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有苏荣从旁襄助,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只见万年灵芝双掌一合,一股幻波由他掌间激荡,扩向四面八方。那幻波所到之处,勿论草木、砂石、梁柱,都似蒙了青纱。
苏荣四下盼顾,颇有些失望,说:“这法门哪有什么稀罕之处?”
万年灵芝笑着,再合一掌,方才那四散的幻波旋即收拢,聚回他掌心。他再跳至房梁边,将酒坛抱下。只听“咔嚓”数声,屋中三道房梁皆齐中折断,梁上酒坛便歪歪斜斜坠下来了。顾乘风、苏荣吃了一惊,正要施法逃出这酒坊,万年灵芝却不慌不忙,又合一掌。
幻波再次扩开,所到之处,好像沥了一层青色松脂,该折的横梁不折了,该落的酒坛不落了,就连墙壁上的蛛网,方才还稍稍抖动着,这会子也如同死尸,执拗而僵硬地垂下去、坠下去。
苏荣看得目瞪口呆,再看向门外,方才天晴日好,这当儿却天昏地暗了。
顾乘风道:“果不其然,付千钧这老狐狸不可小觑。”
万年灵芝看着门外的天色,道:“这阵法威力不小,我们既然已经触动阵门,唯有硬闯了。”他再看怀中那口酒坛,面露疑云,继续说:“这酒坛并无开口,虽施了血咒,却未有炼化之象。若玉衡道人关在这酒坛之中,我们要救他,要么打破酒坛,要么破去血咒。不过这血咒是怎样的施法,却无从得知。也难说一旦酒坛破损,坛中人便有殒命之险。若玉衡道人不在这酒坛之中,那更是麻烦了。白泽观的法门素来刁钻诡谲,从这阵法看来,那国师修为未必在我之下,恐怕……”
顾乘风细细端详那酒坛,道:“付千钧行事谨慎周密。他施血咒于这酒坛,又把眼下这阵法的关门设在酒坛之下,未免刻意了些,好像生怕入侵者不知这酒坛重要似的。我想,也许我们一开始就想错了道。”
苏荣道:“师兄的意思是……”
顾乘风灵机一动,对万年灵芝道:“前辈,麻烦你先禁制兽魄神禅。我曾闯过付千钧的无极八荒阵,对他布阵的路数略有些了解。越是聪明人越容易犯下蠢人不犯的错,修为越精,布阵施法越容易盲目自信,反比修为平平者更易于失算。我倒要见识见识他这法门的威力,说不定这阵法威力之所在正是其罩门所归哩。”
万年灵芝道:“你说得不无道理。可是他这阵法戾气甚重,你们要格外当心才是。”言毕,他双掌一合,幻波由八方汇聚,周遭种种——该折的、该落的、该摆的、该飞的、该撞的又依着彼此的脾气,在酒坊内外喧闹起来。屋外的疾风横冲直撞,起先还有些拘谨,后来索性抱起酒坊,将这小小的木屋推来推去,一忽儿墙壁着地,一忽儿又成了底朝天。万年灵芝失手,摔了怀中那口酒坛。待他合掌重施兽魄神禅,却迟了半步,那酒坛已然裂作十余碎片,内里空空如也,果然叫顾乘风猜中了。三人各摔在屋子一角,几乎同时看向那摔碎的酒坛。碎片一半浮在空中,一半躺在地上,好像一群得势的小人,棱角间透着杀气。
顾乘风跑到那碎片跟前,自半空拈起一块碎片,左右瞧瞧,对万年灵芝说:“看来这酒坊内一定还有机关。这酒坛从头到尾都是个幌子。”
万年灵芝四下扫了一圈,道:“可是这屋子就这么大一点儿,若有机关,又会藏在何处呢?我只担心,我们还未找到机关之所在,我的兽魄神禅便失效了。”
顾乘风将手中的碎片使劲一抛,那碎片并未朝远处飞去,而是在顾乘风脱手的刹那,静悬在他手指外一寸处了。他对这碎片生出一丝好奇,又细细打量了一遍,然而视线穿过碎片,却落到不远处一团蛛网之上。那蛛网本无异样,齐齐整整的,应当才结不久。顾乘风数着蛛网的边儿,嘀咕一声“十八”。他又看向别处的蛛网,对万年灵芝和苏荣说:“你们看这墙上的蛛网,是不是每张网都分十八个边?”
苏荣略略数过三四张蛛网,道:“好像果真如此,每张蜘蛛网都分作十八边的。”
“不仅如此,这些蛛网大小一致,都好似新织的。”顾乘风回身对二人道,“这屋里既然有蛛网,就该有蜘蛛才是,可是你们细看,屋子里连半只蜘蛛也未看见。仅有蛛网而无蜘蛛,只有一个原因:这些网并非蜘蛛所织,而是由仙门中人炼出来,布在这墙上的。”
苏荣喜出望外,道:“如此说来,这蛛网可能是机关?”
“没错,我笃定机关就藏在这蛛网之间。”顾乘风道。
万年灵芝望着那些蛛网,道:“可是这蛛网排列有序,恐怕内里还有玄机。”
顾乘风走近蛛网,仔细观察,又退了好几步,由远处看去,再行三清指诀,由指尖射出十余游光。那游光各奔蛛网中心,凝作紫红磷光。顾乘风对苏荣道:“你可还记得师叔教我们的勾股圆方图?(笔者注:勾股圆方图为我国三国时期的数学家赵爽创制,用于推导勾股定理)”
苏荣盯着那十余磷光,忽然嚷道:“我知道了。”一面说话,一面以剑指诀迸射青辉,将墙上八点磷光予以连接。顷刻间,墙壁上现出四个彼此切接的三角,四弦围成大方,四股切作小方。
万年灵芝起初还有些糊涂,待苏荣以青辉连点成线,他才恍然大悟,道:“这机关果然玄妙,竟藏得如此深,如此巧。”
顾乘风笑着,将一股真元运于右臂,行白鹤指诀。那真元由三指射出,却在中途并拢,正中墙上那四股所切的方块。
万年灵芝见状,忙合掌禁制兽魄神禅的法力。幻波才将聚拢,周遭又狂风呼啸起来。只见墙上蛛网奇光闪耀,在对面墙上映出一面赤色亮光。下一刻,屋外的狂风又将屋子推倒,霎时间,那映出亮光的墙面翻作水平,三人即刻摔在这墙面上了。怪的是,那墙面才刚卧倒,亮光便将这墙面凿出一扇门,三人摔至墙面,直接撞开这扇门,落入异境。
说是异境,却与寻常山洞无二,洞内燃着鲸油灯,灯火引开一条小道,小道右侧淌着溪流,借油灯一看,溪流竟是血红的。三人沿小道行了百步,视野始阔。溪流成了直径两丈的浅潭,潭边牵着紫色藤蔓,花叶都荧光闪烁,映在平静的潭水中,诗意盎然。藤蔓以外叠着板岩,板岩上生出苔藓,鲸油灯下看不出色泽,却因流光偏转,颇显油腻。
三人飞过浅潭,入一方洞口,洞内垂着须根万千,长的离地不过两尺,短的也垂及顾乘风的额头了。脚下石笋密布,长短一致,粗细均匀。三人缓飞于垂根之间,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终于飞出此洞,入了另一洞口。
那洞内紫氲腾腾,墙壁上盖着冰晶,还未入洞,已有寒气袭来。顾乘风看着墙壁上的冰晶,心生戒备,对苏荣道:“师妹当心,这冰层似有……”
他话未说完,冰晶已剥脱外层,裂作百余薄片,旋着抖着,攻向三人。万年灵芝双臂各一挥,泻出两排雄浑苍劲的罡气,这罡气虽性子极烈,实为阴阳和合而化,冰晶触之,登时蒸腾,化作紫氲。苏荣和顾乘风各以真元炼就一面气盾,挡着冰晶。那冰晶碎了一半,余下一半拐了道,落地摔作紫氲。三人淌着地上的紫氲,再行几丈,苏荣突感脚下有些异样,垂头一看,惊呼着,躲到顾乘风身后,道:“地上有人。”
顾乘风行九色莲花印,化出一股气波,推向地面。紫氲散开,地上登时现出八具干尸,另有数不清的人骨堆在角落。那八具干尸从形容服饰看都为女子,有的衣衫破烂,皮肉脱落,理该死了数月之久;有的衣衫抻展,眉发尚存,是才死不久的。苏荣从未见过这许多尸骨,满面嫌恶,对顾乘风道:“这个付千钧究竟练的什么法门,竟如此残忍!”
万年灵芝道:“依我看,他杀这些人不一定是为了练功。”
“前辈何出此言?”
“这国师既然曾为白泽观弟子,他法门如何变化,总逃不出天山玉龙咒的限制。据我所知,白泽观并没有需要以活人练功的法门,除非元婴珠是以活人炼化的。可白泽观既为仙家正派,当真修炼此等残忍的法门,魔界之中岂会无人发现?”
万年灵芝言语的当口,一具干尸衣袖的折角边,一件金灿灿的物什吸引了顾乘风的目光。他右臂运一缕罡气,将那东西隔空取来,定睛一看,不免大惊。苏荣问:“这是何物?”
顾乘风道:“这锁片甚是眼熟。”一面说话,一面打怀中摸出付晚香留给他的金锁片。两块锁片并排放在掌心,顾乘风细细比对着,一样的云纹,一样的九宫格,单是九宫格两侧文字不同。
“桂馥靡迤广寒寂,彀弓兽伏鸟下林。”顾乘风低声念道,“这是付姑娘的锁片。”
苏荣望着那具干尸,道:“难道这竟是付姑娘?”
顾乘风俯身察验那八具干尸,起身道:“付姑娘并不在其中。付姑娘左耳廓上有个月牙状的胎记,况且从身形看,这些人倒似西域人氏。”
苏荣道:“说不定付姑娘是自己回来的,不慎将这锁片遗在此处呐。”
“付千钧身为双刀会总帮主之事,付姑娘并不知情,她纵然回西梁投奔父亲,也该去皇宫才是,她的贴身物什又怎会遗落在此处?”顾乘风道,“都说虎毒不食子,莫非这个付千钧心肠如此狠毒,竟连自己的女儿也不放过?”
苏荣道:“师兄呵,你也别这么想。付姑娘死没死,单凭这锁片,我想也无从断定。”
万年灵芝道:“与其在此处盲目揣测,倒不如先寻到玉衡再从长计议。”
三人遂继续前行,走入几个空穴。空穴内禁制着几个妖怪,见人来了,无不叫嚷救命。总之一路走着,如穿行迷宫之中,若不是顾乘风记性过人,又擅辨位推演之法,三人要原路走出去怕也难了。
过了一条狭窄的通道,再绕一段九曲八折的花径,一片火瀑便映入眼帘。那火瀑呈三叠之貌,流火蓝中透紫,煞是好看。寻常火焰都往高处蹿升,这流火却是如水流般铺展,又如水流般自上而下淌涌不息的。火瀑前头不乏振翅疾飞的小虫,晃至近处,三人方看清,那小虫要么无头,要么断尾,要么身子千疮百孔。不时可见小虫撞入火瀑,翅膀灰飞烟灭,身子同流火融为一体;又见火星飞溅,腾空化作小虫,无头的、断尾的、千疮百孔的,翻转盘旋疾滑,终究合于流火。
顾乘风对苏荣道:“这火焰虽则炽热无比,依我看,内里却是极寒的。”
苏荣不解,问道:“何以见得?”
万年灵芝道:“你师兄说得不错。这流火应该是以幡阵所炼,阵内幡旗或七门或九门。我没有猜错的话,此阵是以白泽观绝学冰寒五行大法催动的。”
苏荣道:“冰寒五行大法威力非凡。不知前辈可知如何破法?”
万年灵芝笑道:“当年我同太虚上人曾有一面之缘,对他这冰寒五行大法略知一二。此法阴寒无比,变化虽不甚多,法门却精巧得很,恐怕就是他们白泽观自己的人,要破此法也难。不过,我形神皆不在五行之内,出入此阵并不难。”说到此处,他又对顾乘风道:“你试试法宝。万一进不去,且待我进去探个虚实,再想办法。”
顾乘风、苏荣二人试遍了法宝都未成功入瀑,只好在岸边候着,万年灵芝随即飞入火瀑。除了以法宝渡身,苏荣自然想不出别的法子,顾乘风苦思冥想,虽未能解出应对之策,却由这火瀑联想到灵蛇堡中的蛇瀑,喃喃自语:“那蛇瀑原是茑萝仙子所炼,镇守瀑布的是烛阴璧。”他恍然大悟,对苏荣道:“你看这火瀑高达百尺,方圆半里有余,又窝在山洞之内。单以幡幢之力,可能持久?”
苏荣思度片刻,答道:“师兄的意思是,这火瀑之中定有守阵的法宝?”
“没错。这阵局之宏大,若无法器镇守,早分崩离析了。”顾乘风喜形于色,道,“既然万年灵芝入得火瀑,这阵局便有破法之望。”
少顷,万年灵芝飞出火瀑,还未站稳脚跟便道:“玉衡果然这里面。”
顾乘风问:“玉衡道长现在情况如何?”
“他困在血团之中,六合都施了符,以防他破法。不过他三华饱满,脉息沉稳,看来那姓付的倒念了几分手足之情,并未亏待他。那六道符箓我自有法子破解,只是这火瀑不破,玉衡纵然从血团中脱身,也出不了这火瀑呵。”
苏荣问:“前辈可在火瀑内发现什么宝物?”
万年灵芝道:“宝物未发现,只是那火瀑里头寒冷非常,与这火瀑外头的景致截然相反。”
顾乘风道:“前辈可知道仙界曾有一宝,名曰烛阴玉璧的?”
“烛阴璧乃仙家坤卦法力最高的宝物,我听说那法宝的主人是白泽观一位仙子,可惜她后来误入歧途,那法宝也不知所踪了。”
顾乘风将茑萝仙子如何盗走玄凰圣君的五麝神鼎,如何逃至灵蛇堡,烛阴璧又如何叫玄凰圣君追到,茑萝仙子又如何迫不得已丢弃烛阴璧略略说与万年灵芝。万年灵芝听罢,道:“你是说,以这位国师的法力,单凭他几面幡幢,不足以维系这火瀑?”
顾乘风道:“付千钧修为精深、法力高强不假,但是他毕竟凡体未脱,如何有能耐仅凭幡幢之力便布下此等阵局?所以我猜,阵内一定有法宝镇守关门,而且是付千钧自炼的法器。”
三人商议片刻,顾乘风授万年灵芝两道鸣凤昊天符,道:“这鸣凤昊天符法门虽则朴实,却是我们重明观诸多符箓中最能以不变应万变,以无为胜有为的。前辈有万年道行,一旦施用此符,则将此符威力发挥至极处。付千钧修为虽精深,道行却不过两百余年,以他的道行,炼出的法宝想来法力并不拔尖。所以镇守这火瀑的法宝不止一件,前辈只要毁掉其中一件法宝,恐怕这火瀑就难以维持了。”
万年灵芝再入火瀑,不出一刻钟,火瀑果然崩塌瓦解。流火化作烟灰,小虫四散而逃,须臾间,火瀑没了影,山洞里登时暗了,唯有数百只小虫还趴在洞壁,身上悠着荧光,给这山洞带来一息明亮。万年灵芝携着玉衡道长,降至顾乘风、苏荣二人身旁。他将玉衡道长平放于地,再打坐运气道:“付千钧为护他内丹,已封了他多处大穴,助其稳固心神。我现在为他打通经脉。”一面说话,他一面双掌交合,将两道真元凝于掌心,炼出一粒金珠,再由劳宫穴吸此金珠入体,运抵咽喉,张口吐出来。
那金珠自玉衡道长大椎穴入体,万年灵芝随即运气导元,以剑指诀将那金珠引向其任、督、冲、阳维四脉诸穴。万年灵芝再翻手成掌,双掌推出一面气波,玉衡道长猛呼一口气,双目微睁,侧身看看顾乘风,道:“是你。”
顾乘风笑道:“蒋师叔,总算找到你了。”
玉衡道长又看向苏荣,苏荣忙说:“我是重明观六弟子苏荣。师叔虽见过我,也是多年前的事了。”
玉衡道长笑道:“都怪我素来深居简出,上回拜访长白山已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想来,你便是白龙剑的新主。”
苏荣道:“说来惭愧,我并未完全收服白龙剑。此剑是何等仙灵宝物,在我手中竟是屈才了。”
玉衡道长又回身看看万年灵芝,上下打量一番,道:“这位甚是面善,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万年灵芝笑道:“我又不是肉体凡胎,何需名号?”
顾乘风说:“这位是万年灵芝。”
玉衡道长一惊,道:“我与前辈一百五十年前有过一面之缘,方才竟记不起来,实在不该。”
“你记不得我,倒是个君子了。就怕那些见我一面就惦记我九阳灵珠的人,多是些花言巧语,实则贪婪无耻之徒。”
玉衡道长笑道:“前辈救了我,我竟不知如何答谢为好。”
万年灵芝摇着头顶的辫子道:“你也无须谢我。一切事由都是天意。若非星象大变,我不会七宝俱损、元气阴阳不合,也就不会前往太行山,以抗七曜同宫之邪。若病魔未算出七曜同宫的时辰,又或者未能算出我现身的方位,我也不会被擒。若非苏荣一行寻觅付姑娘,他们也不会为救我而身陷囹圄。总之我救你,只为还这两位人情,你实在无需谢我。真要感谢,倒不如谢这两位哩。”
苏荣对万年灵芝道:“我们重明观弟子素来以匡扶正义、斩妖除魔为己任。当年前辈有恩于玉和仙姑,前辈若因我和师兄出手搭救便说欠了我们人情,那才见外了。”
“欸,你们这些仙山弟子都迂腐得很。”万年灵芝对苏荣道,“我说不过你,也懒得与你争辩。是不是人情,总之我此番助你们找到玉衡,便与你们两不相欠了。”
顾乘风、苏荣相视一笑,一个扶起玉衡道长,一个扶起万年灵芝。顾乘风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早出去的好。”
四人原路返回,出了山洞,原先的无花酒坊却没了影。腊梅花好像着了火,枝头全煳,青烟缭绕,鼓噪着浓郁的焦气。竹林却是原先的模样,绿得发蓝,翠得发亮。顾乘风四下看看,多了三分警惕。
万年灵芝才带头走了几步,便展臂拦住身后三人,说:“不对劲,附近有埋伏。”
苏荣正要问话,竹林中忽然飒飒作响。她尚未回过神来,一把长达五丈的竹扇已然冲出竹林。竹扇起先摺拢,直逼四人。顾乘风推开苏荣,抟身闪到竹扇左面。玉衡道长闪至竹扇右面,万年灵芝索性跳到竹扇上头,足尖点着扇子,跃行了三步。那竹扇毫无征兆展开扇面,将万年灵芝甩下去。
四人聚拢,顾乘风、苏荣、玉衡道长各放天罡猎月檠、白龙剑、辟邪绫。只见那竹扇迅速翻转滑移,将一面以小篆写就的书法展在四人面前。
顾乘风念道:“蝼蚁常为五谷死,却笑荆轲刺秦王。”那十四个大字随顾乘风念诵,突然金光闪闪。金字拆了笔画,挣脱扇面,朝四人袭来。顾乘风、苏荣、玉衡道长各自抛出法器,万年灵芝则以真元化出一面八卦镜,与那金字的笔画相向而行,在半空展开恶斗。金字诸多笔画分作三丛,一丛应对顾乘风的天罡猎月檠,一丛应对苏荣的白龙剑和玉衡道长的辟邪绫,余下一丛对付万年灵芝的八卦镜。
不过半盏茶功夫,那金字已颓势尽显,除了勉强与白龙剑和辟邪绫势均力敌,其余二丛金字虽得了竹扇法光相助,却眼看要分崩离析了。
那竹扇忽然摺起,旋转翻腾,又扩开数倍,再展开浮定,却见一幅山水工笔画,远山如烟,近水似璧,岸边一座凉亭掩映于茂密的树冠之间。凉亭中、树稍上、树根边各有三两人物,或吹笛、或打盹、或摇鹅毛扇、或仰面豪饮。
扇中传来一个声音,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连我的无花酒庄也敢闯!”
万年灵芝道:“你这无花酒庄又不是三十六重天,有什么闯不得的?”
万年灵芝说话的当口,扇面中水皱枝摇、群鸟蹁跹,凉亭和树上的七个人儿也有了活动。待万年灵芝言毕,画中人物陡然冲出扇面,朝万年灵芝四人攻袭。那七个人一样的打扮,都是付千钧的身形,却戴了不同面具,各为虎、豹、狼、猿、鹿、鼠、鹰。
顾乘风对万年灵芝说:“前辈当心,白泽观分形化影的法门甚是了得,他又炼成了元婴珠,要格外当心。”
顾乘风收回天罡猎月檠,以血影流珠应付金字,再放出无尘剑,帮苏荣应对金字,道:“你快抽离白龙剑,专心对付他的分身。”
那七个分身三者攻击万年灵芝,二者攻击玉衡道长,余下二者各攻顾乘风与苏荣。玉衡道长元气有亏,见付千钧两个分身来袭,也只好从辟邪绫上撤去真元,放出游龙剑,以应对付千钧。
斗法之际,玉衡道长对付千钧说:“义之,所谓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笔者注:此典出自《道德经》)你再执迷不悟走极端,终将害了自己。”
付千钧的二个分身各戴纹豹面和鹰头面具,道:“你忘了国仇家恨,我却没有。我念你是我亲兄,才留了你的性命。本来我预备大功告成之后便还你自由身,不料又来了这些臭虫坏我好事。蒋善之,今日我若失手杀了你,你也别怪我心狠手辣。”
万年灵芝此刻已由付千钧分身的变化之中猜到,他这套分身化影之术不同于白泽观寻常法门的路数,是借鉴玄鹤宫法门加以改进而来。
七个分身竟无主次之别,真身可在七个分身间来回蹿移,不留半点痕迹。如此,欲破其法门,自然难度大增。不过万事利弊相随,付千钧此法虽则难破,并非毫无破绽。况且他施用此法须将内丹尽化血魄,均置于七个分身之内的。寻常分身之术,分身只是元气所化,纵然为敌人尽毁身形,并不累及施法者根本。付千钧这法术一旦叫人瞧出罩门,再以阴阳和合之气急攻,便因血魄外散,随时都有走火入魔之险。万年灵芝以传声之法对顾乘风、苏荣和玉衡道长说:“他这法门不宜散攻。我们四人合力攻他一个分身,逼他撤功!”
顾乘风、苏荣相视一看,见万年灵芝以一道气盾和一团游光防御付千钧的两个分身,再专心打出数道虹光,攻一个戴鼠头面具的分身。二人旋即朝那戴鼠头面具的分身冲去。先前与二人斗法的分身各施法术,一个放出飞爪,攫住顾乘风的右足,一个化作剑气,刺向苏荣。顾乘风忙行五品莲花印,将两股真元聚至手印,稍加炼化,再逆行至右腿,便将那飞爪炸得粉碎。苏荣左右侧转,避闪着剑气,后在顾乘风掌气襄助之下,将那剑气撞至百仞之外。
万年灵芝、顾乘风、苏荣既然合攻一个分身,原先攻袭玉衡道长的两个分身连同冲破万年灵芝气盾和游光的分身齐齐蹿向万年灵芝、顾乘风、苏荣三人,试图干扰三人合攻之势。
玉衡道长正要飞过去,方才与顾乘风、苏荣二人斗法的分身立即聚拢,合作一个分身,右手推出青色焰火,以阻其去向,再左手一抡,便将不远处悬在半空的竹扇招向万年灵芝、顾乘风及苏荣汇聚之处。
那竹扇平行于地,旋飞至顾乘风身后。苏荣大喝一声:“师兄当心。”顾乘风回身推出一道罡气,虽正中竹扇,罡气所到处,竹扇并无损坏,单是拐了道,朝万年灵芝滑去。
另四个分身各出掌气,万年灵芝身子一转,右脚踢开竹扇,左脚划开一道焰气,迫使其中三个分身退了数丈。顾乘风、苏荣避开四个分身的掌气,顾乘风对苏荣道:“你专心攻那鼠头面具的分身,我为你灌输真元。”
苏荣应了一声,这便同顾乘风贴背浮空,一个负责攻袭鼠头面具的分身,一个负责防御其余分身。万年灵芝朝那鼠头面具的分身放出几道电光,一连九击,单有一击命中了分身的左袖。他传声于玉衡道长:“你何必与那分身纠缠?快来助我们破他的法门。”
玉衡道长并未听从万年灵芝的命令,万年灵芝不得已,传声于顾乘风、苏荣,道:“你们俩收回法宝,我挡住那些金字,你们按我说的办。”
二人各收法宝,万年灵芝由印堂导出一粒赤珠,合掌拍作齑粉,朝天抛洒。只见那齑粉绕着万年灵芝旋飞不已,触及金字便火星飞溅,虽未能将金字尽灭,金字的余力已不足以伤人了。
付千钧的七个分身同时说道:“万年灵芝果然法力了得。我不用元婴珠,你是断不舍得使出全力了。”他话音才落,戴着鹿头面具的分身忽然合掌行请神指诀。一抹朱红光芒贯通其肉身,凝于手印指尖,迸射出一粒红中透紫的丹珠。
万年灵芝对顾乘风、苏荣大喝一声:“这元婴珠万不可近身,轻则道行大损,重则形神俱灭。”
一时间,万年灵芝、顾乘风、苏荣三人与元婴珠、竹扇及付千钧五个分身陷入混战。好在付千钧元婴珠离体,五个分身法力骤降,顾乘风和苏荣倒也应付得来。万年灵芝一面对付那把竹扇,一面以两股至阴至寒的真元施以五行之变,牵制元婴珠。
论法力,诸多丹法之中,元婴珠是仙家一绝。不过元婴珠到底不是法器,一旦离体,不得主人真元指引便如无头苍蝇一般横冲直撞,并不能自行发动攻势。也正因如此,付千钧每施真元,便免不了暴露真身。起初万年灵芝未能摸清元婴珠的脾性,付千钧还占了些便宜,几个回合下来,万年灵芝透晓了付千钧这粒元婴珠的性子,付千钧反落了下风。
玉衡道长旁观者清,一面草草应付付千钧的分身,一面传声于他,道:“你已尽了全力,万年灵芝仍游刃有余。莫说他还有帮手,便是你们二人单打独斗,你也绝非其对手。你何苦逞强?”
付千钧也传声于他,道:“我的事用不着你管。你莫要以为你是我同胞兄弟,便有资格来教训我。”
付千钧此言才罢,万年灵芝便由掌心化出一捧冰火通融的气团。那气团大如磨盘,通体幻光粼粼,阳光之下竟难辨其色,忽而明黄、忽而群青、忽而茜红。万年灵芝躲过竹扇拨来的法光,在扇尾端轻点足尖,借力朝前一蹿,再行北斗指诀,顶出气团。付千钧不敢大意,真身蹿至戴猿头面具的分身上,行玄武指诀,于手印中心炼出一条紫龙,引向元婴珠。紫龙一近元婴珠,即刻绕珠飞个不停,并由龙鳞迸射赤黄相交的法光。
那法光名叫神龙八曜,拂照之处,勿论落叶、尘埃,皆火花娇欢,然而耀向万年灵芝放来的气团,那气团却别无异样。付千钧虽看不大清,却感觉得出这气团的法门大有乾坤,未得万年灵芝真元指引,竟耐得住神龙八曜,不退半寸。
万年灵芝道:“你若服输,我看你同属仙门,便留你几分脸面。”
付千钧自然不肯认输,七个分身齐声道:“胜负未分,你莫要大言不惭。”
万年灵芝右臂疾展,朝竹扇划出一道青虹,将其炸至十丈开外,对付千钧道:“既如此,我便不客气了。”
只见他左掌挥了半圈,带出一条气氲,右手行白鹤指诀,将一股纯阳真元融于右手诸穴。付千钧见状,决计先下手为强,真身蹿入戴鼠头面具的分身,双手各掐三清、金刚指诀。三清指诀吸取天地精气,金刚指诀则迎向眉心,由印堂引出一束真元,在指尖凝作一枚雷钉。雷钉经付千钧心咒炼化,才刚现形便闪出熠熠银光。付千钧将右臂一掸,那雷钉便顺势飞出,直击万年灵芝的气团。
万年灵芝撇嘴一笑,道:“既然你不知好歹,我便成全你。”
雷钉探入气团之中,轰然爆炸,气团随即开裂。然而万年灵芝双臂大挥,以阴阳两股罡气划出太极两仪之象,双掌一摆,便将这太极两仪象搅作一团漫散的烟霭。又见他双掌骤合,那烟霭登时聚拢于掌内,方才叫雷钉炸开的气团也随之汇合,围住元婴珠,形成压迫之势。
付千钧真身蹿入戴虎头面具的分身中,行威灵指诀,放出两道焰气,以攻万年灵芝收拢的气团。万年灵芝却不慌不忙,双目微合,运气于面门,再双目圆瞪,那气团便乍然扩开,将付千钧炼化的焰气原路推回。付千钧未料万年灵芝攻袭元婴珠只是虚晃一招,待那气团扩开,他已来不及应对,只好疾速退让。可惜他碍于目力所限,到底迟了半步,仍叫自己的焰气所灼。霎时间,元婴珠归体、分身齐散,眨眼功夫,那竹扇盘转滑翔,缩至八尺来长,在一根斜逸的竹枝上化归人身。
付千钧捂着胸口,道:“玉衡,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眼看我就要大功告成。你若坏事,我定不放过你。”
顾乘风落在地上,对付千钧道:“你真是灭绝人性。玉衡道长是你兄长,你却将他禁在此处。”
“你既然知道玉衡是我同胞兄弟,我与他的事与你何干?你又为何多管闲事?”
苏荣道:“玄鹤宫与我们重明观休戚相关,我们是重明观正室弟子,你跟玉衡道长为敌,便是与我们为敌。”
顾乘风又道:“你与玉衡道长的恩怨我暂且不管。我只问你一句,你女儿付晚香现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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