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长,川大那边问您参加周年校庆吗?”新来的秘书拘谨地凝视着办公桌后的那位政坛传奇人物,心中仍旧难以置信这位年轻省长竟然挑中了自己。
“我有时间吗?”埋首案头审阅文件的夏远抬起头,神情沉稳,虽已年过五十,但见过他的人皆言其看似年方不惑。
看着眼前这个新秘书局促的样子,夏远心中突然有些感慨,恍惚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初被老领导选中为秘书的样子,同样的局促不安,同样的小心翼翼。
如果没有那次五一假期散心,自己现在又会是什么样了?
夏远有些迷茫了。
新秘书很怀疑自己居然能从这位传奇省长眼中看到迷茫,嘴上却道:“当天您要主持全省经济……”
……
时间拉回到2013年五一假期,当时的夏远才25岁,风华正茂。
“啧啧……看省里这架势,市里也该有大动作了。”
“屁话!那他马不早就是虱子头上明摆着的事。中枢空降高育良到西川当省委书记,这明摆着就是来搞地震的……”
“你牛逼!那你说说江州这边谁会当一哥?”
“劳资又不是高植物怎么知道?反正周文韬是没戏。”
“理由?”
“拔出萝卜带出泥,这场风暴波及太广,虽说中枢有意抓大放小,但江州这几年风评太差,省里多半会定点空投一位新书记。”
“很河里!周文韬这两年……”
大巴车上,听着前排两位老哥唾沫横飞的争论,目视着窗外贫瘠大山的夏远眉头微微皱起,心想:国人谈论朝政时当真都有种身居庙堂之气势,真的让人相当感慨啊。
趁着五一小长假,心情不佳的他回了趟支教两年的大凉山深处。
那里的情况和两年前无异,还是绝对贫困区。
不过最近中枢正讨论着加大扶贫力度,似乎要推行新政,这一点,即使是身在市教育局坐冷板凳的他也有所耳闻。
说起当初去山区支教的事,当时的夏远想法并不纯粹。
不过支教两年,收获不小也失去了很多,得失之间也算是修成正果了。
身上镀了层三支一扶的镀金履历,最终也如愿通过省考进入了市教育局,捧上了人人羡慕的金饭碗。
没错,当初他去山区支教的初心的确是为了考公。
没别的,就是一心一意想为人民服务。
前排两位老哥还在继续挥斥方遒:
“周文韬虽是市长,但政绩平平,江州这几年的发展已经远远被周边几个兄弟城市落下,对此他是要负很大责任的。
而且现在整个西川省内都因为这次反腐事件搞的灰头土脸,江州现在需要的是一个敢干能干,有魄力有决心的一把手来扭转颓势,按我说干脆市长书记一起换,把周文韬也踢到政协养老得了。”
“哟喂!你口气还大哦,要不你去做省委书记算逑。”
“哎对了,你那侄子不是和张世忠的秘书是同学吗?找个时候约出来一起喝个茶?”
“人家可是……”
“嘭!”
夏远和车厢里稀拉的几个乘客正听得津津有味时,外面突然就传来一声巨响,猛烈震动感觉大巴车都跳了起来,而后大巴车猛地刹车,紧跟着就是前排座位传来的惊呼声。
夏远抬眼看去,前方尘烟四散,一辆白色越野侧翻在靠外侧的路边,地上尽是碎石。
很显然这辆车在行驶途中被一颗落石砸中,以至于车子失控侧翻。
蜿蜒山道落石频发的现象,支教那两年夏远已经见过好些次了,见状倒没那么惊慌。
前排司机捞起脖子上汗巾抹脸的同时骂骂咧着:
“慌锤子慌!”
“有没得人去前面看看情况的?”
车厢里闹哄哄的,听了司机的话绝大多数人都无动于衷。
夏远也在犹豫……
就在他踌躇不定时,有几个热心乘客跟着售票员下车了,其中就有那两位谈论朝政的前排大哥,夏远见状就也跟着下车救援。
然而就在几人朝前面没跑多远,又一颗差不多三尺见方的落石猛地落下,重重砸在两车之间的坑洼县道上。
那场面相当震撼,落石砸在水泥道上顿时四分五裂,碎石乱溅,离得近的白色越野车更是被碎石打得当当作响。
下车的人脑子里嗡嗡的,跑在最前面的那位哥们更是惊魂未定摸了摸耳朵,刚才一颗碎石就像出膛的子弹,擦着他耳边划过,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这……”刚才还挥斥方遒的前排老哥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下意识抬头看向情况不明的山上,眼中带着惧意。
大巴车离越野车也就不到五十米距离,然而就是这短短几十米却宛如天堑,一时间竟无人敢越雷池一步。
“车里的人应该没了吧?”沉默片刻,有人开口道。
这似是开脱的话一出,下车的几人心思都变了。
而后方的大巴车也适时按起了急促的喇叭声。
情况危急,大巴司机显然是不想等了。
比起情况不明的越野车,他大巴车上可是有十多号人啊,如何取舍自不用说。
喇叭声就像是一道撤退指令般,呆立原地的几人都行动起来,所有人都在往回跑,售票员是第一个。
只有夏远没有回头,踌躇片刻后,反而出人意料朝着前方的白色越野车跑去。
他个性就是如此,没下决定前也许有犹豫彷徨,但做出选择后便不会再瞻前顾后。
越野车顶被落石砸得凹进去一大片,侧翻的副驾驶那面被死死压在下面,一个年轻女人昏迷在驾驶座上。
爬车砸窗,把陷入昏迷的女人从车里抱出来时也把她惊醒了。
夏远松了口气,看她一脸苍白呆立在那儿,拉着她胳膊就要往回跑。
年轻女子这才回过神来,带着哭腔甩开他的手,转身去扒拉车门,然而她个子不高,整个人踮起脚也离门把手还差点距离。
“里面还有人?”
夏远这才意识到车里还有人。
“姥爷,我姥爷还在后面。”
夏远当即再度爬上车顶,从兜里掏出钥匙串,把十字钥匙当做矛头,紧握住钥匙串对准车窗一角就是接连重击。
“嘭!”一声闷响,接连几次重击后,车窗玻璃碎片全掉进了车里。
夏远这才看见一个穿着灰白色褂子的白发老头姿势怪异地蜷缩在车门上,陷入了昏迷。
“你在下面接应一下,我把人送出来。”
“你……”那女人颇为担心地想说什么,却见夏远已经钻进车里了。
“怎么这么多血……”等到女人再次看见爷爷时,见到染红了半只袖口的血迹,忍不住哭了
从车上下来的夏远安慰道:“没事,只是小小的擦伤,我们先离开这里。”
女人却扶着爷爷就往车后走。
夏远一把拉住她,“你要干什么?”
“别拉我!”女人语气带着焦急不耐,,“后备箱里有医疗箱。”
“先离开这里再说!”夏远深知此地不宜久留。
“不行!”女人很倔。
“好。”夏远点点头,而后直接背起老人就往大巴车方向走,和女人千万不要讲道理。
“你……”
眼见姥爷被夏远随意扛着,头也不回走了,女人犹豫片刻,跺了跺脚,只得小跑着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来到之前下车的地方,然而大巴车早特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我记得前面不远有条小道……”
夏远话还没说完,就听后面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就是一连串哐哐当当的声音,显然又是一块落石。
两人下意识回头一看,车祸现场灰尘四起,侧翻的越野车已不在原地,正蹦蹦跳跳欢快地往山崖下滚。
眼见如此,女人当时就呆了,但凡两人再在现场磨蹭两分钟,恐怕就是凶多吉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