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贤梓睁开眼,垂头看着地上的白雪,道:“我丁贤梓自幼丧母,十岁丧父,十一岁偶遇师父,受师父点化赴昆仑清修。师父待我如亲儿,我才上山八年,师父便同师祖灵池上人商议,破格准我入册。师父对我的恩德,我尚未报答,如现下我离开白泽观,如何对得起天地良心?再者,自三弟、四弟先后身故,霁云圣姑一脉又全军覆没,白泽观已呈青黄不接之势了。我若为私情离山,又如何对得起白泽观开宗祖师,如何对得起昆仑上下两百余众?”
郎清嘴唇发紫,右手行三山指诀,化出墨玉金幢,顶住丁贤梓的胸口,问道:“你不跟我走,对得起师父,对得起祖师爷,对得起昆仑山,竟如何对得起我?”
丁贤梓仍不抬头,几乎是泄气地说:“我也只好对不起你了。”
“你可知道,去年我离开长白山,我师父问我,丁贤梓若日后负了你,你又当如何,我是怎么回答的?”
丁贤梓不吭气,苦玄真人却将一缕真元悄悄凝在指尖,对郎清说:“郎清,你莫要冲动。”
郎清并不理会苦玄真人,道:“我对师父说,你若负我,我便取你性命。”
丁贤梓仍不作声,郎清一时性急,右臂稍有动作,苦玄真人眼疾手快,登时弹出指尖的真元,将墨玉金幢打出数丈之远。郎清也叫这真元震得倒退几步,险些跌倒。她苦笑道:“真人当真以为我会杀了丁贤梓?”
苦玄真人叹道:“我只有一言相劝。丁贤梓是去是留,我绝不干涉。你若怨他恨他,甚或要杀他,那是你与他的恩怨,我们白泽观也无权干涉。但是在昆仑、天山地界,只要有我在一日,便容不得你伤我白泽观弟子。”
郎清说:“真人放心好了。我道行浅薄,法力低微,在你面前又能作多大的浪?”她又转脸对丁贤梓说:“我再问你一遍,你究竟跟不跟我走?”
丁贤梓望着她的双眼,答道:“我方才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了。”
“你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且说给别人听去吧。我现在问你一句话,你若如实答来,我立即下山,从此不再纠缠于你。你若撒谎,便叫白泽观来日遭灭门之灾,教众死无全尸。你敢立此毒誓么?”
丁贤梓瞥一眼苦玄真人,举三指立誓,道:“我白泽观三代弟子丁贤梓对天立誓。若对郎清有半句虚言,白泽观将来必遭灭门之灾,教众死无全尸。”
“好,苍天在上,你既立此毒誓,便莫要后悔。我问你,你不肯跟我下山,单单是为了报答苦玄真人的恩情,单单是为了白泽观?莫非没有半点私心,是为自己的仙途考虑?”
郎清说到一半,丁贤梓已紧张得双手握拳了。轮到他回答,他又垂下脸去,一双眼盯着莹白的雪地,喉咙里挤不出一个字眼来。郎清冷笑道:“你不敢说,你不敢说了。既然你不愿离开昆仑,为什么当初要信誓旦旦,说那些假话?你对我可有过一丝一毫的真心?”
丁贤梓仍不言语,郎清只摇头自叹道:“你不愿随我下山,本可以正大光明地告诉我,何苦叫我闯那千刀火海阵呐?罢了罢了,你既然一门心思都在得道成仙上,我也无话可说。”话音刚落,郎清忽然展臂腾空,行七宝骞林指诀,自印堂逼出内丹,悬在身前两尺处,化作一朵红光闪闪的莲花。她再行九色莲花印,默念火辰经,便见她全身要穴散出七彩游光,全聚于红莲的花心。
苦玄真人看出郎清要自断仙根,高呼一声:“郎清,你莫要一时冲动做了傻事。”
郎清并不理会,只对丁贤梓说:“丁贤梓,你要飞升大罗金仙,我便助你一程。”说着话,她翻手成掌,打向那朵红莲花。丁贤梓见状,纵身一跃,刚说出“不要”二字,便听一声脆响。须臾间,那红莲花裂作齑粉,朝丁贤梓胸口飞来。与此同时,百余道金光自郎清奇经八脉各处穴道齐齐射出。郎清惨叫一声,自半空坠落。丁贤梓抟身翻出两个跟头,方才接住她。
郎清内丹已失、仙根尽断,丁贤梓眼见她乌丝染霜,再看她面颊,原先冰肌雪肤,眨眼功夫便爬上了皱纹,原先明眸善睐,眨眼功夫便敷了死灰,灭了灵气。
二人落地,丁贤梓已泪流满面,直问她:“你为何要做傻事?”
此刻郎清已面若老妪,拖着苍老的嗓音,道:“我发过誓言,要同你白头偕老,说过的话,岂能不算数?”言尽于此,她陡然咧嘴笑了。嘴边牵出密密的皱纹,深深浅浅割向她瘦削的颧弓。
丁贤梓未及开口,怀中女子已眉发尽谢,双目深凹,几乎是皮包骨头了。眼泪刷刷滴着,落在那老人额前,仿佛香签戳了许多窟窿。一时间,郎清的皮肤骨头灰飞烟灭。丁贤梓定睛再看她,迷蒙的视野下,只剩那一袭粉衣还软塌塌松垮垮地耷在他臂弯里了。
郎清之死从此往后成了白泽观的禁忌,在重明观虽未成禁忌,也是件鲜有人提及的事情。顾乘风早先只知道郎清其名,并不知她是自断仙根而死,更不知她自断仙根的缘由。不过按黄玉笙的说法,真正把郎清逼向绝路的,倒兴许是苦玄真人。她说:“那苦玄真人与丁贤梓情同父子,我竟不信丁贤梓不肯下山,他一早并不知晓。”
顾乘风道:“我却不明白了。既如此,苦玄真人何不直截了当告予郎清前辈,叫她彻底死心呐?”
“想来苦玄真人也是用心良苦。丁贤梓在郎清面前许了山盟海誓,他若明明白白告之郎清丁贤梓不愿归俗,岂不承认自己的爱徒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他佯装不知,反说是他自己不准丁贤梓下山,无非是自己做恶人,替丁贤梓保全名誉罢了。”黄玉笙叹道,“郎清上昆仑的那几日究竟发生了哪些事,只有他们白泽观的人才知道。若不是郎清死后,墨玉金幢自行回了我们长白山,玉和仙姑还不知她已然身故呢。后来仙姑上昆仑,就郎清之死问起苦玄真人,他才将郎清闯阵、自裁的前因后果细细说来。可是风儿你想,他是白泽观掌门,郎清死在昆仑山界,他的话难保没有偏袒隐瞒之处。只是郎清既已脱离重明观,玉和仙姑便是明知其中有怪,也不便过多质疑了。”
说到此处,黄玉笙回头看着顾乘风,继续说:“这次你跟左仪前往昆仑山,务必四处留意。我怀疑玉衡道长就在昆仑山。”
“师父何出此言?”
“玉衡道长既然是在凡间寻他兄弟,何必躲着同门呢?十方晷虽则厉害,却并无攻袭防御之力。他就算有什么苦衷,躲着同门,将他的游龙剑和辟邪凌藏纳其中,我不信他行走凡俗,竟没有碰上邪魔歪道的时候。遇了劲敌,他定要将法宝放出来。天枢道长的通天幻形大法已练至炉火纯青之境,若连他都寻不到两件法器的踪影,我以为,玉衡道长多半是为法术禁制了。玉衡道长是玄鹤七杰之一,魔界中人擒获他,要么以其形神练功,若他已失踪多时,早没了性命。就算邪魔有办法困住辟邪凌,玉衡道长的游龙剑和十方晷只有天地间至邪之所方可困锢,玉衡道长若死了,这两件法器也必然飞归玄鹤宫。若邪魔不要他性命,无非押其为人质,向玄鹤宫索些好处才对,他既然失踪多时,魔界却无一人向玄鹤宫发难,依我看,禁制玉衡道长的人,一定不是魔界的。”
顾乘风道:“其实我也觉得玉衡道长的失踪与白泽观不无关系。”
“你是不是在凡间打探到了什么消息?”
“我虽然没有寻到玉衡道长的下落,却在南淮得知,他曾出入睿王府。睿王府门客中多为魔界中人,却有几人修的是白泽观法门。”
黄玉笙思忖道:“南淮本为白泽观势力范围,白泽观那些道人与睿王交好也并无不妥呀。”
顾乘风道:“师父有所不知,那睿王同南淮皇帝为一母所生,当初南淮皇帝可夺下皇位,睿王是头等功臣,不过时移世易,兄弟二人似乎芥蒂渐起,睿王同那皇帝面和心不和,都快成水火之势了。试想这二人不睦,白泽观道仙怎会不知?除非白泽观有意扶持新君,否则,睿王既然同魔界诸多联系,白泽观就算脚踏两只船,总该收敛些才是。半年前南淮兵部尚书只留宿我几晚,竟因此获罪,说我和苏荣是北魏细作,因里通外敌之罪遭了灭门大祸。我起初以为此事仅仅是那睿王借机铲除兵部尚书,以替新人,后来细细思度,却觉得此事极不简单。那睿王要取其而代之,还怕没有由头?怎么偏在我和苏荣留宿兵部尚书府上时下手?”
“你是说,白泽观的人在后面推了一把?想借睿王的名义一并杀了你和苏荣?”
顾乘风摇头道:“他们是何动机,我也并不确定。本来我们仙界与凡间关系暧昧,对于凡间的权贵,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的。可是再不能得罪,睿王到底不是正主,白泽观的人不会不知名不正则言不顺的道理。南淮又不似西梁,那皇帝是大权在握的,他们紧跟着睿王,竟不怕开罪皇帝?若当真想助睿王谋权篡位,又图计什么呐?只要供奉他白泽观,谁当皇帝又有什么分别?可是他们若想借睿王之名残害我们重明、玄鹤二派弟子,便说得通了。睿王需要白泽观的力量,就算知道白泽观借他之名残害重明、玄鹤二派弟子,恐怕也不会介意。左不过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罢了。”
“如此说来。我的推测更不会错了。玉衡道长法力高深,普通仙门中人要想禁制他,并不容易。既然丁贤梓勾结南淮睿王,助他造反,睿王助他俘虏玉衡道长也在情理之中了。那丁贤梓狡诈非常,若玉衡道长当真在他白泽观,按理说丁贤梓是不该将他关在昆仑山的。你离了昆仑山,想办法绕道去天山,看看玉虚峰和玉梅岭上可有异样。玉竹峰为仙阵所护,是天山上最能保住秘密的所在,不过以我对丁贤梓的了解,他若要藏匿活人,反而会避开玉竹峰。一来,玉竹峰再安全,到底远离白泽观,不便掌控监视,二来,若玉衡道长在玉竹峰内破去法禁,他们白泽观的四道绝顶法门叫玉衡道长看去,那便糟糕了。玄鹤宫素以符法、幡阵闻名,白泽观绝顶法门悉数泄露,玄鹤宫若创出符阵专门克制白泽观那四道法门,他丁贤梓岂不成了白泽观的罪人?昆仑山看上去最不安全,我倒以为,丁贤梓会反其道而行之。谁又能想到,白泽观附近会藏匿活人呢?总之你既然有莲香子的定元珠,在昆仑山期间便可出入自如,到时候替为师留意一下,说不定能有什么发现。”黄玉笙道,“还有一事,你定要牢记。那丁贤梓工于心计,你与他话语务必小心。若玉衡道长真在他手上,你不要自作聪明,企图从他嘴里套出话来。仔细偷鸡不成蚀把米,倒叫他得知我们重明观神霄和合阵关门不全,那便大事不妙了。”
修行七十余载,顾乘风对丁贤梓自然不会陌生,可是代表重明观与他会面,这却是顾乘风生平头一遭。
双方平和而愉悦地攀谈着,起初并不涉及重点,只是泛泛地说些客套话。丁贤梓身侧两名徒孙不大开口,丁贤梓不示意,他们便静悄悄地注视顾乘风和左仪。丁贤梓有一副粗糙的嗓门,语气略嫌强硬固执,面对晚辈,多少显出些平易近人的态度。左仪并不多言,时时看着顾乘风的面色,顾乘风虽牢记师父的教诲,在丁贤梓跟前并无半点拘谨。
他们东拉西扯了好一会子,丁贤梓方言归正传,问道:“你们两位既然奉了朱雀仙子之命,想必有要事相议。老道若未猜错,该是为天象之变而来吧?”
顾乘风道:“不错,近几个月星象有异,师父算出天地间不日会有一股浊邪之炁由南天而降。而且此次星象之异变会持续两夜之久,万一中途又生意外,恐怕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丁贤梓道:“现下魔尊的护法明王还有五个为九天九地归元阵所困,此次星象之变,未必会有大劫。我担心的,倒是另一场劫数。”
“莫非此次劫数过后,天象还有异变?”
“此次南天五星黯淡,北天三星陡亮,下个月底太白合月之际,南天阳衰至极而呈凶象。此星象凶则凶矣,却无多少煞气,只要我们守好太和山金位,使九天九地归元阵五行之气充沛,便可度过此劫。然而明年七月,恰逢荧惑守心,我担心届时木水二星恐有异象,那便麻烦了。”
“掌门担心的是……”
“这次南天诸星阳炁衰竭,我们务必守好九天九地归元阵。只要确保此次没有魔头破阵外逃,明年七月荧惑守心,便不难应付。否则,我们仙家正派就有麻烦了。需赶在明年星象煞变之前将三两个护法明王囚入太和山中。据我推算,唯明年三月星象略呈阳盛之势,要捉拿那些大魔头,实属不易。”
顾乘风道:“师父此次遣我二人前来,正是想听听您的意见。毕竟现下仙家三位掌门中,唯师叔祖您辈分最高,由您统领全局,是再理所当然的事。”
丁贤梓笑道:“朱雀仙子过谦了。我们白泽观法门虽众,却无一样是拔尖的。论符法,比不过玄鹤宫;论阵法,比不过你们重明观。我辈分是比朱雀仙子和天枢道长高些,可降魔除妖比的是谋略战术、道行修为,我曾错判形势酿成大错,统领三派这差事,我看还是免了。”
左仪见势道:“师父是想,由师叔祖主持大局,将我们三派集合起来,共商大计,至于镇魔降妖的具体事宜,倒不急于安排。若师叔祖能统领大局,那是再好不过的,师叔祖若实在不便带头,我想师父和天枢道长也绝不会强人所难的。只是论法力修为,我师父和天枢道长皆不可与师叔祖比,有些事情,还是要师叔祖多担当些才好。”
丁贤梓并未吭声,扭头给李冬寻眼色。李冬寻这便笑道:“我们师公近两年正在苦淬内丹,若单是纠集三派人等来我们昆仑议事,这倒没什么。若还有别的担待,我们师祖恐怕有心无力。”
左仪道:“果真如此,我们定如实回禀师父。”她本打算多说两句,见顾乘风使来眼色,随即打住了。
左仪刚住嘴,顾乘风则岔开话题,道:“我在长白山总听师父夸赞窦师兄勤学苦练,此次前来昆仑,正想同他切磋一番呐。怎不见窦师兄哩?”
李冬寻同宋渠相视一看。丁贤梓笑道:“窦虎不比你天资过人,自然要勤奋些才是。再说你道行虽浅,上回降魔大会你却可与张松年一战,可见窦虎不是你的对手。”他扭头唤着宋渠,道:“渠儿,你的南冥燮血神功练到几重了?”
宋渠恭恭敬敬地答道:“弟子愚钝,刚刚练破七重境界。”
“七重……”丁贤梓对顾乘风说,“你要与我白泽观弟子切磋法力,不如同宋渠一试。二人凌空而战,不可用法宝,点到即止。若不分伯仲,谁先落地,又或者先被逼出这麒麟阁,谁便是输家。”
宋渠领命,飞身蹿向顾乘风。顾乘风打出两道掌气,随即后翻三圈,浮在半空,行左手行剑指诀,右手行三山指诀,自右手商阳、少泽二穴射出两缕彼此交缠的游丝,直逼宋渠印堂。
李冬寻倾着身子,对丁贤梓低语:“他的混元大法怎么与重明观其他人等的略有些不同。”
丁贤梓道:“看看再说。”
宋渠大喝一声,行玄武指诀,由双目放出两道紫电,汇于手印,化出一片银辉闪耀的波光。波光遇了游丝顿时在二人中间辟出一面五色盾。二人各运真元,互不相让,五色盾便在二人中间忽左忽右,游移不止。僵持片刻,宋渠忽然翻手为掌,随即以六合神通化出五个分身,一个悬在远处,两个择左路攻袭顾乘风,两个从右侧攻他。
宋渠分身化得太快,左仪生怕顾乘风吃亏,脱口而出“师兄当心”。近身斗法最怕奇招,便是修为精如顾乘风,面对宋渠这招也有些许措手不及。好在他及时应变,一面翻身绕到一根立柱后头,一面施两道鸣凤昊天符,再以灵宝七绝咒炼为两面八卦镜。八卦镜成形,顿时光芒如炬,宋渠分身叫这光芒一照,顷刻间灰飞烟灭。他的真身却不惧其光,双手行三清指诀,炼出团团焰气,扑向顾乘风的颜面。顾乘风抱着立柱,撇嘴一笑,左手单行剑指,朝那焰气指着,焰气便像着了魔,纷纷缩入他左手中冲穴内。
宋渠也抱住一根立柱,惊问:“你这是什么法术?”
“还是本门的混元大法。”说着话,顾乘风翻手成掌,又将方才纳入的焰气推还宋渠。
宋渠扭身,朝立柱轻轻一点,右手行剑指诀,左手行白鹤指诀。白鹤指诀收回焰气,再由真元运化,炼作冰凌,由其右手剑指冲出。眼看宋渠要飞到近处,顾乘风离了立柱,飞到近旁一根立柱上,双腿夹着柱身,行五品莲花印,以催灵火燔天经。只见他手印之中白光璀璨,五缕游光迎着追来的冰凌织成一张金丝网。
冰凌打在网中,纷纷消融,宋渠见状,咬破右指,在左掌画符,喝一声:“心明悟道,神乱迷真,中!”却见宋渠掌心青光流溢,符印飞脱,附至金丝网,那金丝网便随一声轰鸣炸得粉碎。他再推两掌,顾乘风以阴阳一线风雷子化解一掌,却飞身躲开第二掌,蹿至横梁。
宋渠抬头看他,又朝他推出一掌。顾乘风不紧不慢地躲开,飞至另一条横梁。宋渠见他防而不攻,略有些气恼,双掌一拍,默念天山玉龙咒,随即十指平摊,散出十枚雷珠来。顾乘风避无可避,由内丹提起数缕真元,冲入四肢,行七宝骞林指诀。但见他周身泛红,眉心处电火忽闪。那十枚雷珠都聚向顾乘风,触到他身子却既不贯穿也不炸开,竟原路弹回了。宋渠右掌一挥,以掌气收纳雷珠。
李冬寻按捺不住,喊道:“他罩门在眉心,尽全力攻他印堂穴。”
宋渠听罢,双手左右开弓,由指尖弹出雷钉,全对准了顾乘风印堂穴。顾乘风倒不慌张,反将印堂暴露无遗,双手行剑指诀,指对曲鬓,凝气于双目。只见两道紫电由他瞳仁蹿出,挡着雷钉,一时又陷僵持。宋渠真元已现溃泻之势,久拖下去终不是办法,于是灵机一动,憋一口真元,将内丹聚在督脉,游于诸穴间。六合神通中有一道法门,叫作箭影灵波,借内丹移形换位,以快制敌。左仪已看出端倪,对顾乘风喊道:“师兄,当心他出奇招攻你不备。”
宋渠未待左仪言尽,便将分身释出,以电掣之速冲到顾乘风跟前,打出一掌。这一掌打得又快又狠,几乎在宋渠击掌的一瞬,顾乘风肉身便裂作齑粉了。左仪错愕不已,下巴悬着,眼睛瞪着,身子抻得又直又挺。李冬寻也面色陡变,不觉一颤。宋渠更是大惊,内丹归体,落在地上,仰面望着头顶如烟似雾的齑粉。唯独丁贤梓镇定如初,只面露疑容罢了。
众人还在惊诧之中,那齑粉忽然缩成四团,各化作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兽再合一,顾乘风方现出真身,缓缓落在宋渠身旁,拱手笑道:“宋师兄输了。”
宋渠也拱手一笑,道:“顾师弟法力了得,我输得心服口服。”
丁贤梓捋须道:“朱雀仙子能有你这样的徒弟,真真是好福气。你道行不足百年已有这般修为,我活了六百年,见过的人也不少了,除了当年本门一位仙姑,还说不出一位仙门弟子能与你一较天资的。”
顾乘风道:“师叔祖谬赞了。师父常说修行之人,天资固然重要,若想更上层楼,以成仙体,还是要勤字当头的。古往今来,仙根卓绝而功亏一篑者大有人在,仙根略逊却得登天界者也不乏其人。总之一切在乎天命,天命又关乎人为。今日我赢了宋师兄,实在是侥幸,以我之见,宋师兄功底深厚,内丹修得精粹无比,我不过耍了些小聪明,才将宋师兄骗下地来。”
宋渠道:“凡人都知兵不厌诈的道理,顾师弟机智过人,如此说道,竟是过谦了。”
众人又谈了片刻,至麒麟阁外童子报了戌时,丁贤梓才吩咐殿外的灵官童子带顾乘风、左仪前往斋堂用膳。用了膳,二人就被领到西苑厢房住下了。至子时,天龙宝殿的灯火灭了大半,只剩檐口下几挂红灯笼和大堂内几盏长明灯尚且亮着。麒麟阁、长生塔和后苑各处都暗沉沉的,尽管天空无云,新月清朗。
顾乘风偷偷爬起来,化作剑气飞上屋顶。不曾想左仪也未入眠,随他现身屋脊。顾乘风一惊,压着嗓门问道:“你不睡觉,出来做甚?”
左仪凑到他跟前,回问道:“那师兄又出来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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