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穗又从行李箱里拿出两条羊绒围巾,一条深灰色和一条浅灰色,颜色既不鲜亮也不老气。
分别递给林老太太和林家大伯母,“这是给奶奶和伯母的。”
林老太太不用摸,一看就知道这是好东西,连忙往外推,“这是好东西,我用不上,给你留着用!”
林穗忙止住老太太推拒的手,“都送给您了,您就拿着,我有的。”
林老太太这才接下,边摸边感叹,“羊绒啊,这可是好东西,不仅轻薄还保暖。”
华国这几年虽然有了羊绒制品,但都是面向出口,价格自然也十分昂贵,林老太太和林伯母哪里舍得买。
林老太太也发现了,这围巾不仅颜色选的好,上面也没有标签,只要不怎么带出去晃悠,自然不十分显眼。
不禁心下感叹,这庾家小舅真是有心了。
林家大伯母得了围巾,也是十分高兴,心里对林穗的不满倒是消了大半。
林穗见众人都高兴,又从行李箱里拿出了一袋糖果,足足有两三斤。
林穗一打开,众人就发现里边还不是一种糖果,而是各式各样的糖。
这下除了林老太太,所有人就更高兴了,现在虽然有了“大白兔”之类的糖,但不是逢年过节根本见不着什么糖果。
更何况这糖还是从国外带的,看着种类丰富,包装上印着外国文更是透着稀奇。
林老太太有慢性的糖尿病,要控制饮食,虽然可以尝一点点,但现在没有测血糖的仪器,林穗自然不敢给林老太太吃。
林老太太吃不到也不介意,她看着众人吃的乐呵,自己也高兴。
林逸之虽然有些别扭,但想到刚才已经叫了二姐,又看见众人都吃的乐呵,到底没忍住,掰开一颗糖的包装,将糖放进了嘴里。
真甜啊,好久没吃到糖果了,自从爷爷被打上“走资派”的烙印,爷爷奶奶家里就再没见过糖果了。
林逸之想到这里脸色一变,动作僵硬,他将手里的糖纸攥成了一团。
口中的糖果随着唾液逐渐溶解,嘴里是甜的,心里却是苦的。
这是林逸之第一次,好像又不是第一次受到冲击。
是的,两年前林逸之就是一名红小兵了。
可是此时他内心的疑惑,却在逐渐加深,他们的运动是正确的吗?
如果说他们的运动是正确的,那爷爷就是他该批斗的对象。
但爷爷有走资派的作风吗?没有啊,从小他接受的教育就是,要艰苦朴素,切记铺张浪费。
难道爷爷自己铺张浪费,让他艰苦朴素?
林逸之细思极恐的眼神,不由投向林老爷子。
但看到林老爷子那磨了毛边的袖口,操劳了一辈子有些发白的鬓发,林逸之又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
林老爷子幸亏不知道林逸之在想什么,要是知道了,估计得吐出一口老血,抽皮带揍人了。
林逸之又想,为什么运动了两年,到如今连满街的妇孺都带着红袖章。
却好像并没有运动出个什么结论?好像糖厂停工后,就连别人家过年,也都吃不上糖了?
就连红卫兵们也分了好几派,今天说这个对,明天说那个对,到底谁对?
如果他们在做的事情是正确的,所有人的脸上却不是幸福快乐,而是迷茫的狂热?
对,就是迷茫的狂热。
林逸之虽然有一腔热血,但他又不纯粹是一个空有热血,而无思想的年轻人。
但他又是个年轻人,他获得的信息不充分,思想也不够成熟。
甚至他过于年轻,都没形成自己独立的人格,就被历史的洪流裹挟着奔跑。
林逸之想不明白,可少年的倔强和想要反抗父辈权威的想法,让他根本无法将自己心中的苦闷诉诸于口。
林家众人没怎么注意,林逸之的表情变化,只有林家大伯母和林穗发现了。
林穗当然不会去在意林逸之,可林家大伯母在意。
林大伯母在意了,也就想当然的把自己的思维带进了林逸之的角色里。
林逸之是不是因为林老大之前的训斥伤了自尊?
是不是因为林穗能带回来这许多的好东西,会感觉不如堂姐过得好?
这一想,林家大伯母的思维就跟脱缰的野马似的,越发停不下来。
她看了看手中的围巾,忍了忍。
转头看见林穗那明媚又无忧无虑的脸,终于忍不住了,林穗为什么能这么无忧无虑?
不仅因为那庾家小舅,那是因为整个林家都护着她!
林家老两口护着就算了,林老大也护着。
十几岁的小姑娘说要读什么心理学,不吃不喝地威胁全家人,也让她去读了。
国内没有什么大学开设心理学专业,就送她去国外读。
为此,贡献出了林家老爷子第一条被打倒的理由。
孙女都出国学劳什子资产阶级学科了,林老头的思想到底是姓资还是姓社?
林家这些人就算了,为什么?凭什么还要让自己的两个儿子护着,让着?让自己宝贝儿子不舒服?
宝贝儿子不舒服了,她康曼就不会舒服,她康曼不舒服了,自然不想让林穗舒服。
林伯母笑着,问出了今天自己想问已久的问题。
“赞赞是读的什么心理学吧?诶哟,如今这心理学可不好就业,回来准备做些什么呢?”
林穗有好的学习条件,去学那什么听起来有些怪的心理学,是托林穗小舅的福。
这一点林伯母给两个儿子提供不了,没办法比,也比不上。
但既然回来了,听说如今这心理治疗,也没有几家医院诊所敢开设。林穗总不能一直闲着在家,要老两口养着吧?
林大伯闻言,拿起茶杯的手顿了顿,皱眉看了一眼林大伯母。
这样开心的日子,提这些做什么?
除了林逸之在思考人生,所有人都看向林大伯母。
林老太太打圆场,“赞赞读书不容易,好不容易回来了,也得让孩子好好想想。”
现如今这个情况,林家老两口自然早就对林穗做了安排,只是不好在众人面前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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