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静和的院子不算太大,但却十分干净,蘅娘的两个女儿每日晌午和晚上各打扫一遍,连边角缝里都被掏得干干净净。
院中有一棵桃花树,因这些年战乱,房子太久没有人居住,那桃树也无人打理,几乎枯死。
自从曹静和搬来以后,唐玉总是时不时地给树浇浇水,修剪修剪,还让陈平去买了点肥料,自己照着书上写的悉心照顾着这棵树,没想到,今年春天它竟然抽枝发芽,开出了花。
这让唐玉十分有成就感,这也是他这副身体目前唯一能干成的一件“大事”了。
如今,那桃花开得正盛,粉红的花瓣层层叠叠,从一片绿叶中脱颖而出,一阵暖风吹过,几片花瓣似蝶般翻飞起舞,在空中打着旋,把一阵沁人心脾的清香裹挟进二层半开的窗子里。
曹静和立在窗边,垂眸看了看院中的那棵桃树,屏气凝神地仔细听了听,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动静。她又喊来白苓,给她拿了几个铜钱,让她领着袁乔去院外四周转一转,如果看到有乞讨的叫花子,就施舍一下,也算是日行一善,积点德。
白苓有些诧异,不禁问道:
“娘子,咱们这附近何时有过乞丐?”
“有没有的,总是个心意,你带着袁乔去转上一圈,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也好,奴婢这就去。”
其实,正是因为曹静和的铺子附近素日里没什么闲人,她才会让手下去看一看的。倘若真的没人也就算了,若是突然出现什么莫名其妙的人,那一准有问题,多半就是跟着曹守拙过来的。
曹守拙在一旁缩着脑袋,看着曹静和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事情,心中充满了疑惑。待白苓离去,曹守拙便小心翼翼地走到女儿跟前,小声问道:
“静和,你以前在长安宫里到底做什么呀?”
“做宫女呀!”
曹静和若无其事地转身坐回桌旁,曹守拙也连忙又跟了过去,追问道:
“真的是做宫女吗?上回我带你爬昌平侯府的墙头时,我看你身手就不一般呢!”
曹静和怔了怔,却忽然抬眸看向曹守拙,笑着问道:
“怎么?您想试试?”
“啊不不不不!”
曹守拙连忙后退了半步,笑着说:
“爹可没练过,爹哪敢跟你动手?不过静和,你到底在宫里做什么呀,感觉不像是给人家扫地、端茶那么简单呢!”
曹静和闻言,却不慌不忙地沉声道:
“爹,有些事您还是别问的好,江湖上不是有句老话吗?知道的越多……”
“这话我晓得!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见曹守拙还算有自知之明,曹静和也便耐心地多叮嘱了几句:
“我知道您好奇,可是有些事,您还是不知道的好,汴京的浑水不好蹚,您可千万别出去瞎嚷嚷,说我以前在宫里怎么怎么样!我可不想让人知道我在长安宫里待过!万一让哪个戎狄的暗桩盯上了,你我父女只怕都要送命!”
曹静和担心曹守拙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怕他走出这个门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于是又补充了几句:
“您想想,您家财万贯,都还没花完呢,您甘心现在就死吗?您都还没抱上大孙子呢,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您还得指望着我和官人传宗接代呢!”
这话可谓是直接戳进了曹守拙的肺管子里。他就是一个贪财又怕死的人,只要是关乎他钱和命的事,他就没有不上心的。
曹守拙闻言,连忙道:
“好好好,爹都听你的,爹全都听你的!爹对着你娘的在天之灵发誓,绝不会出去乱说!绝对不再瞎打听!”
“这还差不多!”
见曹静和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曹守拙又大着胆子往前凑了凑,抬袖指了指里间的那道门,悄声问道:
“这么说,爱婿也不是一般人吧?他应该不是你在来汴京的路上捡到的吧?”
“您还问?刚刚怎么发的誓!”
曹静和瞪了曹守拙一眼,没好气地说:
“前脚说完后脚就忘,男人发的誓果然是不能信!”
曹守拙害怕女儿真的生气了,把他赶出门去,他可丢不起这个人,便连忙赔着笑脸说:
“好好好,都是爹不好,爹知道错了行不行?”
曹静和没搭理他,只转身往里间走去。唐玉服了药便一直在休息,她进去的时候,唐玉刚刚起身。
“静和,我仿佛听到了岳父大人的声音。”
“是啊,来了有一会儿了。”
“那快请他进来吧,怎么一直在外间坐着?”
曹静和拿了钥匙打开唐玉书桌下的抽屉,从中取出黄展鹏的画像,冲唐玉说:
“他等会儿要是问你什么时候给他生孙子,你预备怎么说?”
“啊?我……”
见唐玉满脸写着猝不及防的错愕,曹静和只笑了笑,遂拿了画像撩开门外挂着的珠帘,把曹守拙请了进来,又将门从里面闩好。
“爹,你看,你见到的那个彭展欢是不是这画像上的人?”
曹守拙接过画像,仔细瞅了瞅,很快就欣喜道:
“不错,是他!就是他!”
唐玉见状,连忙上前问道:
“怎么,岳父大人知道这黄展鹏在哪?”
“黄展鹏是谁啊?”
曹静和没搭理曹守拙,只把方才的来龙去脉仔仔细细地跟唐玉复述了一遍。唐玉一听,不免吃了一惊,曹守拙但凡少两个心眼子,恐怕就掉进陷阱里了。
而曹守拙由于方才被女儿“恐吓”了一番,这会儿也不敢插嘴了,只老老实实坐在一旁抄着手,像个二百斤的孩子,看着曹静和与唐玉窃窃私语着什么。
不多时,二人就商议得差不多了,便转身看了看曹守拙。曹守拙见状,连忙站起身来,客客气气地走到唐玉面前,再也没有了方才嫌弃的模样,只掬着满脸的笑意说:
“爱婿呀,贵婿!你看,这事儿有没有能用得着为父的地方,你们小两口别客气,尽管开口!”
曹静和笑着给唐玉递了个眼色,唐玉则恭敬地把曹守拙请到一旁坐下,按照方才与曹静和商议好的说辞,冲曹守拙道:
“岳父大人可能有所不知,这个彭展欢其实叫黄展鹏,是个通缉犯,前些日子京中还贴了通缉告示,静和刚好捡到了这张画像。”
唐玉说得有板有眼,曹守拙忙跟着点着头,附和道:
“哎哟,我还真没留意过这事!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呀?我也不知道这通缉犯住哪呀!”
唐玉闻言,便问道:
“岳父大人,那个黄展鹏跟您说三日后再来找您,不知到底是哪日?”
“就是明日!我这两日是越想越觉得不对,这才来找静和问一问的!”
这时,曹静和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倒了两杯茶水,分别递给曹守拙与唐玉,说:
“方才白苓回来了,说院外没有什么人,爹应该没被人跟上。不过,黄展鹏明日就要去曹府了,只怕时间有些紧。官人怎么看?”
唐玉顿了顿,只垂下眼眸沉声道:
“时间紧是一回事,但我总觉得,明日去的未必会是黄展鹏。”
曹静和与曹守拙俱是一惊,连忙齐声问道:
“为何?”
唐玉仔细想了想,分析道:
“可能他确实是需要岳父大人的财力支持,但我感觉这其实更像是一种试探。他故意一上来就在汴京现身,未做任何遮掩,可能就是想试试水,看看汴京城里会不会有人关注到他。”
唐玉看了看曹守拙,又看了看曹静和,压低了声音继续说:
“第一次露面的那个倒有可能是他本人,但是明天那个再次登门的,恐怕就有可能是别人乔装而成的,黄展鹏就是想看看自己再次现身后会不会被刺杀。倘若我们在曹府里设伏,那么真正的黄展鹏不仅不会死,还会意识到汴京城里有人想暗杀自己,从而愈发小心谨慎起来。这样,咱们再想捉住他就难了。”
曹守拙认真地听着唐玉所言,眼都不敢眨一下,惊讶道:
“我的老天爷呀!我曹守拙这辈子还能干票这么大的买卖!你们说,咱要是把这家伙捉住了,朝廷是不是有什么赏赐啊?能不能给我个官当?”
唐玉:“……”
曹静和:“……”
朝廷对他们有没有赏赐,主要还得看王真何时能把那本细作花名册送到汴京。
曹静和定了定神,连忙打着马虎眼说:
“爹,我方才和官人商量了一番,明儿个您还照例在府里等着,假意答应黄展鹏,让他回去收拾一下行李,搬到您府上。我们提前叫上官府的人,在暗中跟着,看看这个黄展鹏离开后到底是去收拾行李了,还是去跟那个真正的黄展鹏汇报情况去了。”
曹守拙闻言,倒是略微变了脸色,有些为难地问道:
“那……那我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吧?”
曹静和见状,只笑着安慰道:
“爹,您只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千万别露出破绽,他不会把您怎么样的。他接近您既然是有所图,就不可能立刻对您下手,他留着您还有用处呢!”
曹守拙一听,竟愈发害怕了,连忙不安地问道:
“什么叫现在留着我还有用处?那万一哪天他觉得我没用了,杀我灭口怎么办?我还没抱上孙子呢!”
唐玉与曹静和相视一笑,赶忙端起桌上的茶盏,递到曹守拙手上,继续安慰道:
“岳父大人莫慌,小婿跟静和已有了周全的计划,明日我们都埋伏在您附近,您放心便是。等不到黄展鹏对您下手,他就会先一步上西天!”
曹守拙现在倒是格外喜欢唐玉,听他这样说,即刻便露出了笑脸:
“好好好!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我得吃好喝好,明儿个干票大的!静和啊,快把爹买的好菜端来,再开壶好酒!”
曹静和闻言,却立刻蹙了蹙眉,微怒道:
“不准喝酒!喝酒误事!明日那个黄展鹏便要现身了,今儿个谁也别想沾一下酒壶!”
曹守拙咯噔一下就闭上了嘴,不敢再讨酒了。他也怕自己真的吃醉了,再栽在黄展鹏的手上,他还有那么多银子没花呢,他可不能死。
曹守拙吃饱喝足后,曹静和不放心老爹一个人回去,便把袁乔支去护送曹守拙回府,并让他暂且留在曹守拙身边,防止夜里出什么意外。外人虽不知道米糕铺子的曹娘子就是曹守拙的女儿,但这一来二去,曹静和的几个手下都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只是曹静和不准他们说出去自己与曹守拙的关系,大家也便替她守口如瓶了。
待曹守拙走后,曹静和便按照与唐玉商议好的计策去道观送出了谍报。唐玉说,黄展鹏不能死在曹府,也不能由他们俩秘密杀死。
因为黄展鹏在死前最后接触到的一层关系就是曹守拙,他死后,戎狄三皇子的人势必要追查,看看是何方势力暗中下的手,那么无论如何都会顺藤摸瓜查到曹守拙。这无疑是把曹守拙给拖下水了。
他们可以在曹守拙的帮助下找到黄展鹏,但却不能连累无辜的老父亲。
唐玉说,他们只有赶快送信给山鬼,让他想办法联络皇上,派出暗卫营的人在暗地里追踪,以官府的名义随便给黄展鹏扣个罪名,直接将人抓走。这样,黄展鹏在外人眼里就成了真正的通缉犯,他手上到底犯没犯过事,戎狄人可不知道。
翌日一早,山鬼的回信终于抵达曹静和的铺子,她战战兢兢地等了一夜,几乎难以入眠,生怕时间太过紧迫,山鬼联系不到上面的人。
但是山鬼却在谍报中说,曹府附近现已埋伏了十二个暗卫营的人,他们都乔装成了普通百姓,分布在不同的点位,可以随时配合行动。
然而,就在曹静和刚要长舒一口气时,袁乔却忽然慌里慌张地从曹府跑了回来。
曹静和见他一脸焦急,心头顿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只见袁乔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曹静和跟前,气喘吁吁地说:
“娘子,娘子,不好了!您快去曹府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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