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一早,江府的大门就被砸得砰砰响,元宝心惊胆战地拉开一条门缝,想看看这次又是谁来找事。谁知,门闩刚一拿掉,外面的人就直接推门而入。
元宝吓了一跳,正要往屋里跑,却见来人虽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戴着渔翁的破草帽子,但周身气度不凡,不像是个普通人。
那人一进来就连忙转身把门一关,迅速将门闩插好,这才如释重负地摘下草帽。
“世子爷?”
元宝惊呼,江渊倒是许久没过来了。
这时,闻声赶来的江沧也走到院中,江渊一见到大哥,便连忙快步上前,脸上绽放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大哥!”
他上前一把拉住江沧的手臂,神色关切道:
“你还好吗?我听说他们前些日子又来这骚扰你了!你可有受伤?”
江沧只笑着摇了摇头,却又疑惑道:
“我还好,只是……你怎么穿着这身下人的衣裳呀?”
“嗨呀,快别提了!”
江渊无奈地坐到院中的石桌旁,兀自倒了一杯茶水,说:
“我这回是背着所有人偷偷跑出府的,自得乔装改扮一下!大哥,辛苦你收留我几日吧,我这一时半会儿是不想回去了!”
江沧坐到弟弟的对面,耐着性子问道:
“怎么就到了出逃的地步了?明儿个就是正月十五了,你不回去,阖府上下都要找你。你一向与我交好,你母亲怎会想不到你躲在我这?”
柳氏一直不待见江沧,江沧如今无权无势,为了妻女也自然不想去招惹柳氏,只是他不知道弟弟究竟遇到了什么麻烦。
江渊闻言,只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
“母亲若来找,我就先从后院翻墙头出去避一避,等他们走了,我再翻回来便是。大哥,你就帮帮我吧!我在外打了八年的仗,在汴京也没有什么朋友,除了你这,我实在是没有地方能去了!你总不至于让我住客栈吧!”
倒也不是不可以呀,你又不缺那几两银子。
江沧在心里嘀咕着,但还是于心不忍,只笑着开口道:
“好好好,你先住在我这,但你得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了?”
江渊面色一凝,却是将茶盅狠狠往桌上一撂,气愤地说:
“我都那么大的人了,母亲还想拿捏我!她竟然逼婚!”
“逼婚?逼你娶谁?”
“昌平侯府的小姐,唐七姑娘!”
竟然是唐玉的妹妹。
江沧怔了怔,只若无其事地问道:
“事情已经定下来了?你不喜欢七姑娘吗?”
“当然是定下来了,就定在正月十八完婚!唐小姐的画像我也看了,确实娇艳美丽,可我就是不想娶她!我们都不认识,怎么在一起生活!”
江沧闻言,却温柔地说:
“我们的父辈视规矩礼教如天,这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与你嫂嫂当年,也不过只见了两面,就成婚了。”
“那……那你们幸福吗?”
江沧顿了顿,似是在回忆着什么。末了,也只是苦笑道:
“她没疯之前,我们也算相敬如宾,能过得下去。”
也不过如此,也仅仅如此。
江渊念及大嫂如今已患上疯病,想来大哥也不愿多提及从前的事,便不再谈自己的婚事,默默转移了话题:
“对了大哥,我如今初入朝堂,有许多事不明白,正好来跟你说说,你给我参谋参谋!”
“好,你说。”
江渊喝了一口茶水,神色渐渐端正起来:
“大哥,我不喜欢那个朱思淼!可是他总是缠着我,还主动邀约我去郊外同游。我拒了他几次,他竟然直接登门拜访,不请自来,连拜贴都不下。父亲母亲觉得他是新贵,还撺掇着我多与他交谈,与他处好关系,日后彼此也有个照应。”
江沧知道他爹成国公担心的是什么。江渊生性单纯些,他虽爱憎分明,却也心直口快,难免在朝中树敌或被有心之人利用。
成国公应该是觉得朱思淼与江渊都是朝中新贵,互相有个帮衬,也能避免江渊被人算计。
他的想法自是好的,可惜他并不知道朱思淼的真实身份。
朱思淼屡次接近手握重兵、位高权重又心直口快的江渊,必定只有一个目的——套出大周的边防及军事机密。
江沧恨不得现在就告诉江渊,朱思淼是戎狄三皇子冒充的。
可是他不能说。
江渊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也是个嫉恶如仇的,他若知道了朱思淼是戎狄派来的卧底,只怕能直接提着剑冲到朱府去杀人。
但朱思淼现在还不能死,皇上若想杀朱思淼早就杀了,暗卫营那一帮人又不是吃闲饭的。皇上之所以还留着朱思淼一条命,就是为了通过他找到那个深藏在皇宫里的叛徒。
所以,朱思淼还不能死。
一旦惊动了戎狄,他们就很难再找出那个藏在宫里的叛徒了。这不仅关乎皇上的性命,还关系着皇后娘娘的清白。
这样想着,江沧试探着开口问道:
“你不喜欢朱思淼啊?他平时都和你聊些什么?你是不是不感兴趣?”
“我当然不感兴趣了!”
江渊无可奈何地拍着桌子说:
“我最讨厌把朝中那些焦头烂额的事带回家里了,我休沐就是要好好歇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谁家好人出去玩还要谈朝中军务呀?脑子有什么大病吧!”
朝中军务?
江沧心里颤了颤,当即问道:
“他跟你打听朝中军务了?那可都是朝廷机密吧!”
“倒也不是直截了当地问,不过是旁敲侧击,但我什么都没说!我这个人虽然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但我从军打仗这些年,也明白军事要务的绝密性,自不会妄言!”
见江渊这样说,江沧不禁认真地看了看弟弟。
这八年来,他也成长了。
虽然还是那个直脾气,但好歹是心里有数了。
江沧提起茶壶,又给江渊斟了一杯茶水,笑着说:
“你心里有数就好,我就怕你说了不该说的,白白辜负了皇上对你的器重。你要知道,帝王家最讨厌的就是群臣私下里交头接耳,互相打听些有的没的。”
江渊则点了点头,接着说:
“大哥,其实我此前动过交出兵权的念头。我不喜欢和那些势利眼打交道,他们天天围着我团团转,不就是看我手握重兵吗?我既已在朝中官居高位,这兵权便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罢了!天天把虎符攥在手里,我自己也是提心吊胆,还不如交出兵权,落得一身轻,也不必再和那些势利眼打交道!”
其实这倒是个好主意,江渊交出兵权,便只管着朝堂上的那些事,不用再涉及一些遣兵调将的机密,也就不会再被朱思淼盯得那么紧了。朱思淼毕竟太狡猾了,他若是日日缠着江渊,也挺让人闹心的。
江沧忍不住问道:
“那父亲是怎么说的?他可同意你交出兵权?”
“父亲自然同意!父亲说,自古以来,武将不是死于战争,就是死于功高震主,我既然没有战死沙场,就不要贪恋兵权,以免日后惹来皇上的猜忌,白白葬送了前程和性命。”
姜还是老的辣。
江沧正要开口,却听江渊又懊恼地说:
“可是母亲却在家里撒泼打滚,死活不让我上交虎符,她还说父亲心中偏向你,父亲就是见不得我如今处处比你好!我实在与她说不通了!我离家出走,母亲占很大的原因!逼婚只是个导火索罢了!”
柳氏这个女人,心胸狭隘还目光短浅,迟早把自己亲儿子害死!
江沧在心里暗暗骂着,抬眼也只能笑着说:
“哪有母亲不疼孩子的,你嫂嫂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会日日给素素梳好看的小辫子呢!柳姨也是心疼你在边塞吃的苦,怕你的付出得不到回报!”
谁知他这样一说,江渊却忽然站起身来,义愤填膺道:
“国难当头,我们戍守边塞本就是为了把戎狄驱逐出境,大家若都像我母亲那样抱着回去领赏的心思,谁还愿意迎着敌人往前冲!大哥,我手下的每一个兵,只要上了前线就没想过还能活着回来,大家都是抱着战死沙场的念头才能打赢这场仗,才能收复这些失地的!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谍者们,除了朱思淼,谁回来了?那么多无名的英雄等待着昭雪,他们付出的又何尝比我少?他们得到回报了吗?大哥,我心里不安,我真的不安!”
江渊是个实诚人,他始终把那些谍者们当成自己并肩作战的战友,他不认为自己的付出比他们多,他认为自己现在得到的这一切,是那些在黑暗中孤身夜行的英雄们也应该得到的。
可是他们在哪?为什么只有讨人厌的朱思淼回来了?他们是不是都牺牲了,还是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了?
江渊攥着拳头,倔强地看着江沧。
江沧也同样望着自己这个心直口快的弟弟,心里百感交集。
他好想对弟弟说些什么,可是那些话现在还不能说,他自己都不知道日后还有没有机会说。至少现在,他还需要叛国贼这个身份,所以他什么都不能说。
江沧调整了一下脸上的情绪,缓缓站起身来,拉着江渊重新坐下,心平气和地说:
“好了好了,一说点什么,你就开始急,我怎会不知道你的心意?你母亲也是真心疼你,但朝堂之事,她一个妇人恐难想得周全,这事儿你还是得听父亲的,把兵权交出去吧!”
江渊十分听话地坐了下来,认真地点了点头:
“好!我都听大哥的!”
看着江沧身上的一袭素装,江渊又不禁长叹了一口气,惋惜道:
“都怪你那个万恶的老丈人!要不是他当年逼迫你为戎狄做事,你我如今同在朝堂上,有你护着我,那多好!你也不必在这受罪了!嫂嫂也不会疯了!”
不管外面的话说得多难听,江渊始终认为江沧是有苦衷的,都是瞿炳害了他。
江沧听了这话,也只能心酸地笑一笑,说:
“好了,瞿炳已死,你嫂嫂也疯了,如今还提这些事做什么。你随我进来收拾一下房间吧,我这也没有多余的屋子,你嫂嫂不愿意看见我,她自己单住一间屋,你若想在我这住下,便跟我住一起吧!”
“那好啊!”
江渊即刻便站起身来,像个孩子似的手舞足蹈地跟在江沧身后,欢喜地说:
“咱俩都多久没有好好聊聊天了!今晚那还不得通宵!”
江沧只淡淡地笑着,未再多言。
他现在只想看住弟弟,能看一天是一天,千万不能让朱思淼那个坏种从弟弟口中套出话来,害江渊也成了千古罪人,日后和自己一样受万人唾骂。
就这样,逃婚的江渊一路狂奔,住进了江沧的家里。
而此时的街道上,还有一个女孩也在狂奔。
她从巷子里火急火燎地钻出,边跑边回头看,见身后追来的家仆们还没拐过弯来,连忙一头扎进了离自己最近的铺子里,险些撞翻一笼屉的米糕。
“诶?这位小姐,你跑什么呀?出什么事了?”
女孩抬起头来,正对上曹静和含笑的眼睛。
“是你!”
“是你!”
两个人异口同声。
曹静和惊讶地问道:
“唐七姑娘,你跑什么呀?”
“姐姐,你快帮帮我,我要逃婚!”
“逃婚?”
唐七急得直跳脚,说:
“哎呀姐姐,你快别问那么多了!我先去你家后院避一避!”
后院……唐玉还在后院呢!
曹静和连忙将账本交给蘅娘,追上去喊道:
“七姑娘,后院有仓库,都是些米面,你小心别蹭脏了衣裳!”
“哎呀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娘要把我嫁给成国公世子江渊!我才不嫁呢!”
她要嫁的竟然是江沧的弟弟。
曹静和心里吃了一惊,但顾不上多想,便连忙上前拉住了唐七,说:
“七姑娘,我丈夫身体不好,素日里不能开窗,你就别上去了,东面还空着一间房,你先进去躲躲吧!”
“多谢姐姐,那我听你的安排,打扰了!”
曹静和转身便要带着唐七往东面的房间去,可偏偏就在这时,唐玉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闻声从楼上走了下来,边走边问道:
“静和,你在同谁说话?”
好熟悉的声音啊!
唐七心头一紧,当即便顿住了脚步,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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