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琬瑜带着张氏夫妇抵达汴京之后,江渊很快就去面见了皇上。
侯琬瑜原本是领着暗卫营去接应王真的,可是王真还没回来,她却先一步回来了,这倒是让江渊和皇上都吃了一惊。
在得知侯琬瑜还带来一对老夫妇时,皇上的心中愈发疑惑起来,连忙差人去宣侯琬瑜进宫。他要好好问一问,这中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由于皇上没有直接传召张氏夫妇,他们二人便先在宫外的马车里候着了。侯琬瑜进宫后,将王真的亲笔书信和玉佩呈给了皇上,又向他禀明这其中的来龙去脉。
那玉佩是王家的信物,从前王贤手中也有这样的玉佩,所以皇上与贺皇后一看便知。
皇上见状,连忙展开了王真的亲笔信,这才知道了那对夫妇竟是来寻找女儿的,而他们的女儿才是那个真正的小鸥。
贺皇后见状,心中顿时悲痛不已,连忙询问道:
“侯姑娘,张氏夫妇如今可知女儿已经牺牲的消息?”
“回娘娘,王公子叮嘱过臣女,先不要告知他们实情。不如待细作花名册送到,陛下论功行赏之时,再慢慢跟他们解释。”
皇上明白王真的用心良苦,他不敢走官道,便带着暗卫营的弟兄们从山路崎岖的郡县绕行,以此躲避戎狄的追踪。这样虽然会很慢,可戎狄毕竟不了解中原路况,很难捕捉到王真的踪迹。
而侯琬瑜先把张氏夫妇送到,既能保障小鸥父母性命无虞,不被连累,也能先一步把王真的消息带到皇上跟前,让大家心里有数。
片刻后,皇上又开口叮嘱了几句,侯琬瑜这才行礼退了出来。
宫门依次打开,靠在马车车厢旁的江渊大老远地就瞧见了侯琬瑜,连忙敲了敲车窗,呼喊道:
“大伯,大娘,侯姑娘出来了!”
张氏夫妇闻言,慌忙在江渊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急切地询问道:
“怎么样,皇上都说了什么?他可愿相信我们?”
侯琬瑜的面容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开口道:
“大伯大娘放心,皇上已经下旨请驿馆好好照看你们了,寇公公等会儿就过来领你们进去叩谢圣恩。你们二位就先在汴京歇下,等有了大妞姐的消息,皇上会派人来通知你们的。”
“哎呀,皇上竟然真的愿意见我们!”
张氏夫妇闻言,一时欢喜得不知所措,又是拉拉衣角,又是理理头发,生怕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冲撞了皇上。
侯琬瑜见状,方才的那阵喜悦瞬间便被突如其来的心酸冲淡了。
这只是大家的权宜之计。
他们现在不能把小鸥的死讯公之于众。戎狄三皇子当初冒充朱思淼时,用的就是小鸥的代号,公开小鸥的死讯就等于直接给戎狄三皇子盖上了假冒的“戳”。
可是现在还没到动戎狄三皇子的时候,三皇子若此刻就死了,他埋在汴京的那些暗卫就永远无法铲除了,谍者们还需要利用三皇子把七皇子引来。
这个鹬蚌相争的局,显然还需要三皇子。那么,小鸥的死讯就只能先被压下,以免张氏夫妇惊闻噩耗,承受不住,万一再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恐怕要乱了大局。
很快,寇公公便前来宣召,将张氏夫妇领了进去,侯琬瑜便留在宫外陪江渊一同候着。
一旁的江渊见状,连忙好奇地问道:
“侯姑娘,他们到底是谁呀?”
“哦,他们是来寻找失踪的女儿的,他们的女儿曾经投靠过王丞相,王公子便手书一封,让我呈给皇上,看看能不能帮他们找到女儿。”
侯琬瑜并没有说出细作花名册的事,王真叮嘱过她,这些事只能亲口告诉皇上,不能再多一个人知道了。
其实,江渊也并不是真的好奇那对老夫妻的身份,他只是想找个理由跟侯琬瑜说说话。
上次侯琬瑜来京找江渊,二人只匆匆见过之后没多久,侯琬瑜便领着暗卫营去接应王真了。
但是,成国公和柳氏倒是对这个侯琬瑜十分好奇。因江渊此前非要退婚,声称自己在塞北打仗时有一个心仪的女子,只是一直在打听对方的身世,故而未禀明父母。
江渊当初虽只是搪塞爹娘的,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成国公与柳氏见那侯琬瑜也是从北地而来,还持有江渊相赠的木雕剑为信物,便认定这个侯琬瑜一定就是江渊的心上人。
柳氏一心想看着儿子赶快娶妻生子,无论如何都要江渊趁着侯琬瑜现在还在汴京,赶快打听清楚把婚事定下。万一她哪天又回了北地,那这到手的儿媳妇又没了。
江渊被柳氏折腾得不得安宁,但他更不喜欢相看那些画像上的名门贵女,只要能不用再去相看那些长得大同小异的莺莺燕燕,他怎样都行。
汴京城里的名门贵女都端得一副好姿态,克己复礼,温婉柔顺,她们给画师多塞几两银子,自己的身影落到了画上便成了神妃仙子一般。
看多了,确实都长一个样。
可是侯琬瑜不一样,她是从北地来的,跟江渊倒是有些共同语言可聊。
比如辽阔的草原,绵延的雪山,成群的牛羊,还有……残酷的战场。
侯琬瑜立在马车旁,同江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日光流转,倾泻在她小麦色的面庞上,未施粉黛的五官变得愈发明艳起来,她整个人都在发着光,灿若朝霞一般。
江渊的目光在侯琬瑜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唇角微微扬起。
有那么一瞬,让他忽然觉得和她一块说话是一件很快乐的事。这是他回京这些时日以来,少有的发自内心地笑。
不多时,皇上终于在御书房里见到了小鸥的父母,他们看上去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苍老些。
他连忙走上前,亲手扶起这对老夫妻,又见那老伯的腿脚不便,一问才知是为了攒路费来京寻女,出海打渔时遇到风浪,被桅杆砸坏了腿。
皇上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悲痛,可是看着这对年迈的老夫妻,还是忍不住地想起那些残酷的事实。他登基的第一年,小鸥壮烈牺牲,他如今享受的这一切尊荣,都是小鸥和她的同伴用血肉换来的。
皇上忽然上前,双手握住了那老伯的手,老伯却下意识地想把手缩回,头都不敢抬一下。
他粗糙的掌心全是打渔拉网时留下的茧子,他不敢与皇上近距离接触,在皇上的手伸过来的瞬间,他就不知所措地跛着脚退后了。
“陛下……陛下,草民的手太粗了,草民怕伤了陛下。”
他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整个人都哆嗦着。能面见皇上,还能被皇上握着手,是他这辈子都不敢想象的事。
皇上微微红了眼眶,却用力拍了拍那老伯的手背,克制着自己翻滚的心绪,镇定地说:
“老人家,你们放心,朕无论如何都会给你们一个交待!”
说完,他转过身去,强装平静地冲寇公公吩咐道:
“你速去汴京驿馆传朕口谕,让驿丞好生照看这两位老人家,趁着这大好春光,还可以请侯姑娘陪他们在汴京逛一逛。”
那老妇人一听,连忙推却道:
“能有个地方歇脚,已经很好了,不敢再劳烦侯姑娘了!她还那么年轻,比我们大妞还小,一个姑娘家走南闯北的,爹娘指不定多担心呢!还是让她赶快回家去吧。”
可是战火连天之下,哪里还有家呢?
皇上的眼底泛起一抹凄然,但也只能如实道:
“老人家,您可能还不知道,她是玉川城守将侯镇天的女儿,侯将军早在玉川城破之时便牺牲了。这场仗打了八年,现如今,她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
天气渐暖后,夜市上的人就更多了。
虽然清明前还会有些倒春寒,但是这几日的夜市倒是肉眼可见地热闹起来了。
一夜有五更,皇上为了尽快改善战后的民生凋敝,恢复农耕的同时又大兴市集交易,让江南丰厚的物产源源不断地输送到汴京。
汴京的夜市一度可以持续到三更甚至四更,哪怕是子夜,街上依旧人流如织。
茶楼、酒肆、肉铺、面馆、小吃,唱曲儿的、说书的、杂耍的,百态生辉;南边的水果,江淮的米粮,苏杭的绸缎,名窑的瓷器,万物可寻。
这其中,最得意的便是江南首富、第一皇商曹守拙,他为了赶上这波利好,甚至在汴京置办了宅子,准备大展身手。
而曹静和也在蘅娘的帮助下,让自己的米糕铺子从清晨一直开到夜市,蘅娘的两个女儿很能干,刚出炉的热乎的米糕刚摆出来,诱人的米香就让人忍不住驻足。
这几日,唐玉写了很多张招幌,白苓陈平等人到处分发,吸引客官前来。近来,食客的确是多了些,可是曹静和还是没有见到她想见的那个人——戎狄七皇子。
此前,唐玉把七皇子的画像画了下来,曹静和牢牢记在了心上,这几日每一个面生的客官她都细细打量过,可是戎狄七皇子却始终没有过来。
七皇子既然想通过走街串巷来让自己尽快熟悉汴京,只怕日日都会出门,但是汴京那么大,想把他吸引过来,他们就得做出些和旁人不一样的。
蘅娘没和离之前,在夫家便是做老板娘的,在经营铺面上,她是有些经验的。
曹静和想来想去,便决定去向蘅娘讨教讨教。
“蘅娘,我听说近来京城来了一队从北地过来的商旅,可有钱了,你说咱们怎么也没遇到呢?他要是一来,少说也得买走两三屉吧!”
蘅娘是个极爽利的人,说话也不耽误干活,她一边麻利地收拾着笼屉,一边笑着说
“东家这是又惦记上人家的钱了?”
但这回可不只是钱。
曹静和看向蘅娘,认真地说:
“你快别干了,我是真心想请教你!突然来了这么一头肥羊,咱们不宰上两刀,实在可惜呀!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这位从北地来的商人吸引过来?你说我们是不是要多做些江南的点心呢?他没吃过,势必好奇,会不会就过来了?”
蘅娘闻言,却搁下手中的活计,直起腰来说:
“那倒也未必!”
“怎么说?”
蘅娘解下攀膊,认真地跟曹静和解释道:
“此人既是大商贾,在北地想来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只要一有了脸面,难免好为人师,总爱指手画脚。那些他没吃过的东西,他也就吃个一时的新鲜劲,他又不懂,他也不敢妄加品评,以免说错了让人笑话。”
“所以呢?”
曹静和听得聚精会神,蘅娘也十分大方,毫无保留:
“依我之见,你得班门弄斧,干点他擅长的!他一看你不行,势必就会过来显摆两下。他人只要一来,你还怕留不住他吗?你姿态放低些,捧他两句,说点好听的,这个时候你再把咱家的米糕亮出来,让他尝尝你真正擅长的东西!我就不信,他会不喜欢咱家的米糕!”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曹静和抱着怀想了想,抬手便打了个响指,坏笑道:
“我知道怎么把他请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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