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许久的沉默之后,他终究还是没忍住。
“我确实是一个不称职的丈夫。”
“或许,再过一段时间,妈她会能接受你……”但很快,他想到了他们最多也就半年的时间了。
他咽下了剩余的话。
所以,她是因为只剩下半年的时间,才在家里这么——口无遮拦?
一想到这,他的怒火忽然就消了大半。
剩下一小半,也在终于意识到她这些年在傅家受到的委屈而消失殆尽。
于是,他主动转开了话题:
“我送你回去吧,今天晚上就不去公司了。”
无忧虽然不想给他当妈,但是从她的视角,他实在是慕容无忧悲剧的来源之一。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娶了慕容无忧,却又不好好待她。
他以为给了她傅太太的名分,却又对忽视、无视不是什么大事,甚至还是一种恩赐?
但对慕容无忧来说,最可怕的不是本来没有。
而是曾经得到,却又失去。
而是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夺走。
在慕容家的时候是如此。
到了傅宴之这儿,竟然又是如此。
——
这一场谈话过后,慕容无忧“失踪”了几天。
王妈是这样说——太太出门旅游散心了。
她的表情看上去比傅宴之要更失落:因为这就意味着,这几天没有人会充满兴奋和欣赏地夸赞她做的美食。
在老宅的那晚,傅宴之和无忧回家后,傅宴之赫然发现他的东西已经被搬出了主卧室。
全部放到了书房。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乖乖地去书房睡了。
次日,他竟然破天荒地回家吃晚饭。
但迎接他的不再是慕容无忧惊喜的表情和一桌子不算极度美味,却极度用心的食物。
而是冰冷冷的家,甚至连灯都没开。
听了王妈的话后,傅宴之脸色如常,回到书房继续工作去了。
随后的几天,他每天晚上都会回家。
而无忧,也就一直没有回来。
终于,第二天晚上他就忍耐不住,主动给无忧拨去了电话。
幸好,还是有人接。
“你在哪?”
无忧很快地答道:
“京都。”
听到京都,傅宴之第一反应就想到了……
他下意识皱了皱眉,语气沉了三分,或许还带着些她这些天为什么不回家的怨气:
“你去哪儿干什么?”
无忧轻笑了一声:
“见一个朋友——不说了,我现在正跟她在吃饭。”
她说完这句话,傅宴之忽然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非常熟悉的女声:
“——无忧。”
但还没等他想起来声音的主人,电话就被挂断了。
无忧放下手机,不好意思地看向餐桌对面的女孩:
“抱歉。”
慕容灵嫣然一笑,大方地道:
“没关系,你和你先生感情真好。”
——
时间再次回到几天前,无忧离开傅家的时候。
天气很好,适合外出。
她拖着一个旅行箱,打算去赶上午飞往京都的飞机。
小乖很不理解她的行为:
“你去京都干什么?
“通过傅宴之的反应来看,你的任务进展还挺不错的。
“为什么不趁热打铁,继续加强攻势,直接拿下他呢?
“毕竟,你的时间并不宽裕。”
墨镜遮住了她的双眼,只有精致小巧的鼻子和略微苍白的嘴唇露在外面,让人无法从她的脸上看出她的真实想法。
但她也没有卖关子,回答了它:
“我去找慕容灵。”
小乖已经有些适应了她突如其来的行为处事,毕竟每次结果都出奇的好。
它只是担忧地道:
“你别忘了。
“这里的慕容渊不是跟你朝夕相处十八年的那个慕容渊。
“他当时把愿主赶出京都的时候可是说过——如果他再看到你。
“就会把你的两条腿,都砍下来。”
无忧笑了笑,漫不经心:
“我找慕容灵有很重要的事情,不会因为他而停下脚步。”
“再说半年后,随他怎么砍。”
至于怎么找到慕容灵,这不是难事,无忧只需要一台电脑。
当无忧降落在京都之后,还休整了一晚,也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
当电脑上显示慕容灵离开家里,独自外出后,她打了车来到地图上的位置。
那是一间咖啡厅。
透过透明的玻璃,无忧看到她的窈窕身影。
她一个人坐着,桌子上一杯没动过的拿铁,精致的眉宇间隐隐有些忧愁。
快四年的时间过去,慕容灵比以前看上去成熟内敛了许多。
只是偶尔那双杏眼盼顾之间,流露出的一丝俏皮和搞怪,还让人觉得熟悉。
就在无忧看着她的时候,她仿佛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
她先是眉心微微皱起,转过脸来,想看看是谁一直在盯着她。
可当她看清店外之人的面孔时,就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眼中爬满浓浓的震惊。
无忧推开店门,门上挂着的风铃响起,唤回了慕容灵的理智。
先是纯粹而剧烈的欢喜,再又化为担忧与更复杂的情绪。
可最终,种种情绪又归为那股纯粹的欢喜,面对无忧走过来的身影,她扬起一个开心的笑。
……
“你当年还为了我跟慕容渊吵架?”
慕容灵有些不好意思:
“是我误会哥哥了,你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还以为是他对你……”
无忧笑着摇摇头:
“你知道的,慕容渊不是这样的人,看上去冷硬,实际上对家人很容易心软。”
“当年,我只是想通了。
“发觉再留在京都,只会让所有人都受到伤害。”
无忧的脸上带着一丝怅然:“年轻不懂事的时候,做了很多错事。”
她的目光真挚而诚恳:
“也伤害到了你,其实……我特意来京都就是为了跟你说一句。
“对不起。”
慕容灵先是愣住,随即反应过来连连摆手,她咬了咬唇,坚决不愿意接受她的道歉。
“是我欠你的。”
无忧伸手握住她的指尖,撒娇似的摇了摇,明媚的眼中带着笑意:
“我也欠你的,那你接受我的道歉,就算扯平了,好不好?”
她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让她的脸上飞起一抹红霞,甚至都不敢再看无忧的眼睛。
“好。”
而在她的声音落下之后,这具身体忽然一松,仿佛少了某些灵魂上的桎梏。
跟慕容灵分别后,小乖终于忍不住尖叫了起来:
“你怎么做到的?”
“慕容无忧的怨气直接消散了一大半!”
无忧微微歪着头,笑道:
“你忘了吗?
“你是跟我说,她一直欠慕容灵一句道歉。”
小乖的瞳孔紧缩,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
“好吧,好吧……确实是这样……但我怎么没想到呢?
“那个世界因为你的选择,并不会再次伤害到慕容灵。
“而慕容无忧真正想要道歉的,其实是这个已经被她伤害过的女孩啊。
“不过,有一个坏消息——慕容无忧的怨气既然已经消解大半,那你的时间就更少了。”
“更少——是多少?”无忧问,
可当她话刚刚说出口,喉间忽然涌上一股腥甜,她下意识地张嘴,吐出了一大口黑血。
旋即整个人头晕目眩,失去了意识。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入目就是一片温柔的白。
和一双深沉的眼。
她眨眨眼,脑子比身体要醒得慢,思绪还没回笼,下意识地扬起一个极浅的笑,哑着声音喊道:
“哥哥。”
闻言,那双眼底闪过极其复杂又极淡的一缕波动,又很快地压了下去。
无忧刚说完就反应了过来,轻声道:
“抱歉,刚刚还没清醒。”
慕容渊嘴唇抿得更紧了,眉心也紧紧地锁着。
她顿了顿,试探地道:
“我回京都没有别的意思,明天的机票已经定好了,或者如果您实在是想砍断我两条腿的话,”她笑笑,洒脱的很:“再等一等,给我一点时间,我还有一些事情没做完,可以吗?”
慕容渊猛地站起身,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出了门。
而慕容灵抱着几张纸,眼眶红得像兔子,冲进了病房。
“化验结果出来了……胃癌,医生说,最多还剩下……一个月。”
说到最后三个字,她已经语调破碎。
“所以,无忧,是因为你的病,所以你才回京都的吗?”
她捂着脸哭道:“都是我不好,如果我当年能,能把你留下,或者当你失踪后就去找你……你在慕容家一定不会……
“而且,慕容家有最先进的医疗团队,你一定能治好的。”
“哥哥,给无忧转院吧!或者去国外,一定还有办法的。”
可整个病房内,只有她一个人逐渐绝望的声音,病床上的人面带微笑,而另一个人面沉如水,浑身的气势冰冷。
“不必了。”无忧道:“给我办出院手续吧。”
如此艰难的支线任务,小乖自然也给了她一些特权。
那就是这具身体再差,她都不会真正地感到疼痛。
吐血和忽如其来的晕厥,其实也是身体发出的另一种信号——按照正确的顺序,应该先是腹部产生剧痛,放任不管,才会由剧痛发展到吐血和晕厥。
所以这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副作用……
在无忧的强烈坚持下,她出了院,想坐飞机回H省。
不过,在慕容灵的强烈坚持和慕容渊的默许下,她还是乘坐了慕容家的私人飞机回去的。
并且……慕容灵还要坚持跟她回家。
她担心无忧照顾不好自己。
无忧再一次为她的善良而打动,也就遂了她的意思,只是她请求她,胃癌的事情一定要对其他人保密。
慕容灵也答应了。
而当这晚,傅宴之回家吃饭的时候,赫然发现餐桌上多了一个人。
活泼轻灵的嗓音,俏皮可爱的眉眼——这不是灵灵吗?
他直接愣在了门口,手上提着的蛋糕落在地上,摔得稀碎。
傅宴之和慕容灵其实也是青梅竹马。
慕容灵在养父母家住的时候,傅宴之因为小时候性格阴郁,被人欺负。
慕容灵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两个小孩从此就展开了一段纯洁的友谊。
直到傅宴之的父母离婚,他跟着M国人的母亲出了国,两个人就断了联系。
傅宴之却一直也忘不了,那个小小的扎着双马尾挡在她面前的身影。
后来,他的父母又再次复合,也就顺理成章地回国,继承了父亲家族的产业。
傅宴之一直在找她。
直到前一段时间,也就是慕容无忧和傅宴之结婚三周年的时候。
傅宴之得到了慕容灵的消息,他还没有跟她相认,他决定先跟妻子结束这段没有任何感情的婚姻关系,处理好了再去找慕容灵。
再然后就是无忧替代了愿主,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了。
所以,可想而知在傅宴之看见慕容灵的这一刻,他会有多震惊。
而更出乎傅宴之意料的是:
“你是无忧的姐姐?”
慕容灵对他的反应很奇怪:“对啊,我叫慕容灵,你好。
“你是无忧的丈夫吧?这几年多亏你照顾她了。”
话是这样说,但她的眼神并不是多友好——这男人虽然长得人模狗样的,事业也还算有成,但……会不会是他克妻啊?
不然怎么解释无忧好好的一个人……在慕容家都好好的。
跟他结了婚就这样了。
要不,他俩离婚呢?
说不定无忧的病就好了。
这么一想,她看傅宴之的眼神就更不友善了。
而傅宴之更是一口气憋在胸口,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谁知道慕容灵和慕容无忧竟然会是姐妹?
但是……但是他记得慕容灵明明是独生女啊?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
慕容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怎么知道我是独生女?”
傅宴之不敢再说话了,他紧紧地抿着嘴角,目光投向了无忧。
无忧仿佛此刻才看见他似,面对他的询问也完全不搭腔:
“咦,好好的蛋糕,怎么掉地上了?”
王妈及时出场:“夫人,我来收拾吧。
“哎呀,这是夫人您最喜欢吃的那家店的。
“先生真是有心了。”
无忧笑了笑:“那谢谢宴之了。”
傅宴之只能闷闷地扯了扯领带,坐到了饭桌了。
三个人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下吃完了饭。
晚上。
无忧的房门被人叩响了。
她打开门,傅宴之气势汹汹:
“你不是跟我说,你没有任何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