
左懋第都惊呆了,正当两个人吵的激烈的时候,外面隐隐约约有声音,李过的手下意识一抽搐,拍散了朱媺娖好不容易垒出来的城墙。
气氛不太对劲,朱媺娖不说话了,低头看书,李过也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不去看她。
朱媺娖凝神听着,感觉似乎不像是起兵戈的声音,嘈杂的声音渐渐向着这里而来,李过站起来,走了出去。
没多久李过就回来了,身边是身上依然带着血腥气、杀伐意的刘宗敏,高一功、袁宗第、刘芳亮等人紧随其后,以及后面被人紧紧按住的田见秀,还有一筐人头。
朱媺娖面色严肃看着这一幕,李过派亲兵继续去喊人,不多时,顺军现在还活着还在这里身份地位也还够格的文官武将都塞满了朱媺娖的小院,除了李过和朱媺娖坐着,其他人都站着。
朱媺娖感觉这种时候自己不应该在这里,她应该在屋内。
“自先帝去后,常有将领自言投虏,虏者,化外野人也,非我汉家子民,且其率兽食人,不从我中国衣冠,反迫我子民剃发易服,其迹犹残于蒙元。”
“古语云: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
“我等与明虽有国仇,但犹算兄弟之亲,常言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我等决不能做汉家失天下的罪人,此为先帝遗志也。”
李过矍然而起道,“我等与虏,誓不两立!诸官将有再言降虏者……”李过他拔出自己的佩剑,砍向面前桌案一角,桌案应声而裂,“当如此桌!”
李过的声音一时震动内外,离他最近的朱媺娖揉揉耳朵,刘宗敏出列半跪于地:“末将愿与诸位将士共同抗虏。”
其他人互相看看,随着高一功等人次第跪下,现在只有左懋第和他的随员站着,听着这些人高呼“共同抗虏”,面面相觑。
接着李过继承了李自成“奉天倡义大元帅”的称号,这个时候李过扭头看了看正在心底想着《三国演义》和孙权的朱媺娖,把大元帅改成了大将军,奉天倡义大将军。直到这个时候李过才算统合了风雨飘摇的大顺,比起历史,现在的情况要好的多,把投清派清出去(清出人间),现在就只剩下投明派、誓死不降清派和随波逐流派,可能这里没几个投明派,但大部分都是誓死不降清派。
朱媺娖依然坐着听李过不断发号施令,安排事情,直到最后李过才转身询问朱媺娖:“公主有何见教?”
“我没什么见教,给湖广总督何腾蛟、湖广按察司副使、提督学政堵胤锡、靖南伯黄得功、以及应天的书信我都写好了,你们派人送过去就好。”
“只是应天党同伐异之风不因国事艰难而减,此事短时间内恐怕很难见分晓,你们要明白,早日做好打算。”
朱媺娖从书里随手一翻,翻出几张信纸,没有封皮,直接递给李过,李过略略打量几眼,就让下面大部分人下去,只留下刘宗敏、高一功、巩焴、刘芳亮、喻上猷等重要人士,这个时候,刘宗敏才取下田见秀口里的塞布。
“玉峰,我……”李过看着田见秀略有愧疚,田见秀直接破口大骂:“一只虎你疯了不成,你们都是被这明廷公主灌了迷魂汤不成,红颜祸水!一不做二不休不知道吗?我们岂能投明。我们逼死了崇祯,明廷哪里如何和我们联合,投清尚有活路,投明只恐你我日后死无葬身之地。”
一不做二不休的典故用在这里真是意味深长。这个词出自安史之乱,朝廷大将王思礼坐骑被箭射中倒下,一个名叫张光晟的骑兵把马让给他,使他脱险。叛乱平定后,王思礼升了官,但他不忘张光晟的救命之恩,和张光晟结为兄弟,并一再向朝廷保举,从而使张的官越做越大。后来长安哗变,德宗仓皇逃到奉天,叛兵推立太尉朱泚为帝,张光晟以为唐朝气数已尽,便依附了朱泚,做了他手下的节度使。朱泚自称大秦皇帝,领兵进逼奉天,张光晟当了副将。次年,朱泚又改国号为汉,自称汉元天皇,封张光晟为宰相。
这时,唐军将领李晟等已迫近长安。朱泚将五千精兵交给张光晟,命他抵御唐军。张光晟见朱泚大势已去,便暗中派人与唐军将领李晟取得联系,希望归降朝廷。李晟表示欢迎。后来张光晟作为内应,率领残部向李晟投降,李晟答应奏告朝廷,减免他叛变投敌的罪行,张光晟对李晟感激涕零。
此后,李晟每次举行宴会,总要邀请张光晟参加,并且奉为上宾。宾客们对此非常反感,有的当众发作,表示不愿与反贼同席,李晟见众怒难犯,只得将张光晟看管起来,等待朝廷发落。
不久,德宗颁下诏书,处死叛逆张光晟。李晟无法再为张光晟说情救命,只好执行。临死时,张光晟悲哀地说:“把我的话传给后世的人:第一不要做,第二做了就不要罢休!”
田见秀用这个典故告诫李过这些人谋乱是不会被宽恕的,更别说他们这种逼死皇帝的叛逆,只可惜李过刚才说得慷慨激昂跟很有文化水平一样,现在暴露了他的真实水平,李过很明显没听懂一不做二不休什么来历。
李过对田见秀说:“权将军不要再说了,投明得不得免尚在将来,明廷兵弱,尚需联合我等,而东虏力强,又以为崇祯报仇为旗帜,你以为投虏就能活吗?难不成权将军以为我等能够北拒满清,东抗明廷,西防八大王(张献忠)吗?”
田见秀也颓然的瘫倒在地,不发一言,李过依然感慨道:“我们已经失败了,如果我们抗清到最后,说不定千百年以后还有人说一说我们的好话。”这个时候李过看了朱媺娖一眼,想想她说过的话,叹了一口气。
“把权将军带下去好好看管。”李过结束了和田见秀的对话,站起来,示意亲兵把田见秀带下去软禁,并让亲兵把那一筐人头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