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德岗此时内心五味杂陈。羞愧、尴尬、被冒犯的情绪在肚子里翻腾。
随着心脏剧烈的跳动一股股血直冲脑门,只觉得头脑发胀。
一个成年人被这半大小子对自己的专业能力指指点点。
还是在还不算太熟识的同行余谦面前和主办方领导面前,今天这人可丢大了。
为了这次难得的演出机会,他特意将自己倾注很多心血改编的作品拿了出来。
初次表演节目的紧张,确实导致他在演唱小曲时的确出现两处失误。
但极不明显,一般人绝对听不出。
他自信刚刚为自己伴奏的三弦老师也并未发觉。
即使是是自幼教自己戏曲的老师傅,也能只能发现其中一处问题。
这半大的孩子怎么会听出来三处?他还自称并没有接触过这一行当。
身边的余谦和主办方领导大脑飞速运转,在思考如何打破这让人窒息的尴尬瞬间。
余谦平日待人随和,但此时不禁也暗骂起来。
这刘星也太冒失了,本来是要来拜师的,还不知道说点好听的。
不懂专业想跟着人家学手艺,还没学呢,就什么都要指点一番。
看来我得赶紧给这位郭兄赔个不是,毕竟人是我带来的。
中年领导此时心中也纠结万分,两只脚就像踩在热锅上,不知是走还是留。
自己接下来还要答谢其他表演完成的演员,这人眼看就要表演完成回后台来了。结果冒出这么一小孩。
毕竟是这位余谦带来的人,我也不好插嘴。否则真想跟这孩子说道说道,年纪轻轻怎么能如此狂妄。
此时刘星眼神扫过众人,他们在思考什么,自己又怎么会不知道。
他神情不卑不亢,正色说道:
“郭德岗叔叔您别介意,您刚唱的小曲可以称得上是大师级水平了。
其中多处改编也很精巧雅致,我很欣赏您的才华。
只是想再和您进行一些专业上的探讨。我年纪轻,若我说的不对,请您随时指正批评。”
刘星这一番话,先扬后抑,随后又摆正了自己作为小辈的姿态。
用简单几个字就证明了自己并不是白丁一个。
起码对郭德岗的这首小曲,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听到此话众人稍稍放松了紧张的神经。
听到这番话郭德岗的脸色也好了很多。甚至有些期待刘星接下来要说什么。
刘星继续说道:
“这三处只是您表演中很微小的失误或者说是表演习惯,并不能称之为错误。
一般听众也根本察觉不了一点。
这第一点便是您弹唱时把“晚辈来祭祖先灵”误唱为“祖先堂”。
我想这并不是您的改编,而是口误。”
郭德岗听到这里,只觉得惊讶。不禁自上到下再次打量这位少年。
这确实是自己表演中的意外,他唱错后也意识到了。及时调整心态,才继续表演。
若不是对这首小曲极为熟悉的行家,根本听不出这一点。
刚刚这段表演,若是被自己的老师听到了,也一样会点出这一处错误。
眼前这位名叫刘星的少年,并不像他自我介绍对相声完全没接触过。
刘星接言道:“这第二处失误,和您这小小的口误有关。
可能是您意识到表演中的口误了,心中难免紧张。
所以接下来的一小段演唱气息有些乱了。
在进行速度较慢的唱腔前,没能及时进行补气。
为了不影响下面大段的演唱,只能采取深吸的技法。
而这一深吸,在麦克风的放大下,就没有能做到悄无声息,不露痕迹。
若是小一些的剧场,或者麦克没有这么灵敏,您的这小小的失误根本不会被注意到。”
郭德岗此时想,这刘星不仅对这冷门的北京小调如此熟悉。
这戏曲演唱的换气方法他也如此了解,若不是自幼学习戏曲,他怎么会懂得深吸、补气、偷气这些专业技巧呢?
今天我的老师若在现场,可能都不会注意到换气的细节。
其实在表演中意识到气息乱了,他便摆动头部转移视线,借势调整。
想到这里他不自觉的后背发紧。
意识到能发现这种细节的人,专业水平应该不在自己之下。
刘星见郭德岗在思考,恭敬的点头示意他,自己要接着说了:“郭德岗叔叔,您是唱评戏和梆子出身的吧?”
郭德岗此时只觉得身上汗毛战栗,这小伙子是怎么知道的呢?
“您刚开始演唱这首北京小曲时,我并未察觉。
相信您是刻意在避免梆子的演唱习惯。但唱到曲子中间时,还是表现出了梆子的特点。
这一点更加算不得是失误,反而算是您独到的风格,我觉得很有趣。”
郭德岗听完刘星的一席话,哪里还有被冒犯的感觉。更多的是对这位少年的欣赏、好奇还有期待。
欣赏他小小年纪便有对传统艺术独到的见解。
好奇他这老道的鉴赏水平是从何而来。
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在这般年纪已经可以与自己旗鼓相当,那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刘星这时也觉得心里发虚,刚刚只顾说话时也没怎么留心说话的尺度,像机关枪一样,点出人家的失误,还是三条。
急忙反思是不是刚才有点用力过猛了,这郭德岗会不会被打击到了。
毕竟听谦大爷说他目前事业进展比较不顺利。被自己这么一顿输出,自此不说相声了可咋办。
耽误一代相声大师,自己不成了千古罪人了。
连忙补充道:“郭德岗叔叔,我刚才提到,很欣赏您对这首小曲的改编。
您对原词做了很大改动,这小曲本是下九流的娱乐。
但是经过您的改良删减,虽然叙事不再完整,但升华了整个故事的文学基调。
从浪曲儿变成了使人扼腕的传统曲艺文化。立意上比原版高出很多。”
郭德岗听到这里颇感欣慰,为了使这首小曲能登上舞台,他倾注了多少个日夜。
无数人不认同他,不看好他,觉得相声戏曲没什么前途。
他就是怕老祖宗留下的这点好玩意儿最终都消失,无人提及。
总算有个人能懂自己在执着什么了,这人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便能和自己产生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