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个时辰,重明、白泽二观相继赶到,仙家这便朝东海飞去了。仙众飞至海边,先在岸上歇了一脚,把十日前议定的战略细细复盘一遍。当日议事夏侯姊妹和玉笔郎君并未参与,赤眉药仙虽参与议事,其时三山掌门并未指派她任务,所以大伙略作协商,玉笔郎君便协助天枢道长布施《虹贯九霄》剑阵,赤眉药仙和夏侯姊妹便听从李冬寻的安排。
李冬寻对夏侯姊妹笑道:“说起来,我是两位仙姑的晚辈,虽修行满了百年,倒未见什么大世面。两位听令于我,我当真是诚惶诚恐了。”
不言师太冷笑道:“你太过谦了。我这个人最厌恶论资排辈,你虽然经验少了些,毕竟得了丁前辈数百年修为和道行,敢问在场诸位,若单打独斗,哪个能与你一比?丁前辈不惜牺牲自我也要成全你,足见你智谋过人,胆识非凡,有将帅之才。我是信得过你的。”
天枢道长瞥一眼黄玉笙,打圆场道:“大家戮力同心,此次围攻东海,自然会顺利的。不过,黄掌门,南淮摄政王府那边,不知道……”
黄玉笙有些不耐烦,道:“仙魔殊途,我们围攻东海是我们的事,他们要如何行事,我可管不着。”
赤眉药仙说:“不过魔界这些日子着实奇怪,此次我们围攻东海,各路魔头似乎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辞仙姑说:“前日我座下弟子倒打探到消息,说莽山那边有邪魔内斗,好像神、人二魔都在其中,却不知因何事由。狄樱与人、阳二魔似乎走的很近,眼下她们二魔身陷囹圄,于我们竟是好事一桩。”
天枢道长说:“那狄樱不可小瞧。人、阳二魔还有那冥火金尊去年才犯东海,转眼却与她结盟,足见她手腕了得。”
不辞仙姑道:“竟有此等怪事?”
天枢道长说:“去年人、阳二魔侵犯东海,风儿便是亲历者,绝不会有错的。”
柳浊清道:“是呀,那次师兄身边连个得力的帮手都没有,能够从东海全身而退,恐怕放眼五代弟子,便是李掌门,也未必做得到了。”
不辞仙姑看向顾乘风,问道:“你竟有本事闯入东海?”
顾乘风正心事重重,此刻听不辞仙姑问起,道:“我哪有本领独闯东海?只是当时与我同行的,都不是仙山弟子罢了。”
沐秋桑说:“不错,当时我也在场。”
玉笔郎君问:“你是今年才入重明观的,如何去年便同顾兄弟一道闯过东海?”
沐秋桑道:“说起来,是师兄救我逃出西梁大司马府地牢的。我当日又没有去处,得知师兄要深入险境,便随他同往了。”
不辞仙姑浅叹一声,对顾乘风说:“我只知,自从狄樱做了东海二十四岛的主人,东海界内便邪气冲天,神秘莫测。狄樱悟得普度神功,在东海布下重重迷阵,单是闯进去便不容易。以你的修为和道行,当日是如何闯入翠鸢岛的?”
顾乘风说:“这件事说来话长,当日我也是受冥火金尊胁迫,这才随他强闯东海的。不过说起来这也是天意。茑萝仙子与我们仙山又无恩怨瓜葛,若非冥火金尊带我强闯东海,我也不会知道普度神功的破绽。不知如何破开普度神功,当日我们去东海索要神水,也不会那般顺利了。”
不辞仙姑点头“哦”了一声。天枢道长担心不辞仙姑再问下去,说:“狄樱其人狡猾非常。我只是担心,狄樱这段时间半点动静也无,恐怕早做好迎敌的准备了。我们此次闯岛,除了要破她的普度神功,恐怕后面还有更多难关。好在我们许多人都不是头一回来东海,我想,狄樱再足智多谋,也拦不住我们的。”
赤眉药仙对不辞仙姑说:“仙姑且放心吧。三位掌门上回在丹霞山上已经计划周祥,我们只需跟着三派行事,不节外生枝便是了。”
黄玉笙浅笑道:“若是怕了,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不言师太道:“李掌门既用得着我,我跟阿青自当竭尽全力。我生平最佩服有才有德之人,偏偏阿猫阿狗最喜吠叫,我这耳朵都要痒起来了。”
黄玉笙面若冰霜,并无愠色。天枢道长忙说:“大家若无疑问,我们还是赶紧闯岛吧!”
众人不多言语,这便由天枢道长带头,朝穷奇岛飞去。离穷奇岛还远着,顾乘风却发现异样,嘀咕一声:“不对劲。”三派掌门听罢,各取法器化作鹏鸟、金叶子和莲台,供众人落脚之用。
顾乘风道:“大家看那边。”
众人朝他手指的方向看,柳浊清马上高呼道:“是一座小岛!”
顾乘风蹙眉道:“我们飞了一刻有余,按理说,早进狄樱的普度神功阵法之内了。冥火金尊曾说过,狄樱的普度神功只在特定时间才会暴露破绽,平日里,东海只有穷奇岛可为外人所见。”
李冬寻道:“这么说,那远处的小岛,莫非有埋伏?”
黄玉笙说:“当真是埋伏,狄樱何必让咱们瞧见?依我看,这里头的文章大着呢。”
大伙各抒己见,终究没人可以说出一个令众人信服的解释。赤眉药仙道:“我们在这里瞎猜总不是办法,要不大家先去那岛上看看?”
天枢道长说:“这样吧。那狄樱诡计多端,为防我们大家一同落入陷阱,便由我和黄掌门带上两三个弟子,去那岛上一探究竟吧。”
剩下的人留在原处,等了半个时辰,天枢道长一行便回来了。玉衡道长问:“师兄,那岛上究竟是何情形?”
天枢道长说:“实在是奇怪,那竟是临仙岛。”
众人大惊,顾乘风问黄玉笙:“师父,那当真是临仙岛?”
黄玉笙说:“不错。我跟天枢道长遁到那小岛,清楚看到岛中密林之下藏着一个秘洞,洞口刻有临仙二字,洞外有十余小妖把守。我捉了一个小妖,问他话,他倒老实。东海二十四座岛屿,临仙岛最靠海岸,地界最小,最是贫瘠。岛主原是九头翁,狄樱最信得过的,除去她那个贴身侍女元坤子,便是这九头翁了。现在的岛主是个树妖,修为在元坤子之下,不过他有两个兄弟,与他同守临仙岛。为免打草惊蛇,我跟天枢道长从那小妖身上探到足够情形,便将他除掉了。”
左仪问:“师父可从那小妖身上问出,这临仙岛何以现身?”
黄玉笙叹道:“他不过是个小喽啰,从他身上能问出什么东西?”
不辞仙姑道:“不如我们先攻那临仙岛,将岛主抓来,严加审问。”
“不妥。”天枢道长说,“素闻狄樱诡计多端。说不定这正是她使下的计谋,用来迷惑我们的。”
李冬寻道:“天枢道长言之有理。事出蹊跷必有因,狄樱绝不会做蠢事。我们还是谨慎些,步步为营才好。”
众人继续前行,不一会儿又眺见一座小岛,黄玉笙问顾乘风:“风儿,冥火金尊还跟你说过哪些东海机密?”
顾乘风思忖道:“冥火金尊对徒弟说过的事,徒弟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其实东海二十四岛物产贫乏,狄樱修炼魔功,主要依靠弟子从中土大陆俘获处子,以吸其精血。不过听冥火金尊的口气,狄樱对五麝神鼎似乎极度依赖。当年狄樱好容易霸占了阴魔的武夷山,在中土站稳脚跟,却莫名其妙弃山归海,其中缘由便与这五麝神鼎大有关系。”
天枢道长说:“不过有件事我始终想不明白。冥火金尊明明才同狄樱结盟,怎么现在又跟付千钧和上官龙混到一起了。按理说,付千钧好不容易抢到紫云奇龙砚,那法宝却叫狄樱夺走,他们该是死敌才对。冥火金尊脚踏两只船,到底是什么企图?”想到这儿,天枢道长问黄玉笙:“黄掌门,你说冥火金尊现下是否正在东海?”
黄玉笙笑道:“冥火金尊在哪里,我如何知晓?”
李冬寻道:“依我看来,冥火金尊绝不会帮她。”
天枢道长问:“何以见得?”
李冬寻道:“冥火金尊帮狄樱,图什么呢?他与狄樱一百年前的确有过一段情,可是二人后来分道扬镳,想必也是各为其利。去年他们二人再结盟谊,总不会是旧情复燃。我们三派围攻东海,狄樱哪有胜算?冥火金尊何等精打细算,他若有意助狄樱一臂之力,也该想想值不值当。”
天枢道长说:“话是这么说,不过冥火金尊不可小瞧。他与狄樱捆绑的利益究竟有多少,我们也无从确知。况且他在凡间耳目众多,难保他不纠集权贵府上的门客,来东海襄助狄樱。我们还是当心些为妙。”
赤眉药仙道:“师伯多虑了。我出入的权贵府第也不算少了,据我了解,那冥火金尊耳目虽众,他真要人家替他涉险,怕是不能的。他这人与人结盟总不免挖空心思多占便宜,小聪明是有的,却无大智。”
“若是如此,那敢情好了。”天枢道长话音未落,那穷奇岛已在雾霭之中隐约现出身来。众人加劲飞临海岛,不过两个时辰,便发现岛中异常。穷奇岛上的百香玉萝瘴每逢子、卯、午、酉四时定要散放奇香,可是酉时既过,众道做足避瘴的准备,百香玉萝瘴并未如期而至。
天枢道长拔下发簪,闭目行玄武指诀,发簪登时化作飞鱼,扎入林间。待收回发簪,天枢道长睁开双眼,道:“真是奇怪。这岛中非但没有瘴气,似乎连阵法也无。莫非狄樱竟有法子以邪魔之体改进九宫迷魂阵的法门,连我的麒麟珪也无从察觉?”
李冬寻道:“九宫迷魂阵以符箓、幡幢合阵,狄樱虽入了魔道,凭她的修为和道行,仍可勉强布阵。不过她要改进法门,我竟不信了。”说着话,李冬寻放出灵波剑,以剑指驱驭,穿梭林间,初觉怪异,她索性飞身遁入林中。不出一盏茶的功夫,李冬寻飞回原处,对众道说:“真是奇怪。我找了一圈,也未发觉岛中有九宫迷魂阵的痕迹。”
不言师太道:“上回我们来这穷奇岛,可不是这般景象。那狄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天玑道长说:“茑萝仙子诡计多端,我建议大家先细细分析眼下情形。切忌轻举妄动,中了她的奸计。”
黄玉笙道:“我们三派围攻东海,狄樱非但没有加强防守,反而撤去穷奇岛上的法术,实在蹊跷。方才我们所以能看到临仙岛还有另外三两岛屿,我没猜错的话,是因为狄樱撤去了普度神功之法。好一招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玉衡道长说:“她现在撤去穷奇岛上的瘴气,又将二十四岛暴露无遗,正是想以此打乱我们的计划。她越反常,我们越猜不透她的应对之策,越容易自乱阵脚,这便如了她的意。我倒以为,狄樱现在心虚得很。”
天枢道长思忖片刻,道:“狄樱若是好对付,那位花禅婆婆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非逼咱们动手不可?狄樱现在撤去所有防御,恐怕不完全是虚招。仙门中人堕入魔道的,有几个善终了?又有哪个如她这般,竟可成为一方魔主的?我们自然无需怕她,不过低估了她,恐怕也是自寻死路。”
李冬寻问:“师伯的意思是……”
“我们先前并未料到她会来这招,若依旧计行事,万一落入她的圈套,那便遭了。”天枢道长捋须道,“依我看,还是兵分多路为妙。”
仙众在穷奇岛上商议应变之策,各人出谋划策,直到天色全黑总算定下方案来。他们不会知道,此时此刻,三十里外,付千钧、上官龙一行竟与妖魔及其门徒鏖战犹酣。
妖魔此赴东海,既不帮仙山对付狄樱,也不助狄樱御敌,纯粹是为了银贝紫珠。他最近几十年辅佐北魏镇国将军,人间荣华他也算享之不尽了。可惜世间万众都有贪念,荣华富贵足了,便对权势生出欲望来。镇国将军曾举荐妖魔为北魏国师,无奈北魏行双弼之制,国内一半精兵听令于丞相,镇国将军再多军功,在朝中地位并不比丞相高出多少。所以要坐上国师之位,单靠镇国将军是不够的。更不要说,丞相那边门客如云,魔界有头有脸的也有几位,譬如人魔两位弟子杜枭娘和三修和尚。妖魔辈分高不假,可要杜枭娘和三修和尚将国师之位拱手相让,那便难了。妖魔左思右想,倒不如从皇室下手。
北魏皇帝虽一代不如一代,各个不理朝政大事,若要任命国师,说出口的话还是有些份量的。妖魔几年前偶尔从病魔弟子玉沉舟嘴里得知,东海至宝银贝紫珠若为凡人服用,可令其脱胎换骨,一切不足之症皆可痊愈。其时妖魔便存了心思,但有机会弄到银贝紫珠,他便可献与北魏皇帝,若能多得两粒,一并治好两位皇子的愚笨之症,北魏国师的位子便非他莫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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