茑萝仙子抬眼看看头顶,道:“天地万事万物总是利弊相生的。这天网阵可以困住我等,自然也可以挡住敌人。我们出了阵,贺凌霄那贱人可以对付我们,谷中仙道也可以。但是我们守在阵中,贺凌霄来去自如,那些仙道却未必肯入阵帮她。就算他们当真入阵,我们利用好这阵局,未必不能以寡胜众。”
常朝云一声不吭,此刻却不禁叹道:“难怪你守得住东海二十四岛。”
茑萝仙子笑道:“擎羊子,我与你本来也没什么恩怨,你大可放心,我绝不会为难你。你一帮手下也在栖霞谷中,只要届时你助我们杀了贺凌霄那贱人,我东海二十四岛从此与你们摄政王府结盟,助你们平定南淮前朝余党。”
常朝云道:“素闻茑萝仙子言而有信,我自然愿意与你合作。只是不知我义兄派的是谁?”
茑萝仙子道:“都是魔界中人,为首者叫双阳,修为中人,道行也不深,不过此人行事稳沉,又会看势头,倒算个人才。”
“恕我直言,双阳要助你杀花禅婆,只怕是有心无力。”
茑萝仙子大笑道:“我自然不会稀罕双阳那点本事。不过我们东海有一道法门,叫作血海灵犀剑法,需以血肉之躯炼化剑气,以元神精气炼化剑阵。六人成六合剑阵,威力尚可,八人以上则成八荒剑阵,是一道无上魔法。”
“你想借我们摄政王府门客的肉身?”常朝云笑道,“你魔功了得,只管抓他们炼法便是。”
茑萝仙子道:“你有所不知。此剑阵得名血海灵犀剑法,非强行炼化可成,必须要被炼剑气者心甘情愿才成。牺牲者修为越精,此剑阵威力越大。一旦炼入剑阵者以三华抵抗,施法之人便有元神大乱之险。以我的修为和道行,就算到时候我炼剑之际有人运功抵抗,我元神大乱还不至于,只是这血海灵犀剑法本来是威力非凡的,万一半途出了意外,恐怕威力大打折扣,那竟不划算了。我没算错的话,贺凌霄很快便会发现独眼白龙已然身死。她这个人虽有几分智谋,行事却颇为急躁,如果她兴冲冲闯入阵法,形成我守她攻之势,我有十二分把握将她形神俱灭。到时候我们再逃出阵去,万一谷中仙道阻挠,我要你想法子劝双阳牺牲几个属下为我所用。你们用什么法子逼他们自愿牺牲,我是不管的,总之我剑阵既成,定能带你平安出谷。你意下如何?”
常朝云道:“我现下哪还有选择?不过仙子大可放心,那双阳一向识时务,叫他卖几个手下,自然不成问题。”
几人说话的当口,花禅婆已来到栖霞谷西端,眼望着茫茫黄沙,行请神指诀,将一抹磷光散向沙地,心头一震,道:“糟了,独眼白龙竟无半点回应。”她忙落到一块巨石上,以毒香召集谷中弟子。
栖霞谷中有册外弟子五十余众,加上一同前来的仙道,本来称得上人多势众。可是如茑萝仙子所料,真叫天枢道长一行入阵,他们却有百般说辞。花禅婆虽是个急性子,在这栖霞谷避世多年,倒也学了乖,思虑周全了许多。她猜到独眼白龙凶多吉少,自然明白,茑萝仙子能耐几何,她到底是低估了。她谷中弟子人数虽众,其实各个都不堪一击。现下寒掌冰姑大伤初愈,自然做不得指望,若无天枢道长等人相助,花禅婆与茑萝仙子单打独斗是绝无胜算的。可正因如此,天枢道长和李冬寻都开了口,不肯入阵,花禅婆绝无逼他们就范的能耐。各方的心思,彼此都了然于心,这倒省了口舌之争。
不过栖霞谷到底是花禅婆的地盘,天枢道长和李冬寻做梦也想不到,谷中阵法是互有牵连的。他们只看到花禅婆领着一群弟子钻入黄沙,却不知花禅婆已默念心咒,以奇门术数之法将她一众阵局延展开来,不出一刻钟便铺满了整个栖霞谷。
仙道们眼睁睁看着黄沙起柱,杵向高空,随即狂风大作,吹来形态各异的沙虫。不言师太钻研音律之余,对于奇门术数之道也略有研究,此刻见周遭的异景,对众人说:“那些沙柱高矮不一,应该是依数律而成。”
李冬寻问:“师太可看出其中关节?”
不言师太躲开一团沙虫,道:“待我飞上高处,兴许可以看出端倪。”
不言师太才将飞冲高处,不出一刻钟,那高耸的沙柱便轰然坍塌,沙粉散开又聚拢,合作麒麟、飞马、千足巨虫,攻向仙众。几乎同时,仙众听得花禅婆道:“我只恨自己没在东海杀了你。”
旋即传来茑萝仙子的嗓音:“师姐,你还是老样子。输了便输了,输在我手上又不丢脸。”
茑萝仙子话音未落,仙众已在漫天狂沙中看见二人身影,随后看到冥火金尊一行四人及常朝云。寒掌冰姑欲援助花禅婆,却叫玉衡道长拦住,道:“你元神才将复原,身子虚弱,哪有能耐应付那些魔头?”
“可是师父……”寒掌冰姑一言未毕,玉衡道长已飞蹿而出,丢一句“你只护好自己,我来襄助花禅婆婆。”
这会子,栖霞谷中阵法各有干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都成了四不像。有的阵法威力更甚,有的阵法却大不如前。好比这蚀骨流沙阵,流沙之势不减,蚀骨之威却几近于无,要禁制东海法门更是无从谈起,只是流沙频化虫豸,倒有几分阴狠的毒性。总之各阵填在谷中,彼此融合冲撞,栖霞谷往日的安宁早没了影。
谷中天翻地覆,谷外自有震动,更别提怪声凄厉,由谷中传出,又似狂风啸林,又似妇孺悲泣。顾乘风同左仪听得此声,钻入栖霞谷,才将现身便为周遭异象惊得目瞪口呆。漫天飞鼠尖叫狂欢,头背蹿着鲜血,翻腾如焰。细看去,那些飞鼠竟无眼无牙,脑袋模糊一片,身子由内脏拼凑,肝胆脾肠悬在身侧,左摇右荡,好不快活。顾乘风以掌力打向两只攻袭而来的飞鼠,不料一只飞鼠变做鹳鸟,一只则碎作肉泥,触地之前化做一群血红的苍蝇。
这时,顾乘风听双阳高呼一声“顾兄弟,这些东西有毒,切莫伤它们”。
顾乘风问道:“栖霞谷怎会变成这般景象?”
双阳三两语道尽前因后果,顾乘风同左仪相视一看,说:“莫非是那花禅婆婆出尔反尔,不愿救玄牝真人?”
左仪避开一只飞鼠,道:“此事实在古怪。我们还是找到花禅婆婆和天枢道长他们,真相自然水落石出了。”
顾乘风、左仪这便同双阳等人一道飞在栖霞谷高处,寻觅花禅婆的踪迹。飞出半盏茶的功夫,左仪忽然发现不远处漂来一块玄冰,冰中人影依稀可辨。左仪正要运气劈开那玄冰,顾乘风道:“当心冰中有毒。”一面言语一面化出鸠尤神剑,左手行三清指诀,右手行剑指诀,捋出一抹银辉,推着鸠尤神剑刺开玄冰。冰中人影即刻坠落,幸得鸠尤神剑托起,这才免于死伤。
顾乘风一众飞近些,见那人是孙笛,伤得不轻,左仪直问他:“斗月星君,你怎会伤成这样?”
顾乘风也问:“花禅婆婆不是答应我,不会对你……”
孙笛苦笑道:“花禅婆行事诡异,连谷中跟她百年的弟子尚捉摸不透,她答应的话,你又如何信得?那日你们离开栖霞谷,她就将我冰封于归墟幻壁。幻壁中有三十六室一百零八幅冰莹壁画,每幅壁画皆以幻境化之。一旦封于壁画,便为幻境折磨,生不如死。她把我封在二十一室鹿苑迎春一画中,倒算得手下留情了。”
左仪喃喃自语:“鹿苑迎春?”
孙笛道:“一入此画,周遭绿野如海,雄鹿便淹在绿海之中,以鸣声伤人经脉。只是寻常法门但以声响伤人,只要封堵听宫、听会、天容、翳风诸穴,法门再要攻人经脉便难了。可是归墟幻壁内的法门却依奇门术数之律,多有变通。一旦你双耳诸穴尽封,那绿海中的雄鹿便生出双翅飞上半空,鹿鸣声化作寒云,冻得人刺痛不止。要抵御那寒云的攻袭,则需以血魄炼化焰气护体。那幻境中可藏身匿迹的地方不多,若非绿海之外有巨石成林,石林中又有深潭石洞,说不定我早已油尽灯枯了。”
“难怪你血魄溃空,仙根亦有折损之兆。想不到花禅婆如此言而无信。”顾乘风道,“你可知道常姑娘现在何处?”
孙笛看看双阳、杨沐白一众,道:“我与她并未囚在一处,不过她乃南淮郡主,位高权重。我也看得出,她是顾兄弟心尖上的人。你是重明观五代大弟子,我想婆婆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顾乘风听得此言,双颊涨红,忙垂眼扫视身下景象。只见冰霜结作飞蛇、麒麟、鹰隼,穿梭在巨大的沙柱中间。那沙柱升至百仞高空便弯曲折回,扭扭捏捏砸向大地。沙柱彼此略有呼应,散出紫灰粉尘,叫飞蛇、麒麟、鹰隼翻着搅着,又闪现磷光,扬起绿烟,将地下景物遮得密密实实。
就在此刻,双阳看向西方,高呼一声:“是郡主!”
顾乘风和左仪望向西边,什么也未看见,却随双阳飞去。双阳说:“我们摄政王府的信焰是用郡主的血魂香和芒硝、玳瑁淬炼而成的。其色耀千里不衰,只是寻常人等难以看见。王府中人日日沐血魂香而眠,吸取此香修炼法门,方看得见信焰之色。”
杨沐白道:“顾侠士对我们郡主一往情深,何不投入我们王府门下,辅佐……”
双阳回头瞪杨沐白一眼,说:“王府事宜自有王爷和郡主定夺,犯不着你我操这些心。”随即,双阳又对顾乘风说:“顾兄弟先前明明同尊师一道,去了丹霞山,怎么现在又出现在栖霞谷了?”
顾乘风刚要开口,忽听身后传来两个声音,唤着“大师兄”,一个来自柳浊清,一个来自沐秋桑。众人悬在原处,都朝柳浊清、沐秋桑看去。二人坐着墨玉金幢炼化的孔雀飞至众人跟前,柳浊清嚷道:“师兄师姐,你们怎么私自离开丹霞山,竟来了这里?”
顾乘风、左仪相视一看,正欲实情告之,沐秋桑却抢先一步,道:“一定是师父担心天枢道长他们的安危,才叫师兄师姐来谷中襄助的。”
柳浊清道:“可是师父明明叫我们来栖霞谷……”说到此处,她瞥向孙笛和双阳一行,改口道:“师父真是神机妙算,定是师父算出栖霞谷将有异样,这才遣师兄师姐提前一步赶来。”
左仪道:“现下谷中大乱,我们还是尽快找到谢师伯他们为好。”
众人依旧朝西面飞去,到一片沙涛翻滚的区域,双阳和杨沐白忽然倒栽下去。双阳道:“郡主就在下面,你们快随我来。”
柳浊清还有所迟疑,抓着顾乘风的胳膊道:“我们当真要下去?万一进去容易,出来困难,那便糟糕了。”
顾乘风道:“天枢道长他们说不定就在此处,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困在栖霞谷本来就难以出去,唯有大家同心合力,才好应付难关。”
孙笛道:“我先前听独眼白龙说过,这栖霞谷中的阵法是环环相扣的,彼此各有关系又各自独立,只要花禅婆婆愿意,可将所有瘴法放出。我原冰封于归墟幻壁,却为诸位所救,没猜错的话,这沙海应该就是蚀骨流沙阵所化。只是此刻恐怕是阵中套阵,比素日里更诡谲多变了。我们眼下只能祈求花禅婆婆平安无事,万一她不幸身死,我们恐怕要在这栖霞谷中困死了。顾大哥,我在这谷中毕竟生活了数月,不如由我来引路吧。”
孙笛强忍着任督二脉几处大穴的疼痛,飞入沙海,顾乘风不假思索扎下去,左仪、柳浊清、沐秋桑也只好紧随其后了。沙海之下风急沙冷,孙笛及顾乘风四人各以气盾护体,这才不至于迷了眼睛。然而环顾四野,沉沉沙障之中并无光亮,只有未知尽头的灰,深的浅的,匀匀展开。间或有沙石构成的飞兽、巨虫扑来,这才提醒他们,这沙海中危机四伏,需打起十二分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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