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清晨,汴京城城门大开,城墙上的卫兵整齐列队,吹号擂鼓,迎接回纥使团入京。
虽然这一路上有些坎坷,但回纥使臣终于还是带着整个使团到达了汴京。值得一提的是,回纥使团在进入京城之前,已在开封府地界先同察塔尔与戚成贤汇合了。
此前,察塔尔与戚成贤护送被解救出来的朱思淼抵达了中原,便一直在等使团的到来。这个真正的朱思淼便是回纥使团献给大周的另一份贺礼。
果然,见到这个已被戎狄关押多年的朱思淼,皇上与皇后俱是一惊。
回纥使臣虽然不知道戎狄为何要扣押这个朱思淼,也不知道朱思淼还朝意味着什么,但是他们知道,戎狄越是不想让朱思淼回去,他们就越要把朱思淼救回来。
总之,一门心思跟戎狄对着干就对了。
回纥使臣抵达汴京后,先与大周皇帝相商了国事,又在大周礼部的安排下在汴京游玩,赏美景,品美食。但这段时日,皇上也没闲着,他即刻召了贺怀君进宫,商议朱思淼之事。
既然朱万全是因为真正的朱思淼被困于戎狄才为戎狄三皇子做事的,那么如今真正的朱思淼已经回了汴京,他们就可以借此劝说朱万全再为大周做事了。
朱万全那种墙头草,自然是儿子在谁手里,他就会为谁效力,如今皇上已经把朱思淼接到汴京宫里,让御医为他诊治精神疾病,并安排宫人一天十二个时辰悉心照料着。朱万全若是得知此事,必定会转头为大周效力。
贺怀君说,戎狄三皇子的嫡系势力已在上次地下河道的爆炸中全部被消灭,唯余水云坊和胡市街上的几个小铺子还留着少量的人手。
但这几个小铺子也都是原先水云坊镖局的人安排的,如今那些人一死,这几个小铺子没有什么能力再掀起大风大浪了,想除掉他们并不难。
只要能从戎狄三皇子那里套出这几个铺子的所在地,就能把戎狄三皇子埋伏在汴京的暗哨全部铲除,这样大家就能集中火力追捕叶库,把戎狄给汴京城里带来的污浊之气彻底荡涤干净。
此前据禁卫军来报,自从上回地下河道爆炸的消息传到了戎狄三皇子耳中,戎狄三皇子就大受打击,头疾发作,竟然引发了脑出血,如今左半边身子已经瘫痪,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嘴歪眼斜,直哼哼。
就以戎狄三皇子现在的精神状态,只要朱万全还愿意为大周做事,想从戎狄三皇子那里哄骗出这几个铺子的具体位置,想来已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皇上便命禁卫军把朱万全秘密带进了宫里,让他和朱思淼见上了一面。朱思淼经历了国破家亡的打击,又被戎狄囚禁了那么多年,早已痴傻呆滞,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认不出来了。
而朱万全见儿子已经变成这副模样,顿时老泪纵横。自己此前被戎狄三皇子威胁,不得不任由三皇子这个假“朱思淼”为非作歹,而自己只能替他打掩护,为他做事。
如今,眼见着戎狄三皇子大势已去,而自己的亲生儿子又得以还朝,朱万全立刻就倒向了大周这边,他一把撩起外袍跪在了地上,膝行向前爬到皇上的脚边,抬手抱住皇上的大腿,哀嚎道:
“皇上……皇上!老臣有罪啊!老臣罪该万死啊!但是求您看在老臣的一番舐犊情深,再给老臣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老臣求求您了!”
说完,朱万全又俯下身来,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情真意切,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
如此,倒也正合了皇上与皇后的心思,他们要的就是朱万全的“回头是岸”,甭管回头是不是岸,至少目前他们还是需要朱万全从中相助的。
……
是夜,天气晴好,星子璀璨。
曹静和近来因忧心江沧,情绪并不是很高,她连吃饭的时候都在想着怎么去救江沧,怎么才能为他解围。
倒是唐玉始终不急不躁的,耐心地让阮娘给曹静和多做些她平时爱吃的东西。
洗漱之后,曹静和躺在床上,盖着被子,背对着睡在外侧的唐玉。唐玉知道,曹静和有心事,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所以他现在还不能有所行动,只能先等她入睡。
朦胧中,唐玉望着曹静和的身影,那被子只盖到了她的腰部,她一头乌发尽数散落在肩头和背部,散发着淡雅的清香。
唐玉恍惚间回忆起了他跟曹静和逃出长安的那晚。他为了给她争取逃走的机会,故意把她藏在了破庙的佛像后面,一个人回去同戎狄搏杀。
那一次,他以为自己不可能回来了,但是上天待他不薄,他竟然捡了一条命回来,还和曹静和穿了一回喜服,在她身边又多待了那么久。
唐玉回想着过去,他发现自己好像也说不清是从何时开始把曹静和真正放在心上的,这些年,他们的相处模式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向前推动着。
从初见时的不知所措,到第一次共同躺在一张床上的浑身不自在,再到后来终于找到了适合彼此的相处方式,也慢慢适应了同床共枕时的体肤相接。
唐玉与曹静和初见时,对她的第一印象便是美貌。精心培养的细作,是要时刻准备着被送到敌营去魅君惑主的,怎么会不漂亮呢?
可是与曹静和接触的越多,他便发现曹静和所拥有的又远不止是美貌。她分明是一个各项技能点满的全能型细作,会武功,会制毒,会易容,会机关术,识得他国文字,粗通医理药道。
她像是一只精美的百宝盒子,每次打开来看都有不一样的惊喜。
如今他们一同从长安逃到汴京,她又开起了铺子,做起了生意,虽然起步并不算顺利,但也跌跌撞撞地一路走了下来,曹静和甚至还用积攒下来的银钱给他治病,为他买药。
唐玉甚至都在猜想,如果他真的能够陪伴曹静和一辈子,日后的光阴里一定还有不一样的乐趣。在她的身边,他始终是快乐的,也始终被她的明媚所感染,不轻易言弃,不终日愁苦。
但是此刻,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这一次他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就不好说了。
唐玉紧挨着曹静和的后背,忽然就好舍不得她,他大着胆子试探着伸出手来,轻轻环住她的腰,见她没有反抗,便又加了几分力道,箍着她的腰把她往自己怀里又圈了圈,然后把头埋进她的长发里,蹭了蹭她颀长的脖颈,最终,他竟然伸出手轻轻拉开了她一寸衣襟,在她半露的锁骨上印了一吻。
这女人香香软软的,抱着她可太幸福了。
此时,曹静和只觉颈间一阵酥麻微痒,虽仍旧闭着眼睛,却喃喃道:
“别闹,我没心情,你别想着现在给某人生大胖孙子……”
但很快,曹静和的脑子就慢慢清醒了过来——唐玉是个视礼法如命的人,素日里十分尊重她,这八年来他鲜少这么主动。哪怕是近来他身体日渐恢复,也绝不会随便动手动脚。
同床共枕八年都没提过要跟她圆房的人,今天怎么如此反常?
曹静和这样想着,可眼皮已止不住地开始打架,她合上眼睛渐渐睡去,不多时便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唐玉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他缓缓松开了手,把曹静和的衣襟合上,又拉起被子盖到她的肩头。
他才不是要给曹守拙生大胖孙子呢!
这样的乱世,要什么孩子呢?孩子生下来也会像江沧的女儿素素那样,从小就在战火中长大,没有一个安稳快乐的童年。
更何况他是一个要去赴死的人,本就不该贪恋这温柔乡,万一给曹静和留下了孩子,她的一生就都被困锁住了。
唐玉坐起身来,蹑手蹑脚地走下床,来到了屏风后。他小心翼翼地收拾着东西,拿上提前制作好的假面,又取下挂在墙上的剑。
这一切不过片刻工夫就全部完成了,可当唐玉身穿一袭夜行衣重新从屏风后走出时,却不禁顿住了脚步——曹静和已起身坐在了床边。
惊讶之余,唐玉又觉得有些理所应当。
也对,她是建章宫最好的细作,装睡对她来说只是最基础的技能罢了。
曹静和面色平静,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坐着,也不去看唐玉,只心平气和地开口道:
“你的病都治好了,江大哥的事也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你非要去赴死呢?”
唐玉倒抽了一口气,强行解释道:
“江大哥的事,刻不容缓。我去把他替出来……”
“他不会跟你走的,你又不是不了解他!”
曹静和终于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唐玉一眼:
“唐玉,你有事瞒着我。”
“静和……”
“是不是昌平侯府的人来过了?”
唐玉心中一惊,却是转瞬间就卸下了所有防备。
曹静和太了解他了,他似乎就不该冒这个险。
唐玉知道自己瞒不下去了,终于道出了实情:
“唐国忠要我死,他怕他日后会因为我而步了成国公府的后尘。倘若我不自行了断,他就亲自来杀,连你也一起杀。”
“就凭他?也能动得了你我?”
“怕就怕他从江湖上雇人!”
“只有你爹在江湖上有人,我爹在江湖上就没有人吗?”
曹静和眼睛微红,一动不动地看着唐玉。曹守拙的手段可比唐国忠厉害多了,她才不怕唐国忠呢!
然而,就在夫妻俩相持之时,外面的楼梯上忽然传来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曹静和很快便听出是白苓上来了,她连忙上前去打开门来,只见白苓披着外袍,着急道:
“娘子,你快去瞧瞧吧,后门来了一个年轻的小官人,身体虚弱得厉害,还吐了血,仿佛说话间便要晕过去了似的!”
“小官人?他可有说他是谁?”
“奴婢问了,可那小官人很谨慎,没有说自己姓甚名谁,只说自己有个好兄弟,是您的干儿子。”
“啊?”
她就一个干儿子,那便是元宝。元宝哪能有什么好兄弟啊。
难道是……黄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