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病魔、铁笔书生和狄樱闭关施咒,东海一切事务便由元坤子和九头翁打理。那冥火金尊倒也听话,离了东海便以千里梵音大法召唤魑邪童子和青木魈,与二妖汇于西梁、南淮交界处。魑邪童子才将离开栖霞谷,正要回山复命,听得冥火金尊梵音召唤,这便在栖霞谷东南向三百里处候了大半日。
待冥火金尊、金面妖尸、青木魈赶来,魑邪童子问道:“尊主匆忙召唤,不知是何缘故?”
金面妖尸道:“还能有什么缘故?自然是因为东海那个贱人。”
冥火金尊未作多少解释,只叫魑邪童子带路,朝栖霞谷飞去。魑邪童子见冥火金尊脸色不佳,一路上也不多问一句,倒是青木魈沉不住气,道:“岩华尊使才与我传书,说他这几日奉命离开东海,最多四五日便回。栖霞谷之事东海已得密报,此次出岛正是……”
不等青木魈言毕,冥火金尊截断话头,低吼道:“最近一段时间,你便跟在我身边,莫再与他联络了。”
青木魈问:“尊主,这是为何?”
“叫你别联系你照做便是。”冥火金尊道,“先过了这阵风口再说。”
青木魈再未言语,冥火金尊却与魑邪童子多番问答。听闻魑邪童子并未入谷,只在谷外一处树穴同那寒掌冰姑和独眼白龙谈了一日,冥火金尊不觉吃了一惊,又问:“如此说来,从头到尾,贺凌霄都不肯见你?”
“不错。我依密笺所书,的确寻到一条石缝,可是我才遁入缝隙,便为一股气障所阻。我废了好大力气,却似乎被那气障胡乱诱导一番,只在原处打转。后来她两个弟子便现了身,将我领去那洞里。”
冥火金尊自语道:“恐怕栖霞谷外的林地也在她阵法控制中。”
魑邪童子道:“据寒掌冰姑所言,那栖霞谷进去容易,却难得出来;花禅婆认得我,知道我是尊主的护法尊使,她不想为难我,这才将我拒之门外的。我与寒掌冰姑和她师弟细述尊主与狄樱的恩怨,请求入谷,寒掌冰姑只入谷通传,后又出来,对我说,狄樱欺师灭祖,堕入魔道,花禅婆早知狄樱树敌颇多,尊主若要除掉她,不必与花禅婆废话,只管同仙山合力。”
冥火金尊道:“她弟子当真这样说?”
“千真万确。”
“你可向她们提到,那玄牝真人仙躯受创正是因为我?”
魑邪童子说:“这是自然。不过寒掌冰姑说,她师父几百年来从不理会世间恩怨,我们与仙山之间的是非与她们栖霞谷又有什么关系?人家如此态度,我也无话可说了。尊主,我们才吃了闭门羹,现下再去,花禅婆未必肯见你。”
冥火金尊咬牙切齿道:“不管她肯不肯见,你以为我有选择的余地么?狄樱那贱人神通广大,我每行一步她似乎都了若指掌,我现在为她毒瘴所控,她一日不死我一日不得解脱,除了依她吩咐行事,还能怎么办?”言及此,他陡然问魑邪童子:“你自离山来寻访栖霞谷,途中可遇到什么人,撞见什么事?”
魑邪童子听出他言外之意,忙说:“我魑邪童子跟随尊主已有数千年之久,尊主此言,莫不是担心我出卖尊主?”
金面妖尸道:“尊主,狄樱诡计多端,你万不可中她的奸计呵。”
冥火金尊喃喃道:“我也不是怀疑你,只是我现在步步被动,一时间实在不知所措了。”
一行人抵达栖霞谷已近黄昏。四魔打那岩缝钻进去,照旧遇着阻力,待那阻力将四魔原路逼回,显出身来,只独眼白龙一人。
冥火金尊细细打量他,道:“竟是你?你不是六蛟上……”
独眼白龙冷笑道:“我与那厮再无任何瓜葛,你莫在我跟前提他。”
冥火金尊赔笑道:“都是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独眼白龙瞥一眼魑邪童子,问冥火金尊:“你这尊使才刚来过,我师父已说得一清二楚,你冥火金尊与狄樱有什么深仇大恨,她老人家是一概不管的。可是你要以此要挟我师父替你祛除毒瘴,那便打错算盘了。我师父最厌恶受人胁迫,天底下能杀狄樱的大有人在,也不缺你一个。”
冥火金尊道:“花禅婆婆实在是误会我了。我已为狄樱所控,哪还有胆量和本事要挟花禅婆婆。说到底,我是走投无路,才厚着脸皮来求婆婆的。本来我有求于婆婆,理应亲自前来栖霞谷拜访婆婆,然而我为狄樱所控,只得步步为营,实在是迫不得已,才派尊使来的。”
独眼白龙道:“你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我师父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你还是请回吧。若你当真联合仙山众人杀了狄樱,婆婆自会答谢你。”
冥火金尊尴尬地笑着,说:“我今日来,其实是为另一件事。”
“何事?”
冥火金尊道:“我原以为我遣尊使前来栖霞谷求婆婆祛瘴能够瞒过狄樱,却不知狄樱是有眼线布在婆婆这栖霞谷附近,还是另有缘由,她竟对此事了解得八九不离十。今日我来,其实是受狄樱指使的。”
独眼白龙惊诧不已,道:“狄樱竟会指使你来栖霞谷?”
“不错。”冥火金尊答得斩钉截铁,“狄樱得知我遣尊使拜访贵谷,对我施以咒法,触动我体内剧毒发作,我也是别无选择,才厚着脸皮亲自求见花禅婆的。”
独眼白龙问:“她有什么企图?”
冥火金尊自怀中摸出那支翠玉华胜,递给独眼白龙,说:“这支华胜是狄樱交与我的,你把这华胜传与花禅婆婆,她应该认得。狄樱说了,花禅婆婆见到这支华胜,自然会见我。有劳你送入谷中,交与花禅婆婆了。”
“狄樱指使你来,竟只为这么个东西?”独眼白龙朝那华胜瞥一眼,道,“这东西平平无奇,虽有些许法力,也算不上顶用的法宝。冥火金尊,你想求我师父为你破解毒瘴,编出这等谎话来,也是煞费苦心了。”
金面妖尸道:“我们尊主所言千真万确,若不是受制于狄樱那贱人,尊主又岂会在你面前如此低声下气?”
冥火金尊朝金面妖尸递去眼色,对独眼白龙道:“你师父肯不肯见我,全在她自己,我所言是真是假,也由她判定。我只将狄樱吩咐的事办到,别的事,我管不着也无力去管。”
独眼白龙思忖片刻,丢一句“既如此,我入谷通传便是”,这便化作玄光自岩缝遁入栖霞谷。
冥火金尊一众在谷外候了半个时辰,只见一抹赤辉闪出岩缝,同时传来女声“你们进来吧”。四魔飞入谷中,寒掌冰姑和独眼白龙正在花丛里候着。寒掌冰姑道:“师父才将练完神功,动不得真元,你们随我来。”
寒掌冰姑将四魔带至栖霞谷北端,冰天雪地之中可见一抹光亮,潜在冰岩之下。五人落在那冰岩跟前,寒掌冰姑行七宝骞林指诀,由手印激发紫电。紫电劈向冰岩,登时显出一扇冰门,上书“归墟”两个大篆字(笔者注:归墟为众水汇聚之所,出自《列子·汤问》)。五人走近些,那冰门陡然透亮,寒掌冰姑径直穿过冰门,却无半点阻碍。冥火金尊一众入得冰门,只觉花香四溢,环顾周遭才发现藏在冰壁上的莹花,白中泛蓝,质地如玉,互为牵扯,连丝成画。
寒掌冰姑引四魔走在冰廊之中,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莹花渐密,全从冰壁上或牵出纤纤冰丝,或拉出指头般粗细的枝干,拦住去路。寒掌冰姑行玄武指诀,自手印化出一团寒气,那莹花都似活物般缩回冰壁内部,寻不到半点痕迹。花禅婆便在三丈远处现身了。
冥火金尊正要开口,花禅婆却问:“冥火金尊,我记得上回与你见面还是五百多年前。若不是今日与你再见,我竟连你的模样都记不得了。”
冥火金尊笑道:“当年你还是黄龙阁主霁云圣姑座下弟子,何等青春美貌。自狄樱那贱人火烧黄龙阁,这四百多年,你竟藏身此地,想来,此中艰辛非常人所能忍吧。”
“也是我命不该绝,你倒不必假意关心了。我听白龙说,你此番来我栖霞谷竟是受狄樱使唤?看来这许多年过去,她还是老脾气嘛。”花禅婆冷笑着,起身道,“她在你身上施瘴,明知道你想求我解毒,非但不阻拦,反叫你光明正大来找我。我这好师妹真真是目中无人,自负至极呵。”
冥火金尊道:“实不相瞒,其实我体内的紫辰白花瘴法门乖戾,连她自己也破解不了,她竟不信你有这能耐化解我身上的毒瘴,所以才放心叫我把那支华胜交给你,诱你见我的。”
花禅婆大笑道:“真是笑死人,我钻研毒物几百年,所炼神功与天下奇毒都息息相关,我会化不开你身上的毒瘴?”
冥火金尊说:“我也是一时大意,又贪心她那五麝神鼎的法力才中了她的奸计,身染毒瘴。花禅婆婆,你虽钻研毒物,当真要化解紫辰白花瘴恐怕也不容易的。”
花禅婆凝神看他,说:“我原以为你是聪明人,怎么如此糊涂?”
冥火金尊问:“不知花禅婆是什么意思?”
“狄樱既然以紫辰白花瘴操控你,她却不怕我当真有法子替你化解毒瘴?”花禅婆嗤笑道,“还是你装疯卖傻,竟想激将我替你祛除瘴毒?”
冥火金尊稍显慌张,笑道:“这是从何说起?”
花禅婆道:“冥火金尊呵,你是有几分聪明劲儿,可惜你用错了地方,也用错了时候。你早有这心思,又怎会落入狄樱的陷阱?你不上狄樱的当,又怎会如此不堪?一方万年魔主,居然要来求我?还使出如此可笑的伎俩,真是令人唏嘘。”
冥火金尊垂面道:“我所言句句属实。”
花禅婆道:“罢了。我也懒得追究这些。”一面说话,她一面自右手化出那支翠玉华胜,继续说:“你如实回答我。这华胜你究竟是怎么弄到手的?”
冥火金尊道:“这华胜当真是狄樱交给我的。她要我对你说,此物是我买通她身旁侍女,偷窃而得。”
“既如此——”花禅婆婆眉心一展,浅笑道,“你为何不依她吩咐行事,却要对我和盘托出?”
冥火金尊道:“花禅婆婆你过去四百年藏身此地,神人魔三界竟无人知晓,都以为你早已死于黄龙阁那场大火,足见你计较了得,才智过人。狄樱以毒瘴操纵我,竟叫我拿这华胜的所谓机密来要挟你,迫你替我化解毒瘴,自然不合情理。凡事不合情理者,多有陷阱,我一时间虽猜不透她目的何在,其中风险却是心知肚明的。万一这件事内有乾坤,我却稀里糊涂害了花禅婆婆你,以你的才智,怎会猜不到我从头到尾在诓骗你?到时候你又如何会放过我?我当真依她吩咐行事了,那才真真是蠢笨如猪哩。”
花禅婆道:“我也不管你所言几分真几分假。我现在问你,她把这华胜交给你,除了叫你诓骗我,可还说了别的事?”
冥火金尊道:“她只告诉我,这支华胜是当年黄龙阁主霁云圣姑自炼的法器,还说,当年霁云圣姑传她阁主之位,便是将白泽观四大绝顶法门收在这华胜之内的。别的事,我便一无所知了。所谓机密,狄樱没有告诉我,我甚至疑心,这华胜并无机密,只是她随口胡诌罢了。”
花禅婆喃喃自语:“师父呵师父,你为何要传位于她?”
寒掌冰姑上前道:“师父,这都是陈年旧事,何必还放在心上呢?”
花禅婆苦笑道:“本来过去这许多年,我也想开了。只是今日再见此物,不免神伤。”
寒掌冰姑说:“我倒是担心,这支华胜会不会有问题?那狄樱叫冥火金尊谎称窃得此物,献与师父,多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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