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为了任务顺利,以及心境氛围的衬托,霍逢点了一壶酒。而桃山客舍的六薰春坛,是提神醒脑的上好选择。
此店是先付钱再出货的规矩,他才了解到凡界酒水的物价有多么可怕。因为缺水,酒也成了奢品。可人不能没有酒,借酒浇愁或者就好这口,故价格一路飙升。
霍逢心疼日渐干瘪的钱袋,忍痛付款。品了一两杯,他感觉清醒冷静了几分。
这时望为便迈入店中,霍逢看到她没找自己,而是坐在一个空桌上,不知是否故意为之。
他头脑清醒些许后,觉得自己之前反应过度了。自己本就是已死之人,不应该在意被人知道自己软肋的位置。想起最初相遇时,他还意欲激怒望为,让她动手杀自己,现在就动摇了吗?
解决了这危险力量,他还是要死的。所以现在,别想那么多。霍逢在内心一遍遍重复着自己最初的目的,让自己保持清醒。
但他心底的声音仿佛在提醒他——
“其实所有的过激反应,不过是因为你在乎。你在乎在她面前的形象,在乎她对你的看法。至少,你不能是一个弱者。”
望为拿起空酒壶往嘴里倒了倒,一滴都没有了。
她抬手扯了扯一旁内心自我挣扎的霍逢,声音有些含糊不清:“没酒了,去拿。”
霍逢喝这酒越喝越清醒,反观望为,浑身轻飘飘的,酒精完美溶于她的身躯。
她没有多余神力去抵抗酒的后劲儿,只任由它流遍全身,她感到困倦了……自她上回在海界遇险结束,她便再无这种感觉。
看霍逢没动身拿酒,她不管不顾起身,下一刻便眼前一黑栽倒下去。幸得霍逢眼疾手快,揽住她的身体,她才没跌在地上。
她这是怎么了?
平日里严于律己,从不做此类破坏清醒头脑之事,总是理智决策一切。今日目标就在眼前,她竟喝了个酩酊大醉?
霍逢看着行事异常的师父,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将她扶起来倚靠在他身上。
而旁边那桌的目标人物,已经用完饭准备回房。学徒被威胁后,一直不敢开口,却也一刻没停观察着前桌喝酒的一男一女。
刚看到那女子喝多跌倒的时候,她脑海里浮现出很多画面。脑补得最多的便男子故意灌醉女子,欲行不轨。
她顾不得自己,紧紧拉住解泉升的胳膊,悄声道:“老板,我觉得那个女子有危险,我想去帮忙。”
解泉升转头看向霍逢的桌位,此时他正揽着望为的肩膀,让她整个人靠在他的身上,这样能坐得稳当一些。
“哪来的危险?第一次出门就尽管闲事去了,下次绝不会带你出来。”解泉升准备要走。
“可是那酒本来是那男子点的,那女子也是后来才过去的,一壶酒不到怎么就醉成这样啦,我怀疑是被下了迷药。”学徒不依不饶地分析道。
解泉升没时刻观察那两人,只大概看到两人在长凳上交流半晌,然后短暂的用饭时间,那女子就醉得不省人事,着实有些可疑。
但他牢记此行目的,不想节外生枝,却不曾想那热心学徒已经跑了过去。
“你们是什么关系?她怎么醉成这样了?你是不是在酒里下药了?”学徒为人过于直白,她一股脑儿把自己的疑问抛给了霍逢。
霍逢一脸茫然地抬头,这都哪跟哪儿啊。他定了定神,问:“你是何人?”
“我谁也不是,就是一个多管闲事的路人。我就是想问问你,你是不是对她做了什么坏事?”学徒一脸正气指着酒壶,霍逢才恍然自己被误会成了坏人。
他准备解释,突然一道沉稳的声音传来:“不好意思,打扰阁下了,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学徒,您大可不必理会。方才她就是看到那姑娘突然和你同桌,还喝得……”他看了眼入眠的望为,“喝得这般醉意深沉,略表侠义之心,特来问候一下。”
他斟酌字句的同时观察着霍逢,倒是个形貌俊逸、气宇不凡的青年郎。但外貌又不能代表一定是个好人,就像他一样。
“原来如此,不打紧,感谢二位关心。这世上若是多点如二位这样的侠义之士,定会更加美好的。”霍逢揽着望为,只能颔首答谢。
“不敢当,我乃一介商贾,唯利而已。”解泉升却也有提防之心,“不过谢某还是好奇,你们二位的关系,为何之前不坐在一桌呢?”
“她是我的师父,方才我与师父闹了些矛盾,这才化解开,师父不知怎么就喝多了。”霍逢不擅长说谎,只照实说道。
那两人对视一眼,霍逢又拿出了下山前带的天阖门令牌,解泉升接过令牌辨认,他曾经在族内见过一些修士,大致能辨别真假。
“原来是仙长,在下真是失礼了。”解泉升没想到,时隔多年,自己竟然在外面遇到了修士,还是那个销声匿迹多年、隐于山中的神秘门派的修士。
难怪对面怎么说都不生气呢,敢情人家是境界高。
“无妨,你们也是好心。我要照顾师父了,不打扰二位。”双方礼貌道别。
霍逢去柜台前登记入住,解泉升未直接离开,他拿起酒壶和酒盏闻了闻,的确没有异样,看来不是说谎。
“我就说少爷是个热心肠的人呢,他们还不信。”学徒后来没再插话,因为她相信少爷会处理好一切。
解泉升知道这句话的“他们”指的是谁人,不过他也不在乎“他们”就是了。
进了房间,霍逢将望为安放在榻上,自己则转身去燃亮了更多的灯烛。
他转身去看望为,却发现望为已经起身斜倚在榻边,不知她何时醒来的。
“师父,你何时醒的?”霍逢有些惊讶,真是醉得快,醒得也快。
“我莫约醉了三十息。”她说了谎,比那还要久很多很多,是方才上楼时才醒的,昔日强者的包袱她还是放不下。
“师父,先前之事,是我……”霍逢话未说完,却被望为制止了。
“其实,”望为长舒一口气,“你之前见到的我,只是诸多面的其中一面,我没那么可怕。还是和初次见面一样,我绝不会伤害你。我要是曾经真想做什么,何必大费周章收你为徒呢。”
她许下承诺,虽然事实上她的确无法伤害体内有魔神之力的霍逢,之前水刃输出失败她可是郁闷了很久。
“不,是弟子的反应过过度了,我本就是已死之人,现在倒还在意起神印,实在是太过滑稽了。”他弯起眉眼,“师父,我相信你。那师父相信我吗?”
对上那双闪烁光亮的眼睛,望为心底微动,口中坚定依旧:“我当然相信你了,你的同门皆以出师,现在你就是我唯一的弟子。”
她起身走近他,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他愣在原地,似乎还嗅到了些许春酒的芬芳飘入鼻间。
“我知道你曾经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也许你还不适应身边多了个我。但是没关系,我一直都在,你会习惯的。”
他的确很不习惯。不习惯被人关心,被人亲近的对待。他一时分不清自己是渴望师父的关心,还是在逃避自己的无能。
“师父,自从醒来之后,我感觉我的力量一直被什么东西压制着,总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霍逢还是道出了心中疑虑。
“这是正常现象,你原先丢失的神力会随着时间和经历重新回归你身。我们身处凡界,此地灵气稀薄,恢复得自然比较慢。”望为缓缓露出微笑,“所以,你是在担心这件事?你怕实力不足,会有危险是不是?”
望为又上前一步,她伸出双臂抱住了霍逢:“安心啦,有你师父我在,这世上没人敢欺负你。”
“……师父。”霍逢喃喃唤道,也随之扣紧手臂。
望为放开手,凝视着他的眼眸,霍逢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他避开目光,提出了今夜原本的任务。终于回归了正题,望为内心稍稍松了口气。
顺利解决矛盾,没有发生额外的危机,望为很是佩服自己突然想出的“奇招”。
第一次尝试饮酒,滋味说不上好,但这个徒弟至少暂时不会在胡思乱想了。师徒缘分续上,才能给她将一切恢复原状的时间。
“那么,今夜的计划,我感觉可以这样……”
今夜无月,望为师徒二人再次穿上夜行衣,准备潜入式搜索。
霍逢一开始提议用迷烟,望为却道对方是药商,对此类气味会比较敏感。最快的方式是点晕穴,若是躺下,最好点他头维穴,就在发际角尖处。
霍逢抢着让他来,望为同意。霍逢主要是担心师父下手没个轻重,万一点太重人死了可就麻烦了。
二人顺利到达客舍房顶上,准备从窗户外潜入解泉升和学徒所住的套间,窗的位置恰好挤在一个逼仄的短廊,那里不会有人直接看到。
两人如计划中所想,进入了套间内,此间比想象中大一些。霍逢按照计划准备悄然接近解泉升点穴,却不料一道寒光飞掠而来。
望为率先察觉,她一把将霍逢拉至身后,可对方的手中暗刃还是划破了霍逢的侧颊,一道伤口溢出了血。
她眯了眯眼,很快在一处阴暗无影的角落里,寻到了攻击源头。
借着黯淡的月光,望为看清了那人,稍有惊讶。
竟然是她?
那个天真无邪的学徒少女,此时一改白日风范,她的神色再无娇憨活泼,而是全然戒备,出手干净利落,绝对是凡界的个中高手。
望为瞬间明白了解泉升为何要带她在身边,而且解泉升的身份,应该也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她示意霍逢去点穴找请柬,她来解决这边。
她抬眼间已然蓄满全力,凡人之躯能胜得过神么?虽然她落魄至此,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对上阵的。
看到望为肃杀的目光,霍逢紧急传音:“别杀她!她方才救了你的。”
望为一分神,那学徒,不,护卫少女刹那间飞出无数茅针。望为闪身躲开,茅针擦着她的发丝而过,好在没把蒙面打落。
这是那少女随身携带的草药,原来她的武器皆是植物草药之类。
“你们是何人?我家少爷好不容易睡下,你们别打扰他,他最近总是失眠,吵醒了会很麻烦的。”护卫少女开口讲话一如贯常风格,只是音量有意放小。
“什么救了我?”望为传音,霍逢疑惑她那时应该醒了的,应该知道怎么回事,但他还是做了解释:“你喝醉了,她误以为我下迷药对你图谋不轨,所以带着她老板过来阻止我。若这一切正如他们所料,那就是救了别人一命。我们不能对这样的好人下杀手。”
“你是我徒弟,可她却在我眼前伤了你。”望为对这种被救的方式还不能理解,她只在乎眼前看到的。
“这点伤算得了什么?杀了侠义之士,我宁愿与之一同殉道。”霍逢挺直脊背,一幅撒手不干的模样。
望为内心的无言感油然而生,她不禁腹诽,天宫之神天生麻烦,顾这顾那的,魔神之力可真没品,居然选了这么个——
借着月光,她看清了霍逢无比坚定的眼神,他的眸色清亮,一如今夜广寒玉镜。若她真的下死手,恐怕他真的会一起去死,那么她的计划……
“两位黑衣大人,你们是在用眼神交流嘛?还要不要动手了,再不动手我……困了……”
望为一个闪身上前点了她的睡穴,霍逢以为望为没听他的,刚想阻止,却看到护卫少女倒在望为的怀里,开始打起了呼噜。
霍逢按照计划点了解泉升的晕穴,两个人开始翻找起请柬。
“拿到了。”望为将解泉升翻了个身,用神识感应到,在他内衬的领口加缝的夹层里找到了请柬。
一旁翻箱倒柜的霍逢大为惊讶,他始终没觉得有人会把东西藏到这么离谱的地方。若不是他们这逆天的能力,这谁能轻易找到?
翌日,解泉升醒来,却看到睡倒在一旁还流着口水的学徒,他上前推了推她:“风冽,你睡过头了吧,怎么起得比我还晚?”
少女迷迷糊糊睁眼,一把打掉了解泉升的手,空气凝固了两息,她陡然睁眼,一骨碌爬起来。
不知为何,解泉升觉得情况不对。
“少爷……”风冽揉了揉眼,好像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事要说。
“我的请柬不见了!”解泉升将内衬脱掉,检查了衣领处的夹层口袋,发现空空如也!
“我刚才想跟你说的,就是这事。”风冽想起来了,“昨夜有两人来房间里,可能就是来偷请柬的。”
解泉升:“……”
两人大眼对小眼,沉默半晌。
解泉升:“你没打过对方?”
风冽:“我倒是伤了其中一个人,大概是……”她用手比划回忆,“右颊,至少有两寸左右的伤口。”
“两个人……”解泉升回忆起最近见过的可疑人物,排除一番后,就剩下昨日见到的那对师徒了。
“走,我们去一探便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