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玉笙道:“若世上有什么仙灵宝物可助师妹祛毒,药仙且明言。”
上官龙道:“药仙所言,莫不是彭泽钟鸣岛上的五绝寒霄蛭?”
“不错,天底下以毒物为食的灵虫本不多见,嗜毒的灵虫之中,又能以毒攻毒的,非五绝寒霄蛭莫属了。”
“彭泽钟鸣岛。”黄玉笙道,“除以此灵虫拔毒,难道再无别的法子?”
莲香子道:“若有别的法子倒好了。我听说那钟鸣岛四面八方都布了阵法,也不知是何名目,有什么玄机。总之入阵的非死即伤,连冥火金尊都不去惹她。我向掌门保证,只要贵派能寻到五绝寒霄蛭,我定有办法助许师叔痊愈。”
天色渐暗,聚在天池修炼的众人一齐回了毕方殿。用过晚膳,黄玉笙便将姚晓霜和左仪、柳清浊、苏荣带去招日峰议事。薛家兄弟用膳之际,已向姚晓霜和左仪等人提及五绝寒霄蛭的妙用,苏荣早猜出黄玉笙要商议的事由与这灵虫有关,于是黄玉笙才说“日月弭辉阵法门变化多端,布阵的几方又非同门,虽然风儿修为最精,仙缘最佳,本是完成此次任务的最好人选”,苏荣便上前一步,自告奋勇道:“师父,我愿下山寻此灵虫。”
黄玉笙看着苏荣,笑道:“你们前几日已将二十八星垣瘴练得游刃有余,为师正是打算从你们三人之中派出两人,去彭泽钟鸣岛上寻觅五绝寒霄蛭的。”
姚晓霜道:“玉笙,那钟鸣岛岛主是夏侯丹,虽离山多年,到底有两百年的道行,仙根又颇为出众。恐怕你将她们三个全派下山也未必可破她在钟鸣岛周围布下的阵法。若只遣两人,倒不如由我领着。”
黄玉笙道:“师叔多虑了。那夏侯丹仙根出众不假,到底离山几十年,当年又伤了仙根,任那彭泽罡炁再盛,如何比得过我们长白山?她便是同那六蛟上君联手,我竟不信她自创的阵法可与玉和仙姑当年创下的八大仙阵媲美。我方才已同天枢道长和丁贤梓商定,由他们二派各出一人,我派出二人,前往钟鸣岛。张松年和李冬寻是玄鹤、白泽二派五代弟子中首屈一指的人才,有他们二人相助,破夏侯丹的阵法,我想是不在话下的。”
姚晓霜道:“玉笙,夏侯丹如今修为法力如何,你我皆不知。我是怕万一几个后辈无从破阵……”
“若他们几个破不了阵,我们再强攻不迟。”黄玉笙道,“师叔只想到几个后辈兴许无从破阵,我自然也想到了这层。不过几个后辈纵然败于夏侯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权当历练历练,人家也不会耻笑。然而师叔可曾想到,若师叔领着几个后辈去,却叫夏侯丹占了便宜,莫说仙界了,便叫那些俗修弟子传于凡间,我们重明观恐怕也免不了颜面扫地。”
姚晓霜不再言语,左仪忙对她说:“师叔祖,其实师父的意思是说,不言师太毕竟势单力薄,若单是闯一座钟鸣岛我们便大动干戈,未免有杀鸡用牛刀的嫌疑。不如遣我们这些小辈去,破了不言师太的阵法是最好不过的,实在破不了,不言师太终究是前辈,虽然我们重明观与她结了梁子,她总不好太为难我们。再者,二十八星垣瘴我们虽已练得八九不离十,终究需要师父和师叔祖的指引部署。有几个册外弟子阵位之变仍有迟疑之处,师叔祖留在山中,更能助那些弟子更进一层。”
姚晓霜微微一笑,拉着左仪的手说:“你师父的用心我如何不懂。我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
柳浊清左右瞧瞧,对黄玉笙说:“师父,大师姐修为精深,除了大师兄,再没有人比她更适宜担此大任了。我本有心为此事出力,可惜苏师姐又抢了先。不如,师父同玄鹤、白泽二派掌门再议,我们重明观多遣一人,如何?”
黄玉笙道:“区区一座钟鸣岛,我们仙家三派若遣五人前去破阵,似乎不妥。”
柳浊清嚷道:“有何不妥?保不齐这几十年,不言师太早收纳门徒,已在钟鸣岛上成了大气候。又或者她同六蛟上君私底下竟是一体,也未可知。我们三派遣五人前去闯岛,实乃未雨绸缪之举。”
翌日清晨,黄玉笙召三派众人及俗修弟子数十人等于毕方殿正厅,把计划变动公之于众。俗修弟子听罢,小声议论纷纷。寅尘子起身,拱手笑道:“奇居道人得华清师太点化,有些话恐怕说不出口,便由我来说好了。我以为,勿论道行深浅,法力高低,除妖降魔都是我们仙门中人义不容辞的责任。自华清师太执掌重明观,每逢天煞临空,仙界共商降魔大计,三派倒想得起我们这些俗修弟子,尽管落到实处,我们这些俗修弟子总要被排在外头,也算跟我们给足了脸面。当然了,我们俗修弟子终究比不得你们,道行再深,修为不精也是枉然,与寻常小妖斗法尚可,同那兕虎神君的护法明王斗法无异于以卵击石,更莫说在太和山妙一谷附近,邪煞炁盛,简直不堪一击了。我们有自知之明,自然知道你们三派所以频频排开我们这些俗修弟子,是怕我们稀里糊涂丢了性命。可是黄掌门,仙界中人谁又不知你们重明观是以仙阵闻名于世的。玉和仙姑创下的八大阵法自不必说,我听闻华清师太也曾先后创下十余阵法,至于当年开宗鼻祖赤焰老母,她能创下九天九地归元大阵,我想她飞升前创下的阵法,恐怕也不在少数。我们俗修弟子与护法明王单打独斗的确是不自量力,可是若有阵法合力,就凭我们人数之众,未必不可独当一面。眼下许燕飞还人事不省,黄掌门遣小辈寻五绝寒霄蛭固然重要,我寅尘子却以为,仙界若还坚持二十八星垣瘴,便需给我们些理由才是。若许燕飞不能在凶劫之日前恢复如初,黄掌门打算怎么办?”
黄玉笙道:“就算我师妹不能复原,二十八星垣瘴也依然可以合阵。”
寅尘子道:“既如此,黄掌门又何必急急忙忙为许燕飞祛毒呢?有夜罗香和鸠蓝血池的神水为她镇毒,何不现下安心合阵,待仙界渡过难关,再治她不迟。我是不是可以怀疑,那二十八星垣瘴若临时换下守阵之人,威力会大不如前?”
黄玉笙一时语塞,天枢道长忙说:“黄掌门同许燕飞姊妹情深,她急着为许燕飞医治,也是担心久拖下去,邪毒会累及许燕飞仙根。”
寅尘子笑道:“再姊妹情深,总要有个轻重缓急才是。既然许燕飞能否痊愈还悬而未决,黄掌门,你何不另作打算,授我们布阵之法?一来,我们这许多俗修弟子虽有匡扶正义之心,日日却闲在山中,若能练习阵法,总算没有辜负这许多年的修行。二来,万一许燕飞不能及时复原,二十八星垣瘴合阵有碍,我们虽然修为轻薄法力低微,多少尽一份力量,终归聊胜于无。”
黄玉笙未及回复,鹿连城突然上前一步道:“这位前辈,我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但说无妨。”
鹿连城道:“诚然,重明观仙阵威震仙人魔三界。可是读过几天书的人不会不知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的道理。那么威震三界的,究竟是重明观仙阵之法门,还是重明观弟子布施的阵法,便耐人寻味了。前辈方才疑心二十八星垣瘴换下许燕飞恐折损法威,如何又确信重明观仙阵法门在俗修弟子手上,不会法威大减哩?我不比诸位,是得仙山道侠点化,不过仙山法门的要义我还是一清二楚的。仙门阵法或为器阵、符阵、幡阵、卦阵。器阵合法器之力,符阵聚符箓之法,幡阵借幡幢配位彼此取长补短,卦阵之术凭卦位转移现五行之变化。这四般阵法之中,仅符阵和少些幡阵是不挑剔合阵人法门脉息的,只要合阵者修仙家法门,按理说,确实没有门户之隔,也无仙根的要求。然而同样的法门,布阵者脉息之异、仙根之别,若说全无影响,恐怕前辈你也不信。既然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那么神威了得的符阵,前辈又怎知由俗修弟子施展,依然神威了得呢?”鹿连城摇头笑着,看看黄玉笙,又对寅尘子说:“黄掌门不将法门授予俗修弟子,自然有她的道理,只是有些道理,站在掌门之位不便直言罢了。”
寅尘子冷笑道:“好,就算你说得有理,可是万一到头来,许燕飞未能及时康复,黄掌门可能打下包票,保证二十八星垣瘴合阵无碍?”
鹿连城对黄玉笙道:“掌门,不言师太行踪诡秘,与仙人魔三界全无来往,她的弦丝阵却不可小觑。我当年做过几日小吏,与龟蛇双煞曾有私交。他们兄弟二人师出彭泽罄音谷,在我跟前提过几次不言师太。她的弦丝阵有三道关门,而且布阵之法迥异于寻常仙阵,虽以幡幢炼就弦音,攻袭来者的却并非弦音,而是弦音拨起的湖水,或幻影化物,或凝冰导火,诡谲多变,连六蛟上君也难破其阵。我自知修为不精,却对不言师太和六蛟上君小有了解,我想……”
莲香子道:“我们不日要回太岩城,仙家三派掌门已做决定,你又多什么事?”
黄玉笙道:“药仙,我倒以为,他说得非常有理。夏侯丹虽曾为重明观弟子,下山这许多年,我们对她的底细确实一无所知。既然你爱婿对单云岐和夏侯丹颇有些了解,他若能带着几个小辈弟子去闯岛,我们仙界自然多了几分胜算。”
莲香子道:“鹿连城修为道行俱浅,他去闯岛,我是怕帮不上忙,反成了拖累。”
薛鲁抢过一句:“祖母,不如我陪父亲去。”
莲香子瞪他一眼,道:“你当那钟鸣岛是什么地方?”
苏荣忙上前一步说:“鹿大哥修为不精是真,但是凡人有句话说得好:知己知彼方百战百胜。两方斗法,未必是单斗双方的修为法力之高低。所谓攻心为上,若对方每行一步都在我们预备之中,而我们又因早有准备,处处以奇招攻之,就算力量悬殊,也未必不能制胜。”
黄玉笙看看天枢、丁贤梓二人。天枢道长对莲香子说:“苏荣说得极是。你夫婿有恙,你急着下山是人之常情。难得鹿连城关切仙界大事,他既然有心,你又何必阻挠呢?”
丁贤梓道:“我听闻那夏侯丹当年还在重明观的时候,就很有些贪生怕死。她现在占着钟鸣岛,就算走了大运,得了什么了不得的仙草神果,谅她也不敢害我们仙界三派的弟子。鹿连城虽是俗修之人,她又并不知情,莲香子,你大可不必担心他的安危。”
莲香子对天枢道长说:“掌门,我也不是要阻挠他,只是……”
天玑道长上前几步,走到莲香子跟前,拉着她的手说:“你有你的难处,我是明白的。不过一切自有天意,有些事情,还是顺其自然为好。”
天玑道长所指,只有莲香子听得明白。自从上回鹿连城同苏荣、常朝云为病魔所俘,莲香子每次为他卜算命势,总觉心神不宁,似乎鹿连城不日便会大祸临头。尽管莲香子与那岛主夏侯丹私交甚笃,按理说夏侯丹不会为难鹿连城,可是真叫鹿连城参和仙山事务,莲香子放不得心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如此,她便有了几分自责,悔不该将鹿连城带来长白山,甚至后悔将五绝寒霄蛭的秘密告与众人。好在众人也不多心,竟不问她一声“那夏侯丹深居简出,五绝寒霄蛭又是她岛上特产,你如何得知此宝功效”。也正因有这层担忧,面对毕方殿内一百多双眼睛,莲香子犹豫片刻,除了对鹿连城道一声“你莫要逞强才好”,再无别的选择了。
见莲香子表了态,黄玉笙笑着,对寅尘子道:“寅尘子,其实你今日所言,我又何尝没有考虑?我早有广传阵法的打算,只可惜,俗修弟子又不全是得我们重明观点化的。我若只授与修炼重明观法门的俗修弟子,如你这般修炼白泽观法门的俗修者,岂不说我们重明观固守门户?我若贸然将阵法授与别派点化的俗修弟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重明观自居仙家正宗,拉拢人心,有什么企图呢。”说着话,黄玉笙朝丁贤梓看去,接着说:“既然寅尘子今日提起,我便直言直语了。我们仙家三派,各有各的符阵。排开那些门槛颇高的符阵,总有一两道阵法,是宜于俗修弟子们修习布施的。不如我们三派各出一法授与诸位俗修的道友,不知丁师伯和谢师兄意下如何?”
玄鹤宫稍短于阵法,好几道符阵更是鸡肋,本来也不算当家的法门,此刻正好做个人情。于是天枢道长只抿嘴一笑,说:“既然各位俗修道友不惧邪魔歪道,要为匡扶正义出力,我们玄鹤宫自然愿意全力支持。我派有五道符阵,一道符阵司匿身之法,一道司御邪护身之法,另三道法门都是长于攻袭的,而这三道符法之中,最宜攻妖伏魔的,便是灭绝空郢阵。此阵分内外两重,内阵七门,外阵九门,只要牢记阵位之变,纵然合阵诸人法力平平,也有不俗的威力。我便授诸位灭绝空郢阵吧。”
黄玉笙笑道:“天枢道长授与诸位俗修道友的灭绝空郢阵是当年苍霞老人所创,论法威,在玄鹤宫符法之中,也算数一数二了。”
窦虎鼻子一哼,低声道:“谁又不知玄鹤宫长于四大符箓和法器炼化之术,至于阵法嘛,除了九环南星阵,并不见精妙之处,未免……”他话未说完,猛瞥见韩中直的目光,自知多嘴,忙改口道:“为免法力平平之人走火入魔,天枢道长也是煞费苦心了。”
天枢道长仍笑着,说:“我们玄鹤宫最拿手的的确是四大符箓。可惜四大符箓非比寻常,每道符箓都需凭苍南咒加以炼化,且炼符之法多有繁复之处,修为不精恐有性命之忧。我们玄鹤宫每年授与俗修道友的符箓已不在少数,然而这炼符之法,恐怕一旦授予诸位道友,竟是灾祸了。”
奇居道人说:“天枢道长不必解释。我们自知仙缘不足,又怎敢觊觎仙家上乘法门?玄鹤宫不擅阵法,并非道长的过错,我想窦少侠也没有别的意思。”
丁贤梓甩开拂尘,踱步道:“我这徒孙贯有这多嘴多舌的毛病,不过他方才所言也不无道理。我们白泽观,阵法虽不及重明观来得精妙,却各个都有独当一面的法威。自然了,威力越大,布阵之人所承风险也越高,为防符阵之法伤人,授什么阵法的确需要小心考量才好。黄掌门,不知你打算授什么阵法哩?”
黄玉笙同姚晓霜交换了眼神,姚晓霜道:“玉笙,不如将那道玉香白梅阵授与诸位道友。”黄玉笙颔首道:“玉香白梅阵以八道符箓发动阵局,东面关门为两道五难微尘符、西面是南海玉坤符、南面是翻云符、北门是真武晦明符。此阵与万剑离心阵颇有关联,法威虽不及万剑离心阵,却更得灵巧多变之利。阵局一旦发动,则有梅香四溢,邪魔歪道嗅之,立即神形俱损,纵然邪魔凝气蔽之,那梅香也可由肌肤渗入,神志迷离在所难免。此阵可由八人合阵,一人把守一关,若合阵人修为不足,最多亦可由十六合阵,二人共守一关。”
奇居道人笑言:“此阵甚佳。”又对寅尘子说:“寅尘子,黄掌门将此阵授与我们这些俗修弟子,诚意不可谓不足呵。”
寅尘子并不言语。丁贤梓道:“重明观阵法奇绝,我们白泽观自然甘拜下风。如此,我便授一道神龙戏月阵吧。”
奇居道人问:“不知这神龙戏月阵有什么来历?”
丁贤梓道:“本门霁云圣姑当年是同我师公灵池上人一道受道德天尊点化的。彼时太虚上人已在天山立派,霁云圣姑和灵池上人便拜太虚上人为兄长,入了白泽观正册。后来三人各创法门,我们白泽观四大法门中玉龙神功和元婴珠为太虚上人所创,冰寒五行大法为灵池上人所创,而九宫迷魂阵则是霁云圣姑的法门。霁云圣姑长于阵法,可惜她的阵法,多为匿身防守之用,可用于攻敌的,只有一道卦阵、两道幡阵和两道符阵。这五道阵法,比之重明观阵法,自然算不得精妙,也正因如此,霁云圣姑虽创下这些阵法,我们白泽观却极少使用。不过在这五阵之中,神龙戏月阵论其法威,却是数一数二的。阵内有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共十二道关门,由十二人把守合阵,其中子、卯、午、酉四关皆以都天屠龙符镇守,余下八关则由潜龙啸天符和紫阳见龙符交替镇守。阵局一旦发动,则由十二关门各生血瘴,那血瘴皆由至阴至烈的罡气所化,邪魔沾染分毫便有元气两亏之险。”
圣一同奇居道人相视一笑,揶揄道:“难得丁掌门肯授阵法于我们这些俗修之人。”
李冬寻道:“我师公一向关心凡间的仙门弟子,只是凡间弟子多有牵挂,若涉身仙魔之斗,恐有大难。圣一仙姑,你若当真以为我师祖是舍不得授法,这才是天大的误会。”
奇居道人笑道:“圣一快人快语,丁掌门莫要放在心上才好。”
丁贤梓哼着鼻子,撇嘴一笑,直到众人散去,也不再作声。左仪、苏荣、翁绍泽、李冬寻、鹿连城一行五人用过午膳便下山去了。莲香子急着回去,薛康、薛鲁两兄弟却对这仙山宝地恋恋不舍,又想看看重明观仙阵的法威,又对长白山各处备感好奇。天玑道长便劝莲香子将兄弟俩留下,待左仪一行回山,莲香子来长白山替许燕飞祛毒完毕,再把兄弟俩带走不迟。莲香子拗不过两个孙儿,这便独自回去了。
余众仍分作几班。俗修弟子们得了三道符阵,练得不亦乐乎。日月弭辉阵和二十八星垣瘴照旧在天池布练。日月弭辉阵已算小成,阵内阵外罡气蓬勃,寻常邪煞之炁已无法近阵了;二十八星垣瘴阵局不全,到底有黄玉笙、姚晓霜把控全局,虽谈不上什么威力,倒也有章有法,颇见功夫。
太阳落山,众人用过晚膳,重明观弟子聚在毕方殿偏厅悟道论法,一个时辰不到,便各自回房打坐休息去了。入了子时,韩中直至丁贤梓房中,支吾了好一会子,丁贤梓没了耐心,道:“你若有话,直说便是,不必这般吞吞吐吐的。”
韩中直思忖道:“其实弟子前来,是希望师父对授法一事三思而后行,以防其中有诈。”
“你倒说说,其中能有什么名堂?”
韩中直道:“弟子以为,朱雀仙子将我们白泽观拉扯进来,无非是因为,她既不愿意授法,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到周全的理由去挡开寅尘子的提议。弟子担心,若我们白泽观当真授法于人,多少会吃些亏,那么……”
丁贤梓掸开拂尘,笑道:“既然要我们三派授法,哪方又不吃亏?无非是吃亏多少,如何吃亏的问题。不过我倒有一事,要问问你。”
韩中直垂面道:“不知师父所指何事?”
“那寅尘子平日里并不是个冒尖之人,我问你,他今日言行可曾受你指使?”
韩中直慌忙下跪,道:“师父,我的确暗示过寅尘子,叫他借机向朱雀仙子发难,不过师父明鉴,我所以这么做,实在是为白泽观着想呵。想师父你法力无边,我们白泽观本应是仙家正宗,眼下却处处低重明观一头。若能逼朱雀仙子授法于俗修弟子,就算不能打击他们的嚣张气焰,至少可废去他们一道符阵,我想……”
丁贤梓冷眼看他,道:“糊涂!重明观既以阵法见长,就算丢一道符阵,于他们又有何妨?再说了,我们就算知晓了重明观所有阵法的法门,也未必可以研究出破法之方。你真当赤焰老母跟玉和仙姑创下的阵法是那么容易破解的?”
韩中直道:“师父训得极是。”
“我也不是要训你。你虽天资平平,为师说什么,你倒听得进去,我才多说几句话。你如实告诉我,你师伯可参与其中?”
“是弟子自作主张,师伯并不知情。”
丁贤梓道:“我们白泽观四代弟子之中,你资历最深,须知自己责任重大,行事还需稳沉些才好。知道吗?”
韩中直道:“师父的教诲,弟子谨记于心。”
丁贤梓颔首笑言:“你师伯一心为白泽观着想,我是看在眼里的。他是你前辈,有时候他说什么话,你身为晚辈,也不便拒绝他,为师甚是理解。不过我们为人处世总要有些原则才是,师伯是前辈,你敬重他,那是理所当然,不过敬重归敬重,你身为白泽观四代弟子之首,需明白自己身系白泽观前景,来日你执掌白泽观,你师伯若还在山中,见你也要唤一声掌门的。”
韩中直窃喜,憋着笑面道:“徒弟深知责任重大,定不辜负师父厚望。”
丁贤梓道:“不过话说回来,那朱雀仙子也着实欺人太甚。上回你师伯跟窦虎同重明观几个弟子狭路相逢,明明是顾乘风勾结魔道中人,伤了你师伯和窦虎,昨夜朱雀仙子同我提及此事,却说错在你师伯。为师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并未同她计较,不过现在看来,朱雀仙子处处针对我们白泽观,我也不能再纵着她了。”
“师父的意思是……?”
“理不辩不明。你师伯、窦虎还有顾乘风既然都在,不如当面对质,将那日发生的事,前因后果、细枝末节都说个透彻。”
韩中直道:“师父,容弟子直言,那朱雀仙子处处针对我们白泽观,实属可恨,但是师父若当真叫师伯和窦虎同那个顾乘风对质,恐怕不妥。万一那顾乘风一口咬定他与魔界并无勾结,师伯和窦虎也是拿不出证据的。再说了,朱雀仙子处事虽有咄咄逼人之势,明面上却诸多伪饰,师父若同她撕破脸面,我怕到时候师父要吃亏。一来,师父是朱雀仙子的前辈,当真较了真,恐落个欺压后辈之名。二来,若顾乘风当真同魔界勾结,说不定朱雀仙子早已知情,甚或重明观上上下下都与魔界有所牵连。我们贸然揭其底细,并非明智之举呵。”
丁贤梓沉思片刻,陡然笑道:“韩中直,我竟不知你有此等格局,看来这些年你代为师下山处理凡间事务,颇有长进呐。”
韩中直道:“师父信得过弟子,方委以重任,弟子自然不敢怠慢。凡间事务繁杂,弟子也是亦步亦趋,生怕出了差错,损了白泽观千年声誉。”
“我还以为,是你师伯教导有方哩。”
韩中直听出丁贤梓弦外之音,忙跪下,说:“师父明鉴,弟子对师父是绝无二心的。”
丁贤梓笑着,右手轻轻一摆,道:“快些起来吧,为师又没有老眼昏花,怎会胡乱怪罪于你?再说,你师伯为人精明,将来你要执掌白泽观,多向他学习为人之道,也是多有裨益的。”
韩中直回房的时候,才留意到北面刮来阵阵寒风。雪季也随这寒风的足迹,提早来到了长白山。这寒风吹得极远,左仪一行五人在千里之外的山洞落脚,也可听见这寒风越过山谷的声音,尖锐凄厉,拖着长长的尾巴。
五人围着火堆,吃过干粮,未有困意,倒兴致勃勃地切磋起曳火之法了。仙门法术中汲水曳火之法都是入门的法术,然而恰恰是这些入门法术,竟藏着仙法大宗之要义。汲水之法据法相不同,分侧、勒、弩、趯四样,曳火之法据法相不同,分策、掠、啄、磔四样(笔者注:此处侧、勒、弩、趯、策、掠、啄、磔实为永字八法,是我国书法用笔的八种基础技法)。侧法汲水,乃以气带水,水势凝重,以静制动;勒法汲水,乃以元带水,水势散漫,动静两宜;弩法汲水,乃以水载气,水势刚劲雄浑,几化冰凌;趯法汲水,乃以水承元,水势轻盈无羁,稍纵即逝。策法曳火,乃以气驭火,火势沉着,游弋挪转四平八稳;掠法曳火,乃以元驭火,其势甚为张狂,聚合自如;啄法曳火,乃以火孕气,火力刚猛非常,焰气凝合,常耀眼如日;磔法曳火,乃以火催元,火力阴柔至极,幽冷之势,竟可凝水为冰。
五人以篝火为源,各施法术将火苗引入半空或洞壁。这五人中修为最精者,莫过于李冬寻,翁绍泽见过她曳火之术,不由得叹道:“五代弟子中,能有李师妹此等修为的,恐怕只有顾乘风了。”
李冬寻笑道:“在昆仑山上,顾师弟与我曾有过一战。他修为之精深,我是自愧不如的。”
左仪道:“我听师父说,李师姐不仅仙根奇绝,竟还是四柱纯阴之身,可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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