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夜里仍觉寒凉,但窗子一关,浴缸里氤氲而起的热气弥漫在身上,温热的水包裹着肌肤,一身的寒意也便消散了。
曹静和舒舒服服地坐在浴缸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撩起水来,清洗着自己的身体。
有一件事,她始终没想明白——戎狄黑衣人马不停蹄地追捕她,她没命地逃,但不知何时身后就慢慢没了动静,她竟然顺利地逃回了汴京。
假面一撕掉,哪里还能找到满脸雀斑的哑巴村妇,曹静和又变成了年轻貌美的米糕铺女老板。
所以朱思淼的人到底去了哪呢?总不至于追着追着累了,就不追了吧?
里间的唐玉听到屏风后许久没再有水花声传来,担心曹静和睡着了会受冻,忍不住隔着屏风喊道:
“静和?你怎么了?”
“嗯?”
曹静和回过神来,在水里扑腾了两下,说:
“没什么,我在想那些戎狄黑衣人到底去哪了,怎么就突然不见了呢?”
唐玉沉默了一瞬,继而问道:
“静和,你这次出去有没有人暗中护着你呀?”
“就算有,我也没察觉到,山鬼的武功肯定在我之上,我是不会听到他的动静的。”
说到这,曹静和心头一颤,难不成是山鬼在暗中帮她把穷追不舍的戎狄黑衣人给解决了?
她这次出京,只有唐玉和江沧知道。
那个有些荒诞的念头再次在脑海中升起,曹静和甚至有些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她想快点去见江沧,亲口问一问他,但又想起了江沧的警告,江沧让她不要再去找他,以免受牵连。
算了吧,只要王真能把细作花名册送到汴京,迟早会真相大白的。晚一点知道真相也没有什么不好,只要她不去问,她就可以永远保持着这样的幻想——她从心里不愿意接受江沧是个卖国贼。
只是,那本可以证明他们身份的花名册真的可以顺利送达汴京吗?
一切未可知。
曹静和轻叹了一口气,抬手摸向一旁的矮凳,想去拿干净的衣服,却忽然发现自己忘记把衣服带进来了。
她抬眼看向屏风,唐玉虽已经洗漱好了,但人影依旧在房间里晃动着。里间烧了火炉,炉上吊着一口砂锅,锅里正在炖八宝粥。
曹静和回来时已经很晚了,她不想惊动铺子里的其他人,但肚子却空空的,逃了这么久才兜兜转转回到家,属实是又累又渴。
“好饿啊,突然想吃八宝粥了。”
她随口说了一句,唐玉就披了衣裳去厨房取了砂锅、杂粮和冰糖。
这会儿已经给她炖上了。
不知怎的,曹静和突然很想逗逗唐玉——这男人永远都是一副正人君子、不近女色的模样,不敢看她换衣服,更不敢看她洗澡。今天巧了,她忘记拿衣服了,那不如……
曹静和憋着坏,扑腾了两下水花,喊道:
“呀!唐玉!我忘记拿衣服了,你帮我送进来吧!”
“……”
唐玉映在屏风上的颀长身影突然就不动了。
曹静和捂着嘴,生怕自己笑出声来。
但唐玉还是很快起身打开衣柜,拿出了两件衣服,可他却走到屏风旁,隔着屏风冲曹静和说:
“我给你搭在屏风架上,你自己来取。”
不进来?
曹静和当即便道:
“不成!这屏风日日在这摆着,指不定落了多少灰!我这可是贴身穿的衣服,你不许放上去!”
唐玉顿了顿,只得又把手缩了回去,但却耐着性子解释道:
“这屏风我日日都擦洗,不脏的。”
“那也不成,我洁癖!”
唐玉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只无奈道:
“洁癖的明明是我,你从前还受不了我这样呢,你何时洁癖过呀?”
浴缸里的曹静和却咬了咬牙,赌气道:
“嫁狗随狗!受你的影响!”
“那好吧。”
唐玉笑着转过身去,脚步声响起,朦胧的身影渐渐从屏风上抽离。
走了?他走了?水都已经不那么热了,他宁可让自己在这挨冻也不愿进来给她送衣服?
这狗男人!他的浩然正气比她的冷暖还重要?
然而就在这时,脚步声再次响起,方才那个熟悉的身影又慢慢在屏风上映出。可这次他并没有停在屏风后,而是绕过了屏风。
怎么,难道他刚刚是去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了?这会儿想通了?
啊啊啊啊啊啊!
曹静和在心里暗暗尖叫,她的小心脏突突地跳着,兴奋得有些上头。
来了,他来了,他要进来了!一向清冷寡淡的唐玉终于迈出了这一步!
曹静和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她连忙低头看看自己露出水面的肩膀,挺好,白白嫩嫩的,除了有一道陈年伤疤,但唐玉应该不会介意吧。她又抬手捋了捋头上有些凌乱的湿发,故意半遮着脸,给自己营造一个水雾腾腾下美人出浴的朦胧感。
终于,唐玉慢吞吞地绕过屏风踏了进来。
曹静和垂着眼眸,先看到他洁白的袍角,她缓缓抬起长睫,视线一点点往上移,直到看清他的脸。
!
曹静和瞬间怔住了。
唐玉竟然拿了一截腰带蒙上了眼睛!
还能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无语!
咱就是说,从假夫妻跨向真夫妻的这一步就那么难迈出去吗?
曹静和忍不住腹诽,闹了半天一直在做心理建设的竟是她自己!
她脸都羞红了。
他却心安理得地蒙了眼。
……
朱府,书房里灯光昏黄。
朱思淼拿着那张谍报,眯起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
“死了?”
他嘴角噙着诡异的笑,像是在盯着一个到手的猎物似的。
“这个女人想办法把押送郑大人的车队支开了,看来你们是被她发现了。”
“应该是这样,三殿下,属下怀疑她是暗卫营的人,而且那天在现场的应该不止她一个人。其他人都被一个藏在暗处的高手用暗器杀死了,只有属下因为要给您送谍报,与他们方向不同,这才侥幸躲过一劫!”
他并不知道,其实一直藏在暗处的山鬼也发现了他,只不过山鬼猜出了曹静和的计划,她是想借黑衣人之手把王真的“死讯”送到朱思淼手上,让他们以为截获了暗卫营给皇上的谍报。
是山鬼特意留了他一命,让他能活着见到朱思淼,把谍报送达。
朱思淼闻言,只安安静静地沉思着,良久,才开口道:
“看来这个传说中的暗卫营是一直在活动,还好这份谍报被截获了,若是让皇上知道有人设伏,我们就会变得十分被动。不过,谍报上并没有说郑大人是冤枉的,看来暗卫营的人也没有查出什么眉目来。”
其实曹静和也有些拿不准自己这样做能否让朱思淼真的相信,但巧的是,当时在长安附近山林伏击王真的人里就有朱思淼的心腹。他可以直接和朱思淼联络,顺便让朱思淼知道戎狄王庭的动作——朱思淼之所以主动来卧底,是为以后入主东宫做铺垫的,所以他需要有人帮他留意父皇的心思,以免其他兄弟趁虚而入。
也就是这个人,提前把截获细作花名册的消息递给了朱思淼。而这个消息,正好与曹静和谍报上的消息对上了:细作花名册被戎狄截获。只是曹静和的谍报增加了一条“王真已死”。想来是王真任务失败自杀谢罪了?
花名册不仅被戎狄带走了,王真还死了?再也不会有人能把花名册送到汴京了?
真是连老天爷都眷顾他们!
朱思淼咧了咧嘴,拍案而起:
“好!太好了!王真死得真是时候!真是天不绝我戎狄!明日我便进宫去见娘娘,娘娘在宫里还是太畏手畏脚了,我要让她放手去做,趁着如今形势大好,赶快让周朝的皇帝上西天去!”
这时,那心腹忍不住抱拳上前,低声道:
“殿下,请容属下多言,您此前一直与娘娘书信往来,可近来却已经屡次进宫与其相见。这……会不会太冒险了,万一被周朝皇上发现……”
“不!现在是最好的时候,有些事书信说不清楚!再说了,万一那个暗卫营的女人查出了郑大人是被冤枉的,我们就再次陷入被动了,所以我绝对不能失掉现在的时机,哪怕有些冒险!富贵嘛,总是险中求的!”
朱思淼并不知道,那个他们自以为的暗卫营的女人就是那晚绑架他的曹静和,他也没有想到发落郑大人一家都只是引他上钩的诱饵。
真正的暗卫营的人,已经暗中观察他多日了。
……
眼看着元宵节就快到了,皇上为了普天同庆,已经下旨在民间举办三日灯会,就在正月十三、十四、十五这三日。
而在曹静和回来的那个晚上,宫里灯火通明,各宫的大门都被打开,许多人脚步匆忙地进进出出。
原来,皇上忽然宣称,准备放在灯会上的一朵纯金莲花失窃,正派人例行搜宫,未放过任何一个宫殿,连皇后的凤藻宫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贺皇后听到消息时也有些吃惊,因为那晚皇上宿在了书房,少见地没来陪她。
她总觉得这阵仗不像是为了找一朵金莲花那么简单,可是皇上却并没有提前告诉她这是怎么回事。
贺皇后心头一沉,她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露出了一丝苦笑。
宫里有戎狄的细作,可皇上却不知道细作是谁。难道他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连她这个发妻都不敢完全信任了?
就在她心里倍加疑惑之时,皇上竟倒背着手踏进凤藻宫来。
“爱后,你受惊了。”
他笑着上前揽过贺皇后的肩膀,安抚道:
“突然搜宫,吓到你了吧?”
“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还是那金莲花的事,已经找到了。”
“是谁偷的?”
“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小太监,想偷偷运出宫卖钱呢,已经被截下了。”
这次搜宫并没有找出那件青色斗篷,皇上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那个妃子既然敢把青色斗篷穿出来,想来就不可能把它放在自己的宫里等着被查,所以搜宫是搜不到的。
那么如此说来,皇后的宫里虽没有青色斗篷,也不能完全证明她是清白的了。
皇上眼底的失落与不安,一点点落入了贺皇后的眸中。
看来,真的是出事了。她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有朝一日,她的丈夫也会怀疑到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