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苦自杀了。
仲春城发现之时,人已倒在浴室地板上,鲜血浸了一地。
刺目的红,潮湿的,黏腻的,于锋利刀割的伤口不断溢出。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骤然攥紧再狠狠捏碎。
这是,仲春城从未体会过的感受。
“阿苦!”声音里的颤抖,响彻整个充斥着血腥味的狭小空间。
明明他有刻意在引导,有去温养修补对方残损的一切...
还是不行吗?
败落的,腐朽的,终究不能逢春吗?
男人胸腔呼吸急促,片刻,他于慌乱中迅速掏出手机拨打了120,在等待医院救援来之前,仲春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并做了一系列该做的紧急处理。
此时。
他放下纱布卷并起身来到盥洗台前。
突然一张已被浸溢水渍打湿的信纸闯入视线之内。
仲春城伸手拿过,将其小心展开,纸页湿掉的冰凉触感竟让他觉得指尖僵硬。
他终将目光彻底落在信纸上。
阿苦的字不好看。
又或者说这一生的经历让他没有机会好好读书识字。
可这些拼凑起来的字字句句,正慢慢攫取着仲春城的每一下呼吸。
新先生。
谢谢您给了我解脱。
不过,或许您会疑惑我为何说出这样的话。
只因在蒋寅白身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
每一次拼尽全力的死亡,换来的,却是生的折磨,我好恨他,但我更恨我自己。
新先生,我的身体,灵魂,精神早已病痛残败。
这个世界夜晚阑珊灯火,这个世界白日晴空湛湛,可我再也感受不到任何喜悦感,我日夜溺于悲伤绝望交织的窒息里,被围困,被吞噬。
我逃不掉的。
但我明白,您对我的引导,您愿我向着生,而我却仍旧选择奔赴死亡。
写到这里我无比厌恶这样的自己,没能达成您的期望。
您爱喝的芭乐汁的确很甜,但我不敢尝太多,因为它让我觉得疼,我怎么可以拥有这些呢?
我不能的。
那些伤痕早已于我的灵魂烙上不可磨灭的印,我肮脏难堪,我想,当血液从我破败的身躯里流逝,会不会弄脏您的地板...毕竟,我太脏了,不是吗?
您送的我折扇和布偶熊,我已经收拾妥善置放在卧室床头柜上。
如果您嫌弃了,可不可以不要丢弃它们,就把它们放在您不用的盒子里就好。
对了,告诉您一个秘密。
我虽没能逃离肮脏,但我曾护住了将我保护在身躯之下的人。
不过后来我伤害了他,幸而未酿成大错。
我愿,他能永远活在温柔的光下,感受我感知不到的欢愉与快乐。
新先生,我其实已经猜出您是带着目的进入蒋寅白的实验。
那么,您不叫新城对不对?
写到这里竟想知晓先生姓名。
不过,还是算了吧,祝愿您能完成您想做的事。
先生说江南有二十四番花信风,‘楝花为终’这个终,可是春夏交接,人间好时节。
因为先生,我现在想祈求来世,能有此生从未曾拥有过的人间好时节。
这算很过分的奢求吗?
应该。
不算吧。
......
北城第一人民医院。
阿苦被推入急救,而仲春城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信纸,他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脑海里不断回想着他把阿苦带离实验室,用尽各种理由搪塞蒋寅白,想尽各种办法治疗对方的伤。
仅仅,是可怜吗?
仅仅是作为医者的济人救世吗?
他问自己。
可他暂时给不了自己确切答案,或者说,不是寻求答案的时候。
阿苦被救了回来。
仲春城一直绷着的神经才开始一点点松下来。
而这会儿,他正接通又西打来的电话。
“仲春城,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
闻言。
仲春城拧眉道:“蒋寅白警惕性太高,有些棘手。但最近我发现关于他曾对小先生进行实验的资料,应该是被放在实验室顶层房间内的保险箱里。”
“他这个人,获取其信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我准备炸实验室。”
那边又西立马道:“方位确认好了?”
“自然,保证只伤他那些鬼玩意儿,不伤无辜之人。”
又西瞧了眼不远处抱着球祖宗说悄悄话的桥生,想起这几日发生之事,他压低声音道:“我去请示一下家主,动手时我跟你一起。”
仲春城不解:“这边有咱们的人...”
又西打断他:“晚点跟你说原因。”
阿苦觉得自己很轻,好一会儿,他都觉得自己轻飘飘荡于半空。
一种近乎木然的状态。
直到无形中一股缓慢且不容抗拒的力将他从半空拽回。
他才渐渐感知到这场以自杀为终结的解脱再一次失败了。
他缓缓睁开眼,病房内只有盏小夜灯开着。
偏了下头,视线内仲春城正撑着下巴闭眼瞌睡。
为什么?
他无声问着。
问命运。
也问睡着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