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随着满盘珠子再次落定,唐玉摊开双手看向曹静和,笑着说:
“好了!自己瞧瞧!”
“……”
曹静和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
“官人您打得也太快了!”
她脑子已经成一团浆糊了。
唐玉则拉开书桌的抽屉,从中取出半吊钱,放在桌子上,耐心地解释道:
“上个月的营收去掉房租、米面柴油的本钱、厨娘等人的工钱,还余下五百三十六钱,差不多半吊钱。”
“还赚了一点点!”
确实是一点点,虽然这一点点远不够他们一个月的吃穿用度和唐玉的药钱。
但是曹静和真的没想到,她这辈子第一次做生意竟然还真能赚钱!
唐玉背靠在身后的高背椅上,目光温柔地望着曹静和:
“我的水平你放心,绝对没有算错!”
曹静和笑着抿了抿嘴,遂搬了凳子坐到唐玉身边,正色道:
“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其实我前几日出去遛街,还想到一个可能赚更多钱的法子!”
“说来听听。”
“咱们这店只卖糕团,百姓们若想吃些别的小零嘴儿,还得往别的店跑,若是有朝一日别的店也开始卖糕团,那些百姓们可就未必愿意专程来我们这采买了。咱们若想留住更多客官,可以在主打糕团的基础上,再卖些别的。”
唐玉直起身子来,认真地听着曹静和所言,问道:
“那比如呢?”
“你觉得烤红薯、烤玉米怎么样?”
唐玉闻言,却托着下巴摇了摇头,说:
“我觉得有些不妥,咱们大周的子民主要还是以耕种为主,想来家中大多不会缺红薯、玉米,他们想吃自己便烤了,何苦用铜板来买?”
曹静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盘算着说:
“有道理!那这样吧,我去问问阮娘、蘅娘,看看她们还擅长做什么吃食!总之,一定得把这个小铺子经营起来!”
唐玉看着曹静和一副要发大财的小表情,脸上也忍不住泛起浅浅的笑意,小小的泪痣随着他弯起的眉眼恰到好处地落在了卧蚕上。
……
腊八过后便是大寒,汴京落了场薄薄的雪,寒意又多了几分,曹静和挑了个有太阳的日子,决定去会一会江沧。
作为一个出色的细作,这两日,她很快就打探到江沧被逐出成国公府后落脚的地方了。
瞅着外面的日头正盛,曹静和便穿了一件淡粉色小袄,头上戴了两朵珠花,又插了一支有些陈旧的双股银钗,这也比较符合她如今的身份。
曹静和素日里的着装多以淡雅为主,倒是极少穿这样粉嫩娇艳的衣裳——但她觉得江沧可能会喜欢,男人应该都想要一个可爱的妹妹吧?
这个问题她问过唐玉。
唐玉虽然鲜少提及自己的家人,但却会偶尔说起妹妹。他有一个庶出的妹妹,就是粉团子一样的玉人儿,谁见了都要夸一句好可爱。
曹静和觉得唐玉是很疼爱他那个可爱的小妹妹的,那么江沧也应该一样吧。
男人嘛,大差不差,能有什么不同呢。
挎着她的竹编小篮子,曹静和挑了个人不多的时候,悄无声息地钻进了一条幽深的巷子,那巷子十分荒僻,周围的人家也少,她在最里处的宅子门前停下了脚步。
门匾上的“江府”二字虽是新做的,却用了最低调的靛青色,门上的漆也没有重新刷,掉落得一块一块的,斑驳不堪,连门环也有些生锈了。
江沧应该就是匆匆忙忙地搬了进来,也没有准备什么。这里破败冷清,丝毫没有新主人搬家的乔迁之喜。
也对,新主人是被从族谱上除掉名字、扫地出门的,还让出了世子之位。
这般乔迁,有什么可喜的呢?
曹静和四下里看了看,确定没有人盯上自己,这才上前叩了叩门。
很快,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少年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何人叩门?”
那声音还有些颤抖,听起来紧张兮兮的,想是主子素日里被外头的百姓骂多了,这些门童也早已惯于窝在家里,不喜见人。
曹静和顿了顿,温柔地说:
“请问江沧江大人是住在这吗?我是他们家远房亲戚呐。”
门闩从里面打开,吱呀一声,老旧的大门被拉开一条缝,一只清亮的眼睛从里面往外瞄了瞄,很快,这条缝被开得大了些,少年的一整个脑袋都探了出来,睁大了眼睛看向曹静和:
“娘!你是我娘?!”
“……”
好家伙,开门惊现好大儿?
饶是曹静和一个见过各种世面的细作,也惊得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定了定神,见这小少年的衣着打扮应该是个小厮,连忙解释道:
“小兄弟,我虽说是来探亲的,可我是来找你们家老爷的,我并不是你娘亲呀!”
那小厮似乎有些失望,只眼巴巴地盯着曹静和,又问道:
“你真的不是我娘?可你跟我娘长得很像很像啊……”
曹静和见状,不禁笑道:
“你说我是你娘,那我问你,你今年多大了?”
那小厮拍了拍胸脯,朗声道:
“等过了年,我就十三岁了!”
曹静和闻言,脸上笑容更盛:
“那便是十二岁!我才比你大一轮,怎么可能会是你娘呢?谁家姑娘十二岁就生孩子了呀?都还没及笄呢!”
就在这时,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从那小厮身后的院子里传来:
“元宝,你在同谁讲话?”
那声音沉静如水,甚是好听。
元宝连忙回头看向江沧,又指了指门外的曹静和,说:
“官人,这位娘子说她是你的远房亲戚。”
说完,他将大门彻底打开。
曹静和与江沧隔着一道门槛,四目相对,这一次,曹静和终于发现,她和这位同母异父的哥哥长得真的很像。小时候,人人都说她长得像母亲戚文,可如今看来,最像戚文的却是江沧。
江沧的一张脸像极了母亲,倘若他是个女子,定能倾国倾城的。
“原来是你。”
江沧面色平静,没有什么惊讶的神情,只道:
“那日江渊进城,你被人群挤到我身边,当时还请我去光顾一下你的糕饼铺子,怎么如今摇身一变,就成了我的远房亲戚了?”
曹静和十分有眼色,连忙上前热络地笑着说:
“哥哥好记性!那日相逢,妹妹眼拙,竟没有认出哥哥来!后来经人点拨,才知你便是江沧!哥哥,我可不是你的远房亲戚,我是你同母异父的亲妹妹——曹静和呀!”
说完,曹静和不给江沧任何反应的机会,一脚便跨过门槛,擦着江沧的肩膀闯了进去。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进来再说。要是第一次就进不去门,以后就更难进了。
而元宝竟也十分配合地关上了门,仿佛默认了曹静和的身份。这位娘子和娘亲长得那么像,一定是个好人吧。
元宝这样想着,却不知江沧正在一旁不悦地盯着他。
元宝哪里知道,江沧的身份太特殊了,特殊到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以免被有心之人盯上。
江沧明白,想杀他的人恐怕不在少数。大内表面上不杀他是看在成国公府的面子上,但是不是想暗杀他就不好说了;而江渊的亲娘柳氏也想杀他,他还没搬出成国公府时,柳氏之心便已是昭然若揭;甚至还有戎狄王庭的人,应该也不会放过他。
他并不觉得戎狄已经走得干干净净了,他们的残余势力是不是摸到了汴京,谁都不好说。
这位娘子先是把招幌贴到了他的马头上,又在人群中撞到了他,还故意指引他去她的糕饼店。他没去,于是没过几日她便找到了他的住处,口口声声说是他妹妹。难道这只是巧合吗?
曹静和挎着小篮子走进院中,好奇地打量着院子里的一切,这院子里枯黄的杂草还没来得及收拾完,只割了一半。院中还有一张石桌,旁边放了两个石凳。
曹静和将小篮子放到石桌上,大大咧咧地往那一坐,一副回娘家的模样,江沧也跟着她走了过来,坐到了她对面。
“大哥,你这杂草怎么只割了一半呀?”
她抬袖指了指身后的草垛。
江沧的眼睛并没有刻意去打量她,只平静地拎起石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水。
他把茶盅递到曹静和手边,曹静和连忙伸手来接,江沧的目光便顺理成章地落在了她右手的虎口处——虎口有茧子,从茧子的形状来看,应当是长期抓握什么东西所致。
会是农具吗?还是做饭的锅铲?
不对,她来京城做买卖,农活肯定有别人来干,而她的衣裳也还算不错,想来是家中买得起下人的,不必自己做饭,更不必下地干活。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她虎口处的茧子是长期抓握兵器所致。
她会武功!
江沧提高了警惕,但他不准备打草惊蛇,也没正面回答曹静和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你怎么证明你是我母亲的女儿?”
曹静和闻言,连忙从袖中摸出一张纸,递到江沧手边:
“你看,这是娘亲从你家改嫁到我曹家时的嫁妆单子。”
江沧并未接过那张纸,只垂眸扫了一眼,却轻笑道:
“母亲改嫁的时候我还不记事,我怎么知道她有哪些嫁妆?”
曹静和怔了怔,但很快就明白江沧所言其实是有道理的。
母亲告诉过她,江沧比她大四岁,那么母亲当年离开成国公府时,江沧可能也才两岁多。
不记事是正常的。
可她手上也没有别的东西能证明身份了,母亲并没有给她留下过什么,曹静和见状,便死缠烂打道:
“你难道就不觉得我们俩长得很像吗?”
江沧执起茶杯喝下一口茶水,心平气和地说:
“但凡是敢来找我相认的,哪个不跟我有七八分的相似?长得像的人多了,我全都要认回家当妹妹吗?”
他说得漫不经心,但曹静和一下便听懂了:
“你是说……此前已经有很多人来找你,自称是戚文的女儿?”
“都被我拆穿了。”
江沧搁下手里的茶盅,说:
“你要知道,家母当年跟成国公和离,改嫁给皇商曹家,这可不算是什么秘密,知道的人多了,想占便宜的人也自然多。我还是成国公世子的时候,便有很多姑娘前来冒名相认了。”
曹静和闻言,却笑道:
“哥哥位高权重时,那些前来相认的自然都是为了你的荣华富贵来的,当然都不是真的妹妹了。能在你落寞的时候前来相认的,那才是真的为了亲情来的。哥哥,你得相信我啊!”
“是吗?”
江沧的声色一沉,却是抬手越过桌子,径直端起了曹静和跟前的那只茶盅,平静地说:
“说了这么久,渴了吧?喝点茶。”
曹静和想伸手去接,可是细作的直觉却让她觉得江沧有些不对劲。
就在她的手刚要接过茶盅时,江沧忽然提前松了手,茶盅瞬间从两人的手中间滑落,曹静和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捞,但顷刻间就明白了过来,连忙攥紧了手。
那茶杯就这样落到了曹静和的衣裙上,继而又滚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啊——!”
曹静和故意像只受惊的猫一样从石凳上弹了起来。
她看向江沧,江沧也看向了她——两个人皆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了试探与猜忌。
江沧故意提前松了茶盅,是在试探她到底会不会武功。而她习武之人的本能明明可以接住,却也故意没有去接。
江沧笑了笑,曹静和也笑了笑,谁也没有揭穿谁。
江沧只站起身来,若无其事道:
“看来,连我的茶盅都不太欢迎娘子啊!娘子还是请回吧。”
说完,他微微抬了抬衣袖,做了个请的手势:
“元宝,送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