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
行刑官握着竹条子,一下一下地敲着凳子上的一只枕头。
贺怀君则立在一旁,冲江沧道:
“再大声点!使劲叫!凄惨一点,得让外头的人听见啊!”
皇上对外宣称要提审江沧,让他供出叶库的藏身之处,所以此刻还不能让江沧死。谁知,好事的百姓们一听,纷纷围在江府外叫嚷,让朝廷即刻刑讯,提审江沧。
皇上无奈,只好让贺怀君带着行刑官日日来做样子,不过为了防止百姓们做出过激的事情,暗卫营的人是不许他们进去观刑的,贺怀君也便有了钻漏洞的机会。
可怜的枕头被莫名敲打了一顿,贺怀君则在一旁频频指导着江沧配合他:
“再喊大声一点,叫得惨一点嘛!得让外面的百姓们知道我在刑讯!”
江沧被捆在刑架上,凭借着还算不错的演技一顿鬼哭狼嚎。终于,贺怀君招了招手,让行刑官暂且停下,收了那枕头,又冲江沧道:
“还得辛苦你自己挨几下,你若是一点伤都没有,刑具干干净净,我也不好交差啊。”
说完,行刑官上前摁住江沧的双腿, 扯下他的短靴,抡起竹条子就开始抽打江沧的脚心,江沧猝不及防,这回假叫也变成了真叫。
贺怀君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暗道这刑讯又糊弄过去一天,见打得差不多了,便赶忙招呼行刑官们收工。
江沧恹恹地抬起头来看着贺怀君,可怜巴巴地问道:
“怀君,你能不能提前预告一下,明日又是什么刑罚?”
“明日?”
贺怀君摸了摸下巴,思索着说:
“要不……明日试一试老虎凳?”
“啊?”
“我给你捆松点,不疼,你记得叫大点声便是!”
“……好吧。”
贺怀君挥挥手,示意行刑官给江沧松绑,把人抬回一旁的软榻上歇息。
贺怀君抬袖拍了拍江沧的肩膀,无奈地笑道:
“皇上其实是有心保你,但总得做做样子给外人看,你且先忍一忍,待细作花名册一到,总会能水落石出的。”
江沧顿了顿,却抬眸望向贺怀君,忽然问道:
“怀君,你还能收到王真的消息吗?”
王真的消息自然是收不到了,甚至连江渊的消息也收不到了。贺怀君不忍心告诉江沧,只再次安抚道:
“没有消息不就是最好的消息吗?”
江沧闻言,却缓缓垂下了眼眸。
倒也不是失望,只是这句话他听得太多了,也说得太多了,连他自己都不信了。
江沧歪倒在软榻上,足心的痛感这才开始变得愈加强烈起来。元宝连忙从院子里跑进来,端了一盆干净的冷水,盆边搭着一块白布。
“家主,这次又打的哪?小的给您清洗一下?”
“盆放下,你出去。”
江沧合着眼睛,疲惫不堪。
日日都被人捆起来折腾一番,虽说都是些不足挂齿的伤痛,但江沧亦是身心俱疲,他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躺一会儿,好好睡一觉。
且说贺怀君领着行刑官出府后,江府外面围着看热闹的百姓们立刻拥上前来。
“国舅爷,今日如何?江沧那个混蛋招没招?”
贺怀君得意地叉了会儿腰,又示意百姓们稍安勿躁,然后才慢悠悠地说:
“大家放心,以我的本事,保准他日日都能吐出点新的东西!”
百姓们闻言,十分兴奋,纷纷赞叹道:
“国舅爷真厉害呀!”
“是呀,还得是国舅爷!”
“江沧这样的卖国贼就应该尽快诛杀!等抓到叶库,务必将他就地正法!”
“就是!戎狄害得我们家破人亡!可江沧呢?他竟然两次叛国!整个成国公府都应该给我们的家人偿命!”
见百姓们情绪激动,叫嚷着、推搡着就要往江府里面拱,贺怀君连忙让暗卫营的人拦住他们,自己则站到江府门外的石阶上挥动着双臂,高声道:
“大家不要着急!大家静一静!大家听我说……哎呦!”
一个冲上来的百姓一脚踩住了贺怀君的靴头,贺怀君疼得连连跺脚。众人见国舅爷被误伤了,这才略略向后退了退。
贺怀君叹了口气,仍旧叉腰道:
“我说,诸位父老乡亲们,大家听我讲。我的亲人朋友也曾死于戎狄的刀枪之下,我自然能够理解大家的心情!只是如今戎狄七皇子还潜伏在汴京,我们自然要通过江沧的口供来抓捕叶库,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啊!”
经过贺怀君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百姓们也渐渐看够了热闹,解了气,遂三三两两地陆续散去。
贺怀君喊得嗓子都哑了,这才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暗叹又熬过了鸡飞狗跳的一日。
他转过身来,望了望身后斑驳的江府大门,忍不住又接着叹了一口气,苦笑道:
“你小子,皇上这回若真能保下你这条命,我也是出了大力的,少说也得让你请我吃几顿酒!”
白日里闹腾得不得了的江府,一入夜便又陷入了无尽的寂静中。
成排的暗卫营死士们把江府外包围得水泄不通,可即便是在这样的守卫之下,依然被江湖上来无影去无踪的大侠给钻了空子。
夜深后,江沧在元宝的伺候下沐浴更衣,正披着衣袍坐在软榻上给自己上药。他想着自己一时半会儿也不睡,外头又有那么多人把守,便将窗子半掩着,暂未从里面锁住。
忽然,一阵诡异的风从半掩着的窗子里吹了进来,软榻旁烛台上的火苗不合时宜地跳了跳,累了一天的元宝趴在江沧身边的矮几旁打着瞌睡,丝毫没有觉察出哪里有什么不对,可是一向敏锐的江沧却心头一颤。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去,一个黑影已不知何时立在他身后。
江沧心里一沉,连忙伸手去拍元宝,元宝在昏睡中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一脸无措地看着江沧。江沧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元宝快躲开。
元宝一抬头,正对上江沧身后的那个黑影,顿时大惊失色,连忙用手捂了嘴。
可他怕虽怕,却执意要留在江沧身旁:
“家主,我不走,我护着你!”
“你还是别添乱了!”
这句话,竟是江沧与他身后的黑衣人异口同声而言。
其实,江沧方才回头只一眼,便认出了这人是此前那个屡次在暗中帮助他跟曹静和的老前辈,因他总是一身黑,连脸都不露,他们私下里都叫他大蝙蝠。
这个在他们身边消失了很久的老前辈,忽然现身了。
黑衣人上前几步,随手拎了桌旁的一个绣墩,坐到江沧的身边,那黑衣人倒是语气关切地问道:
“伤得重不重?”
江沧至今还不敢确认这个老前辈究竟是不是外祖父,更不敢确认他到底是不是自己人,只敷衍道:
“还行吧。”
谁知,那黑衣人却道:
“我看皇上倒并不是真的想提审你吧?”
江沧有些吃惊地抬起头来,黑衣人却再次语出惊人,直言道:
“你若想走,我随时可以带你离开。”
“您到底是谁?”
黑衣人顿了顿,却再次回避了这个问题。
他陪察塔尔一起从河西走廊护送朱思淼进京,刚抵达汴京就听说了江沧被圈禁的事情。
他此前已经在一次次接近中猜出了江沧的身份可能不简单,可他却不敢这个时候跟江沧亮明身份。一来他自己还背负着叛国的罪名,二来他在众人眼中已死了十余年了,他不想再因为自己身份的复杂,给江沧再添麻烦。
见黑衣人沉默不语,江沧索性直言问道:
“您就是外祖父,对吗?”
谁知,黑衣人却依旧纹丝不动地坐在那,仍不回答,只岔开话题道:
“你若是不想走,我自不会强求。我会时常来看你,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江沧顿了顿,不觉心中一喜,连忙冲元宝道:
“快把夫人的药方子拿来!”
江沧“勾结”叶库的事,到底还是没能瞒过瞿惊鸿,她本就失心疯了,得知江沧再次叛国后,精神状态已愈发无常,自打江沧被圈禁后,瞿惊鸿已经急火攻心吐了两次血,晕倒了三四回。
如今瞿惊云寸步不离地照顾着她,却始终无法出去取药。
江沧原本想让贺怀君帮他取药,可是贺怀君进出江府也要进行搜身检查,做给外人看,实在是无法帮他。
既如此,何不请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老前辈帮他取药呢?
黑衣人接过药方,倒是有几分诧异。
他早有耳闻,江沧的妻子日日发疯,对江沧不是打就是骂,可是从江沧的表现来看,他似乎从来不在乎这些,也从未想过要对妻子不管不问,任其自生自灭。
相反,他好像一直在盼望着妻子的病能够有所好转。
……
随着日子一天天流逝,接到叶库密报的戎狄王庭已选出一批精锐兵马偷偷越过边境线,他们佯装成商旅,分了几个批次相继进入中原,相约在郑州府附近汇合。
这一批人马正是准备偷袭郑州府的,他们蛰伏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择机杀回来。连戎狄自己都没有想到,大周的宁华公主竟然忽然发起兵变,给了他们一个绝佳的机会趁虚而入。
戎狄以为这是上天在助他们一臂之力,让他们能够东山再起。
终于,戎狄的几批兵马在郑州府郊外成功汇合,仅三日后,他们便全部换上了戎狄的甲衣,高举大旗,踏马而来。
轰隆隆一声巨响,炸药在郑州府城门上升腾起滚滚狼烟,了望塔上的士兵连忙吹响号角,点燃烽火,大喊道:
“不好了,是戎狄!是戎狄杀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