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广袤无垠的荒野上,谢云独立于天地之间,脚下踏着硬实而荒凉的沙砾,赤血刀沉沉的拖在地上,每一步都充满黏腻的血腥气息。
周遭,昔日并肩作战的同袍逐渐冰冷的身躯,倒影在迷雾中逐渐扭曲,像是在诉说着他们曾为了那个遥不可及的“盛世”付出的最后代价。
消息传来,陈王以极端残忍的手段迫使谢定与其妻自绝,这噩耗如晴天霹雳,撞在人心间。
谢云低下头,那是他的亲儿,他的嫡亲血脉,是黑石卫刑君。为了掩盖朝廷的软弱,慕容垂为免一死,答应臣服于夏。
朝中肱骨之臣,英明神武的陛下,就为了让众将退兵,逼死我儿。
怒火在胸中熊熊燃烧,谢云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策马狂奔,不顾一切地冲出北地,而他手中本握的不是复仇的刀剑,而是一纸沉重的招安令。
那本应是和平的象征,是慕容垂愿意臣服的证明,但对谢云而言,这份和平的代价过于沉重,它牺牲了太多无辜的生命和完整的家庭,仅仅是为了让慕容垂低下头颅,向大夏俯首称臣。
谢云不甘心这份屈辱和牺牲,他的内心充满了悲愤。
谢云调转马头,将诏安令弃之如敝屐,燃烧的火焰成了他决心的见证。
随后,他率领着三千黑石卫,西出铜关,如同夜色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逼近了后燕的王宫。
那一夜,金康城的天空被染成了血红色,黑石卫如复仇的狼群,所向披靡,无人能挡,将金康城从地图上抹去。
然而,当陈王得知这一切,他手持象征着和平的节杖,他颤抖的双手暴露了他的震惊与愤怒。
谢云的抗命,对他来说,是无法忍受的羞辱。
朝堂之上,群臣的指责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好似诏安了慕容垂,就能彰显他们烂到骨子里的雍容气度。
谢云成了风口浪尖上的人物。但赤血战神的战绩有目共睹,怕被万民唾骂,他们只能将谢云贬为庶民。
最终,这位曾经被誉为“赤血战神”的国之柱石,连同族裔被主枝抛弃,远远的发配边疆。
日夜囚困于谢家祠堂的冰冷石壁之内,从此与外界隔绝,他的故事也逐渐在人们的记忆中淡去,成为了传说。
梦境的碎片在谢云的脑海中渐渐散去,他从深沉的梦中惊醒,夜色中摇曳的灯火映着他那苍白的脸。
谢云轻咳一声,微红的双眸,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倦意与苍凉。
锁老从黑暗中默然出现,捧着温热的茶水递了过去。
“主君,又做梦了?”
谢云习惯的点头,眼神越过锁老,望向墙壁上悬挂的古旧血色铁刀,刀刃沉沉的隐没在烛光中。
他心中轻叹:自己终是老了。
心中明然,自己被这宗祠堂的枷锁绊缚已年岁久,每当念及孙女,心湖底便涌起波澜,愧疚难平。
身为祖父,未能为阿娴挡风雨,庇护航,反成其重担,这份痛楚让他难言。
目光从锁老脸上扫过:“你这老货,如此年纪还守个什么夜,让小子们来就是。”他语气中略带埋怨,但面上带笑。
“觉少睡不着。”锁老闷声回话。
“哎,最近晚上还是老梦见兄弟们啊!”谢云长叹一声。
“主君这是憋狠了,要不明天去外面走走。”
“被困于此是先帝诏令,当今因是不在意的。”锁老眼中带着希冀之色。
谢云一言不发,他活的不自在,死也不甘心,他还有阿娴,还有众兄弟未能放下。
不敢轻言生死,恐离别,他怕自己身陨,会使谢氏的血脉裂痕更深,家族陷入无底的深渊。
当年谢定夫妇被逼死之后,谢娴就如同被人遗忘。
一小女娘在偌大的康健独自生活,虽然暗地里有黑石卫众人照看,但终究是没有长辈在身边教导。
说是于学院求学,但生活的方方面面还是要靠自己,谢云抗旨。人皇震怒,紧接着陈王死,当今发起宫变上位。
康健那时候正值风声鹤唳之时,出于对谢家的考量,朝中各大势力的重新洗牌,谢娴平平安安的度过了三年。
而后便是书院关闭,谢娴回家,为亲族扫墓时,伤心过度,大病一场。
这是谢氏族人似乎才发现,自家还有个女郎流落在外。
谢云想到这里,笑的嘲讽至极。
幸好阿娴回来了,他虽无能,但自家孙女还是能护住的。
这几年黑石卫的一大半钱财,都送往了康健,只盼着自家孙女能在外过的好些。
他不敢见谢娴,不想让自己的乖孙女见到阿翁被囚笼中的样子。
哎!
“夜深了,你去睡吧!”谢云轻声低喃。
锁老知道,就算走走,谢云也只在夜晚于宗中漫步,不敢行差踏错分毫,恐为娴娘子招来祸端。
当今得位不正,很是在意天理伦常,有些事情还遵循旧列。在谢云一事上更未有提及半分。
且大房被主脉压制,自知于谢云之间已撕破脸,自然不肯相帮。
当时随着主君来陈郡的只有黑石卫卒及其家人,还有些于谢云一支联系紧密的小家族。
他们也是迫不得已,陈王小肚鸡肠,睚眦必报,谢云他动不得,但余下的黑石卫众人却不会被放过。
谢云无法,只能带上他们一起,即便从世兵小族被贬为军户,也好过被人灭口,用以泄愤。
谢云挥手,催促锁老头快去休息。
不愿再多添烦扰。
锁老轻声退下,留下谢云独坐于夜,对壁刀影,静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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