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文虽携两位回纥王子一同来了汴京,却并未与其二人同路,而是用了三辆马车,在默延仓决留下的亲信保护之下,往三个不同的方向而去,最后一同在开封府境内汇合。
然而,其中两辆马车里各坐着一位王子,还有一辆马车却是空的。
马车太慢,而戚文却很急,她选择骑马前往,只带了两个心腹随行,三人直往中原而去。那辆空马车,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罢了。
默延仓决受部落首领逼宫所害,身受重伤,不久前薨逝,但那发起宫变的部落首领也被杀死,戚文虽按照默延仓决的遗嘱,扶其长子继承汗位,但各部落首领总有人看不惯戚文这个汉人成为太后。
新汗王继承汗位后,竟遭遇了两次刺杀。
戚文一刻也不敢多待,便以藩国新汗王继位需向上国君主觐见为由,将新汗王兄弟二人带去了汴京。
他们兵分多路,正是为了防止刺杀,以免被有心之人一网打尽。
如今的回纥,看似由威望最高的辅政大臣主持朝政,但势必会有部落首领趁虚而入,夺下汗位。
戚文已经在王庭里安插了默延仓决留下的眼线,一旦有人夺位,消息就会立刻传到汴京。而她是先可汗在位时册封的可贺敦,如今自然是回纥名正言顺的太后,只要大周皇上认她,她就能请皇上下旨处置叛乱的部落首领,借上国之力维护自己的地位,保新汗王兄弟二人平安无恙。
戚文已通过两国通信的驿站,将自己携新汗王前往大周觐见的密函送到了汴京,皇上既然知道了此事,贺怀君便会知道。曹静和跟唐玉很快也知道了。
戚文要来汴京,他们自然是高兴的,曹静和也一直期待着能够见上母亲一面。已经十八年了,她都不敢想象再次见到母亲会是怎样的情境,可是一想到含冤而终的外祖父,曹静和就开始担心起来。
戚文当年可是诈死啊!
如今她忽然重新出现,又该怎样给世人、给君王一个交待呢?更何况戚文都还不知道,戚成贤已不在人世了。
江沧跟曹静和将外祖父葬在了那座山谷里,对外却只字不能言。但在得知戚文要来汴京后,曹静和立刻通知了尚未离京的察塔尔,请他到通往汴京的必经之路上迎一迎戚文,护她来京。
当然,戚文敢来汴京,便做好了被人发现的准备——她的身份将会被放到台面上,她就是当年的“叛国”将军戚成贤之女,成国公前妻,曹守拙亡妻。她不仅没死,还做了王后,又做了太后。
但戚文敢这样做,其实是因为她终于拿到了陆明陷害戚成贤的证据。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十几年了,陆明这个老狐狸终于露出了快秃了的尾巴。
说来也巧,就在部落首领发起宫变的时候,贪心不足的陆明再次横插了一脚,他为叛乱的部落首领提供了大周优质的兵器和火药,并向那部落首领索要大量黄金白银,对方还答应了他,等自己篡位成功,回纥汗国国库每年的税收将会分给陆明两成。
陆明欣然应下。他这些年过得太顺,坐吃三方的日子又太舒服,他以为不会有人再追究戚成贤的事,以为自己可以永远躲在大西北为所欲为,不会有人发现,而他也更没想到戚成贤不仅没有死,他的女儿还做了回纥可贺敦。
此前,戚文带兵攻打戎狄,便证明了戎狄冒充大周兵马一事已经暴露,回纥肯定是认出了大周的装备,但陆明不仅不回避,反而再次借出了大周的兵器与火药,助回纥部落首领发起宫变。
他是真的飘了,小心谨慎了一辈子,却栽在了这一次。
默延仓决与戚文平叛时就看出了对方使用的是大周的火药与箭器,在那部落首领被斩杀后,其府邸亦被查抄,果然抄出了与陆明的往来交易。
那是部落首领尚未处理干净的一些信件,原是想留作凭证,日后好跟陆明兑现承诺,免得陆明狮子大开口,到时候漫天要价。
如今,那把柄虽落到了戚文的手上,可她却并未声张,而是暗地里手书一封信,命人将其送往西域都护府,以回纥王庭的名义告知陆明,这次叛乱的部落首领使用的是大周的军火,还请陆都护彻查,都护府军火是否失窃?
陆明看到来自回纥王庭的信,顿时惊得满头大汗,那部落首领口口声声跟他说这次稳赢,他才冒险把大周的火药借给了对方,谁能想到大周皇帝忽然下旨让戚文从戎狄撤兵,戚文及时带兵杀回,那部落首领竟然完败。
陆明清楚,这封信送到他手上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是回纥尚不知道他与那部落首领私下的交易,只当是部落首领盗取了西域都护府的军火;第二便是回纥王庭已经知晓他们之间那见不得人的勾当,给他这封看似体面的信,其实是无声地敲打他。
陆明心里更倾向于后者——这应该是回纥的暗示。
果然,就在陆明纠结着要不要亲自去一趟回纥王庭时,戚文忽然派了几个心腹来访。
从前,戚文和默延仓决为了调查戚成贤被诬陷一事,曾多次想把自己人安插到陆王府,可陆明多有防备,戚文一直没能成事。
这次,来自回纥王庭的使者亲自到访,陆明因担心回纥抓了自己勾结部落首领的证据,遂不敢张狂,只好把人请了进去。这几名回纥使者以协助陆明调查军火“失窃”为由,留在了陆王府。
这下,陆明更加确信回纥王庭已经知道他勾结部落首领了。
这可不是小罪,按大周律法,他这是擅自泄露大周军火、与外族私相授受;按回纥律法,他这是伙同名不正言不顺的部落逼宫夺权。这件事一旦败露,势必还会牵连出他前不久勾结戎狄的事。
陆明终于慌了,一直作天作地的异姓王彻底睡不着了。
他不知道这几个回纥使者到底是来查什么事的,他怕回纥王庭直接去大周告他的状,自然不敢让这几个使者死在自己的王府。
陆明日日夜夜都在回顾自己这些年干过的混账事,拼命思考着到底是哪一件事得罪了回纥,他们还非要派人来他的王府。
然而,陆明打死也想不到,回纥来查的竟然是十八年前他陷害戚成贤的事情。陆明在府里做了很多防备,却独独忽视了这一件时间最久、也是他自认为最不会被发现的事情。
没过多久,回纥使者从陆王府给戚文传出消息:证据已确凿。
他们在陆王府的祠堂里发现了一块特殊的牌位,牌位上写的身份是陆明的堂兄,但那块牌位是能旋转的,转到背面就是戚成贤的牌位。
十几年前,陆明刚害死戚成贤的时候,因自己做了亏心事,担心戚成贤化成恶鬼来向他寻仇,便给戚成贤做了个牌位,上面刻的是他堂兄的名字,背面再刻上戚成贤。
素日里逢年过节,陆明照例带着一家老小来祭拜各位先人,待众人散去后,戚成贤会再把堂兄的牌位转过去,露出戚成贤的名字,再单独祭拜一番。
回纥使者之所以能发现这个秘密,正是因为陆明的堂兄去世时还不到二十岁,那么他的牌位应该有四十多年了,按理说该是十分陈旧才对,可是他们看到的牌位却并没有很旧,可见是中间换过了一次。
但是,陆家祠堂里连陆明父辈们的牌位都十分陈旧,为什么单单给这位早逝的堂兄更换牌位呢?既然更换了,就肯定有原因。
陆明原以为祠堂是供奉先人之处,外人不敢擅闯擅动,把戚成贤供奉在这里最稳妥。
可是胡人却没有这样的讲究。
祠堂有什么碰不得的?牌位又有什么碰不得的?上手一摸,居然是个旋转的,转过来一瞧,这不是我们国丈吗?
陆明此前没想到这件那么久远的事还有人惦记,他竟把自己的眼线都调去帮他遮掩近几年犯下的事了,祠堂一时松懈,回纥使者这才钻了空子。
戚文收到消息后,连忙命人秘密找来每年给陆王府祠堂诵经祈福的喇嘛,这才得知陆家祠堂共有牌位一百一十六,可陆王爷却每年都请喇嘛写一百一十七份祷告词。
戚文瞬间就明白了过来,她问喇嘛,多出的一份是谁的?
喇嘛却沉默了。
这黑心的假和尚,绝对收了陆明的银钱了!说好的出家人不打诳语呢?
戚文见状,便向其摊牌,称自己手上有陆明这些年贪污受贿的证据,陆明离倒台已经不远了,倘若他还执意护着陆明,日后大周降罪的圣旨一到,他这个喇嘛也难辞其咎。
“我回纥汗国已自降为大周藩国,上国的圣旨一下,本宫也保不住你!”
戚文看着那喇嘛,下了最后通牒。
那喇嘛也是凡胎肉体,也怕死,在西域,他还是更怕回纥王庭的,毕竟人家才是在这片大漠上世代繁衍生息的民族,陆明虽来自上国,到底不是地头蛇。
就这样,那喇嘛被戚文带去了汴京,回纥使者不能把陆家牌位扛走,戚文便需要那喇嘛的供词。待大周皇帝彻查陆明时,自然能查到那块牌位。
如今,喇嘛已被安排和新汗王一路,由新汗王亲自押送。
戚文一路快马加鞭,已先一步抵达中原,她这次来汴京,除了请大周皇帝庇护屡遭刺杀的新汗王,就是为了给自己的父亲平反,了却他多年的心病,迎他老人家风风光光地回北地。
可是,戚文刚一抵达开封府境内,便见陪伴在父亲身边的察塔尔正焦急地等在路边。
见她前来,察塔尔连忙下马,朝戚文跑来。戚文见情况不对,也连忙勒马,询问道:
“察塔尔,你为何在此?”
“娘娘!”
察塔尔上前跪地,痛心道:
“老将军……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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