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正经生意人把茶馆开在背街巷子里?”
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挠了挠头,站在了思贤坊的同福茶馆前。此人正是曹守拙小妾的弟弟,家里人都唤他毛蛋儿,据说是名字越贱越好养活。
毛蛋儿来此,是受曹守拙的指使,主意是曹静和、唐玉给出的。
同福茶馆已经开业,这几日也有不少需要谋生的年轻人前去打听,问问店家是否还招人。但叶库在江沧的不断忽悠之下,已很难轻易地相信旁人了,他总觉得别人接近他都是带着目的的。
曹静和便让曹守拙告诉毛蛋儿,让他先去同福茶馆做工,端端盘子跑跑堂,同福茶馆不是开在街面上的,官府很难查到这里,毛蛋儿可以在这里先躲一阵子,就算那姑娘的父母真的报了官,衙门的人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他。
当然,话是这么说,但曹静和是一再叮嘱老爹不要为了这件事给他自己惹麻烦,但凡涉及到人命,必须要经官府严查。毛蛋儿若是无辜的,那便堂堂正正地接受官府的问话,自不会受什么委屈,但他若真的谋杀了人家姑娘,曹守拙昧着良心帮他开脱,就是给自己的皇商生涯埋下了一个祸根。
曹守拙这一辈子能把生意做到皇城里,脑子自然是好用的,他也不想真的揽下这件事,女儿既已给他指了条不得罪人的路,他也乐意照办。
首先,同福茶馆的人肯定不敢擅自招新人来做工,势必要请叶库做主,叶库近来可谓是如履薄冰,格外谨慎,他不确定那些前来谋生的年轻人里会不会有戎狄三皇子的人,便始终不肯松口,只说暂不需要人手。
这一切都在曹静和的意料之中,接下来,就是关键的一步。
果然,毛蛋儿也和其他年轻人一样碰了壁,他垂头丧气地来找曹守拙,请他再想想办法庇护自己,甚至要求曹守拙把他留在曹府。
曹守拙虽然有钱,却也是个有原则的人,他不喜欢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年轻人,他也看出了这个毛蛋儿就是个被爹娘惯坏的小混蛋,根本不想出去做工。
曹守拙灵机一动,便开始拐弯抹角地规劝道:
“你想想,官府若要抓你去问话,势必会先去你家里找你,家里找不到你,他们会再去哪找呢?肯定是和你们家沾亲带故的人家!你那其他三个姐姐都远嫁了,唯有你四姐跟了我,留在这汴京城里,到时候,衙门的人一打听便知,定会来曹府要人!你留在我这,根本就不可能长久,迟早要被抓走!”
毛蛋儿一听,顿时怕极了,连忙又央求曹守拙帮他另寻出路,那小妾也在一旁哭哭啼啼的,说自己的弟弟从小娇生惯养,家里虽然贫困些,弟弟却从小到大都没干过活,连自己的碗筷都不曾刷洗过。
爹娘说了,这是家里的独苗,是要给家里延续香火的,他什么都不用做,只等着娶媳妇就好。
曹守拙虽然自己也是个膝下无子的,可他却一点也不同情这小妾的一家。儿子若是养废了,那还不如多养几个有出息的闺女,如今他有二十多个女婿孝敬他,逢年过节收到的节礼一整年都吃不完,还有曹静和这样贴心的小棉袄给他传宗接代,他可太快乐了。
曹守拙装模作样地哄了哄自己的小妾,拍了拍她的手,又笑着按照曹静和对他的叮嘱,接着忽悠道:
“没关系,没关系,我再给你指一条明路。水云坊里的那家镖局,前段时日出了事,死了好几个人,如今正是人手紧缺的时候,你呀,去那做个点货、搬运之类的,虽苦了些,却也能躲一阵子,总比待在我这等着被抓好啊!”
谁知,毛蛋儿一听又要干活,立刻就赖在曹守拙家里不肯走了:
“曹老爷,您不是号称产业遍布大周吗?您就不能把我送出城去,到您其他的宅子里去躲躲吗?何必非要我在汴京受罪呢?”
曹守拙身为一个奸商,一向口才极好,连忙道:
“你看看,你又傻了吧?那姑娘可是家中独苗,人家父母说要去报官,绝不可能是吓唬吓唬你,肯定是一不做二不休地去了衙门了。所以呢,官府现在只怕正在四个城门口严密排查呢,你现在跑出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曹守拙是无论如何也要完成曹静和给他布置的任务的,倘若完成不了,以后人家小两口更不爱带他玩了,怕是连孙子都不愿给他生了。
于是,曹守拙回忆着曹静和交代过的说辞,继续劝道:
“毛蛋儿,我跟你说,你去这个水云坊镖局,他们一定会厚待你的!”
毛蛋儿一听,连忙咧开嘴憨笑道:
“您跟他们打过招呼了?”
“那倒不是!”
曹守拙神秘兮兮地说:
“那个不愿收留你的同福茶馆,是北地商人叶七爷开的,而水云坊镖局,是他三哥开的,他们兄弟二人不睦已久。你只需要说你在叶七爷的店里受了排挤,人家不用你,你特来投奔,他们定会乐意收留你,用以搞臭同福茶馆的名声!”
曹守拙那没脑子的小妾闻言,连忙拍手附和道:
“哎呀,还是老爷有经商的头脑,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哪里能想到这些!”
果然,毛蛋儿在曹守拙的好劝歹劝之下,巴巴地跑到水云坊的镖局,按照曹守拙的说法,告诉他们自己被同福茶馆赶出来了,想来镖局讨口饭吃。
戎狄三皇子的人心中很是奇怪,他们镖局的生意在刘太傅和英国公的人来闹过以后就一落千丈,竟然还有人会跑来投奔?
“你说的那个茶馆在哪?他们为何不用你?我们这里可不养闲人!”
毛蛋儿连忙道:
“就是思贤坊里原先的集英居,如今被一个从燕都来的商人买下开茶馆了,人称叶七爷。”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戎狄七皇子叶库是以什么身份进京的,三皇子的人如何能不知道?
好家伙,难怪他们放了那场大火过后叶府就一夜之间空置了,搞了半天,这叶库竟然转移了据点。
戎狄三皇子的人见状,便决定去探一探虚实,看看此子所言是否为真。
当然,他们也并没有真的收留毛蛋儿,而是以生意不好为由,把他打发走了。他们也怀疑毛蛋儿会不会是叶库派来监视他们的,毕竟此事属实有点巧了,这孩子怎么刚被叶库的人赶走,就来投靠他们了?
不过,这也正合了曹守拙的意,他自然是希望毛蛋儿能早日接受官府的调查,给所有人一个交待。
毛蛋儿被赶走后,便大着胆子准备偷偷跑回家去,毕竟在家里他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苦都不用吃。
谁知,他刚一回到家,就被拿着画像蹲守在附近的捕快给抓了去。曹守拙的小妾一听,顿时哭天抢地,要死要活的,逼着曹守拙赶快去开封府拿银子捞人。
当然,曹守拙才没有去开封府呢,他拿着银子买了一大堆美食,去曹静和那歇着去了。
软榻上一躺,扇子一摇,二郎腿一翘,曹守拙没有一点当爹的样子,在女儿女婿家一整个放飞自我。
“闺女,你就说,你爹我棒不棒?这事我办得好不好?你以后带不带我玩?”
“好好好,您是最棒的,行了吧?”
“你说你这孩子,爹这么辛苦,你怎么也不给爹倒杯茶?”
他话音刚落,唐玉便捧着一杯茶水,笑着从曹静和身后走来:
“岳父大人,是小婿思虑不周,未及时奉上茶水。静和张罗铺子,素来辛苦,小婿此前身子又不好,蒙曹家庇护才有今日,这杯茶还是让小婿来孝敬您吧!”
“哎呀!哎呀呀呀呀!贵婿呀,你身上可是流着皇家血脉的呀,我就是一个商贾……”
曹守拙哪还敢端着架子,连忙坐起身来。
唐玉虽与父亲不和,但他的外祖母到底是大周的安阳长公主,虽说安阳公主早已不在人世,可对于曹守拙这样唯利是图的商人来说,他需要这样一位女婿来给自己的脸上增光。
曹守拙喝着女婿奉的茶,笑得脸上的皱纹都交叠在了一起,又忍不住道:
“静和呀,爹猜到你要做什么了!你说叶七爷跟他三哥不睦已久,又借着毛蛋儿从中挑拨,你是不是故意让他们两个自相残杀,两败俱伤,然后你好趁机收购了他们的产业?你可真是太像我年轻的时候了!”
曹静和跟唐玉听了这话,顿时惊住了,他俩是真没想到曹守拙这么会脑补。
“爹,事情也不全是这样……”
曹静和尴尬地笑了笑,连忙岔开了话题:
“对了爹,我可跟您讲,您千万不要对那个毛蛋儿心软!我怀疑,他可能真的是有心要害死人家姑娘的,而且我觉得他爹娘和你那个小妾应该都是知道实情的!”
“啊?此话怎讲?”
“您想想,毛蛋儿若是清白的,他们怕什么呢?如今他们死活都要让您把毛蛋儿送出城,怕他被官府带走,可见他们是心里有鬼,不敢面对官府啊!”
听曹静和这样一说,曹守拙也愈发觉得女儿所言有几分道理了。
算了算了,反正他一时半会儿也不回家了,就在这等着开封府的判决吧。要是毛蛋儿真的沾了人命,这个小妾他也不能要了,一个不能给自己打理好府宅还日日让娘家给自己惹祸的女人,他可不愿养着。
奉上了茶,唐玉又端来一碟米糕、一碟五香瓜子给曹守拙消遣。把他伺候好之后,唐玉便悄悄地把曹静和拉了出来。
“出什么事了?”
曹静和一猜便知,唐玉是有话要说。
唐玉小心翼翼地往里间又瞅了瞅,见曹守拙已乐不思蜀地哼起了姑苏小曲儿,这才低声道:
“山鬼送来了谍报,说是贺怀君刚接到王真的消息,王真跟江渊被困在郑州府了!”
“什么?王真又被困住了?”
“这次情形十分凶险,宁华公主欲劝降王真与江渊,二人不从,宁华公主便于山间设伏,险些要射杀他们二人。王真急中生智,假意要求宁华公主给自己几日时间,自己可以认真思考一下是否与她同谋。宁华公主到底对旧情人还心存几分爱意,便应了下来,把王真与江渊软禁在了她的山寨里。”
如今,江渊留在外面的兵马已经集结至山脚下,他们又给郑州府送去了消息,把郑州府的厢军也一并调来。只是他们一大群人也只能在山脚下候着,不敢来硬的。宁华公主一早就放出了消息,他们若是强行攻山,她就撕票,杀了王真跟江渊。
“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让宁华公主得逞,此刻能稳住她的恐怕还得是王真。”
曹静和坐下身来,接着说:
“如今,戎狄三皇子的人知道了叶库的新据点,肯定还会再设计追杀,待他们两败俱伤、将残存势力消耗殆尽之时,皇帝就要收网,将他二人擒住,与戎狄正式谈判。宁华公主那边绝不能这个时候出乱子!”
唐玉微微点了点头,坐到曹静和的对面,又道:
“我听闻,皇上已经降旨请回纥使臣先行来京,不必等到宁华公主交出翡翠石,大周愿与其联手,共御戎狄。”
可见,皇上也在急着拉拢对自己有利的势力,只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不知道戎狄埋伏在中原的暗哨会不会到处散播消息,将宁华公主欲发动政变的事说出去,闹得大周人心惶惶,民心不齐。
然而就在这时,白苓忽然从楼下着急忙慌地跑了上来,冲曹静和道:
“娘子娘子,不好了!曹府来人传话,说是开封府的人去曹府拿人,要把曹老爷带走问话!”
“什么?”
曹静和连忙站起身来,问道:
“他们为何要抓我爹?”
“奴婢也不清楚,听说好像是毛蛋儿被抓走后招供了什么,大约是要把自己的事栽赃到曹老爷头上了!”
唐玉闻言,很快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看来这个毛蛋儿是真的蓄意谋杀别人家女儿了!他自己只怕不会想到栽赃嫁祸的主意,这恐怕是他爹娘或姐姐出的主意,让他拿财大气粗的岳父大人顶包,好把他自己摘出来!”
这个处处惹事的小妾,她怕是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死心塌地地跟着曹守拙,曹守拙聪明一世,这回真算是看走了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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