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活了这么久,以前又常去大荒择选妖兽为自己卖命,见惯了长相奇特的怪东西。可今日这怪物,她是头一次见,见一次也会终生难忘。
此时,从窗框的缝隙里,渗透出一些荧光色气体,乍一看很像鬼火,却五彩斑斓。迷惑性很强,只是不具有易燃性。那些荧光化雾成线,在空中朝着她徐徐游来,她转头看向霍逢,发现他因为有梦境保护,所以没有受到影响,那荧光只指向自己。
望为抽出霍逢的剑防身,她想去外面更宽敞的地方,可那扇门却怎么也打不开。无论用法术还是蛮力,门都完好无损。这门是为了保护房间里的人才造得如此坚硬,可真能挡得住那沧溟之怪吗?
这时,门缝间也开始往屋内渗透荧光雾气,望为被迫向后退了几步,她站在房间中央,便无法挪动了,因为四周皆被那荧光逐渐占据。
虽然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但直觉告诉她,最好别沾分毫。
望为看了眼安然入定的霍逢,眉宇间有一丝犹豫,但荧光没有给她纠结的时间。下一刻她当机立断,念诀:“天上天下,无幽无冥,无形无影,无极无穷,回!”
霍逢的额头忽现血色印记,似一滴血纹。那力量从他身上主动流向了望为,望为面颊上神印也闪烁起来。
她没有停顿,接着捻诀结印:“乾坤莽莽,秽气氛氛。三千弱水,不渡众生。身度我界,自然得神。”
瞬息之间,空气中那些荧光收旗卷伞,无意触碰了她护身结界的荧光,仿佛被刺痛般,向着反方向狂退而去,还不停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肉类被架在火上炙烤的声音。
四界之中,弱水果然是最强的。望为看着逃走的荧光,稍微喘了口气。
“啊——啊——”
外面不知何处,传来了阵阵惨叫。声音忽远忽近,移动速度之快,令人难以琢磨。
“有人也从梦里醒了。”望为的心又悬了起来,她现在和众人一样,对这怪物几乎没什么把握。她除了在此等待良机,也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有个疑惑,埋在她的心底:那些人是怎么出去的?声音分明来源于室外,方才有一声离自己很近,可下一息声音就消失了,实在诡异。
望为没看到,还有一丝荧光没有被逼退,此时正藏在桌案之下,似乎在寻找望为护盾的破绽。
突然,那荧光找了一个角度,它感受到有股力量自窗边的位置,向中间源源不断地流淌。这是一个突破口!荧光拼着一股力,顺着力量的流向,狠狠冲撞那弱水护盾。
望为还没来得及抵抗,那道光便迅速钻入了她的神印,那正是她的力量源头之处。霎那间,她的身体如雾气一般,凭空消失了。
……
霍逢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僻静的院落。
此处万籁俱寂,鸦雀无声。
一旁有清泉山石,正在无声地流淌。只是上面汩汩落下的液体,缠着丝丝血红。鲜血混着剔透的细流,在青石上晕开,冲淡了浓郁的腥味,残留下一抹苦涩。
他恍惚地洞察四周,自己正躺在地上,一阵痛楚涌上心头,特别是脖颈之间。他缓缓伸手小心触碰,摸到一手黏稠之物,拿到眼前,发现是血。
霍逢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然到了另一重梦境,与之前的梦完全不连贯,也并无关联。他沉浸其中,此时只感受到周身无比的绝望和疼痛。微微张口,却难以发出一丝声响。
这是怎么了?
霍逢有些无助,他用手臂努力支撑着自己上半身,让自己先坐起来。他的身后是一棵高大的银杏树,苦味的源头也许是这里。
此时起了一阵风,金色叶片纷纷扬扬,跌落在他身上。他抬手接住一片,发现那叶片上,也沾染了点点血迹。
除了疼痛难忍,他心中亦是疑云难解。他这是在哪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血?他还没上战场,怎么就倒在这里了?
正在思索着,外面的院门被人用力推开。
“我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声音从不远处的院门附近传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来晚了……”她的声音清澈如山寺铃音,话音焦急,像几颗金铎被风吹拂轻轻撞击在一起。
这声音,颇为耳熟。
他看向匆匆跑来的身影,那是一个少女。
那少女梳一头飞仙髻,发间用了顶金螭纹冠束着,身着鹅黄羽衣,戴着一条如霞云的披帛,宛若天仙神女临世。
但少女此时没空顾及形象,朝着他飞奔而来,也顺便瞧见了一路衰败之象。浓厚的血腥味,让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血液飞溅在青石灵泉中,快被冲刷殆尽。银杏树干上沾染血液的部分已然干涸,渗进树心。
右侧的石桌和石凳歪斜倒下,上面的棋盘接了满局鲜血,白棋被赤汤浸没,黑棋放纵横流,两方输得一塌糊涂。可细察却能了然,黑子之前应是领先一步。
她尽量不去看周围身首异处的几具尸体,径直跑向霍逢的位置,随后弯腰轻扶着他靠在了银杏树干上。
霍逢依旧说不出一句话,大概是被伤到了嗓子。
“是我不好……若不是父神他们突然把我留下,要考我近日功法,我肯定能更快抵达这里,说不定就能阻止他们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少女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她看着对面人身上被砍伤的血痕,尤其是脖子上那道难以忽略的深痕。
想触碰的手,颤抖得停在空中,不敢轻易接近。
眼前鲜血淋漓的场面,仿佛狠狠刺痛了她。瞬间眼泪如洪水决堤,边下落边擦拭,仿佛天水无穷无尽,永远流不完。随后,她起身跑进了后面的房间。
她好像对这里很熟悉,霍逢心中疑惑,又看着她从里屋拿出了一个箱子,里面装着些伤药。少女小心地施法清理伤口,却依旧在哭,现在是泣不成声。
凑近了些,他才仔细看清那少女的模样,亦是熟稔。
霍逢的心底,突然没来由地冒出一些不善的念头,打断了他的观察。
这念头恶毒之甚,仿佛深怨沉积已久。
他感觉自己此刻的眼神,似蛇如蝎。他不知为何如此,他和那少女明明不认识。即便认识,他也不会诞生这种可怕的念头。
少女缓缓开口:“上次我给你的手链,你是不是没带——我不是怨你的意思,这个手链是我从祖父尊上那边求来的,我们一人一条。如果你遇到危险,我便会感应到,这样我就会立刻赶过来了。”
祖父是谁?他现在又是谁?
现在唯一能解开谜题的人,就是面前这位少女。他不顾礼数,紧紧盯着她,想从她的外貌判断出她的身份。
“你今日为何总盯着我?你住的地方,我从未向任何人透露半个字,家里人也都不知情。我是绝对不会出卖你的。”少女被盯着心里怪异,只得做了个解释。
霍逢身上的伤痕血迹都清理并上了药,少女起身收拾了一下。他极力想开口询问,却依旧说不出话,甚至脖子上的伤口又被挣裂了。
“你现在要好好休息,先不要讲话,我也不挪动你了。以你的恢复速度,估计天黑前,就能痊愈。”她转头看了眼其他各处的尸体,长叹一声,“处理尸体我不擅长,所以只能等你好起来再收拾了。不过,你的棋盘和青石灵泉都交给我吧,我会帮你清理干净的。”
然后,她起身走向那青石泉水,他看清了她的背影。那背影修长出挑,与他记忆里的某个影子逐渐重叠在一起。
莫为!
她难道是莫为?
少女乌木般的黑发被尽数盘拢,略显青涩稚气的脸庞,以及纯澈与惊慌交织的眼神,让他半分没往望为身上去想,毕竟望为那披到腰间的银发很亮眼。
如果只谈面部,她俩确有八九分相像,但气质谈吐,实在差异过甚。
“可是,莫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这是她少年时期,我从前就认识她吗?”霍逢的心脏怦怦直跳,他好像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一时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里,他的神情开始恍惚起来。
不知为何,他的元神有些灼烫,感觉也不够真实,仿佛来自虚空,恍若隔世般的异样。随后,他的眼皮沉重下垂,也许是伤得太重了,霍逢眼见那忙碌的身影,靠着银杏树昏昏睡过去。
*
安众言的死还是没能瞒住,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散在阳都各处。
几家欢喜几家愁。
位于权力中心的几个掌权者,自然都拿到了消息。
宪王杜邺,身为杜帝的嫡长子,亦是仰月安氏的外甥子。他的母后安淳风是安氏二房嫡长女,在家是得宠的女儿,在宫里是执掌中馈的帝后。
外戚坐大,是乱世使然。初到治世,理应消除隐患。
可安氏有老祖飞升成神,一朝得道鸡犬升天,后辈承了如此恩荫,怎么降罪削弱都不太合适了。
神人有别,安氏老祖虽无法干涉人间事,曾经威名尚在人间。更何况,中岳朝稳定不足百年,人家安氏道出不称帝只做王,并守护杜家人的帝王之位,这还不够意思?
凭借任何一点,杜帝无法明面上拿捏仰月安氏,只能许他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但传国玉玺在手,下一代帝王究竟由谁来做,话语权依旧掌握在他的手中。
杜邺作为亲王,食邑万户,属正一品。无论是嫡长的地位,还是母家的荣光,都让他天生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这让杜帝忌惮不已,故所有帝子只封邑不封地。不封地,他便无法拥有更多的实权,也不能在明面上做一些禁忌之事。
宪王府,演武场。
“王爷,南街民巷的那场大火调查出结果了,当天去的人里,还有季大人,只是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近侍队长汇报。
“其他人当真是死于大火?”杜邺的声音低沉沙哑,隐有暴虐之气。他身高九尺有余,羔裘豹饰,孔武有力。
“尸首被烧毁得非常严重,仵作已验尸,只能判断是人为,无法判断是否死于大火。”
只见杜邺手中舞动的长枪“咚”的一声砸在地上,地砖瞬间生出裂纹。
“他们几人才同本王见面没多久,就被人所杀,究竟是谁有这样的胆子?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杜邺大声怒喝,长枪坠地震天,将演武场的武器架上的武器震得铮铮作响。
近侍队长有些为难道:“回王爷,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
杜邺眯起眼睛,肯定道:“是自己人。”
近侍队长神情紧张:“王爷,卑职定会揪出内鬼!”
管家迈着匆匆的步伐前来:“王爷,姜先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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