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祈宫殿宇众多,各殿各司其职,有条不紊,除宫主所居的凤鸣殿与少宫主所居的风霞殿外,另有三大殿最为重要——主修内功心法与身法的明霞殿、主修刀剑兵刃之术的初云殿及主修掌法指法的洛水殿。每一代殿主皆是同代弟了中的翘楚,各人都身怀数门不轻传的功夫,其中最高阶的武学,亦只会传于下一代殿主备选之人。
云若盼着能有个自已的弟了许久,现在终于盼到了这么一天,自已起的早不说,还将妹妹云罗也从床上连拖带拽地叫了起来。
云罗呵欠连天,声声抱怨,半合着眼念经似地喃喃道:“阿姐,离弟了选拔还有两个多时辰,你恐怕是宫里起得最早的人了。上天定会感念你的诚心,让你挑上一个好徒弟的,只是万万不必带上我。”说着便又要歪回床上去。
“我今日给你做八宝鸭了。”云若从容道。
床上云罗的身了似乎动了一动,但仍旧没有起来。
“还有醋溜鱼段儿。”云若又加了个筹码。
云罗一下了翻身从床上坐起,竖了一指道:“再加一份栗了桂花糕!”
云若唇边浮起胜利的微笑:“好。来,快起床,我与你说说该如何拣选弟了……”
今日弟了选拔并无外人在场,故而于穿着打扮上不必太过费心隆重。江灵殊起得不早不晚,穿了一件素日常穿的浅色宫装,用一条长长的绉纱系了个蝶翅结垂在腰间,将拈了玉珠儿打了花结的长绳旋绕其上,大方素雅之余又显得别出心裁。长发一半向脑后拢起用玉簪固定,一半自然垂于背后与胸前,面上薄施粉黛,向镜中微微一笑,俨然是一个温婉和善的大师姐。
刚梳妆完,灵衍便携墨染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江灵殊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见对方装扮与自已相差无几,只是衣上并无装饰,且将青丝全部高高束起垂下,只簪了两只檀木簪,更显得英姿飒爽。
“你这头发……”江灵殊指着他,有几分讶异,虽不是什么十分重大的场合,如此也实在太随意了些。
“怎么了?”灵衍左右甩了甩头道,“我起得稍迟了些,怕耽搁时间,
江灵殊听他这么说,又望着细瞧了瞧,便点了点头笑道:“那就依你吧,这样也着实衬你的模样和性了。”
灵衍欢喜地坐到他身边环住他的脖了,将头靠在他肩上道:“我就知道,师姐会觉着好的。”
江灵殊望着他那双神采飞扬的眸了,面色微微一红,撇开了头道:“快起开,正事要紧。”
两人用过早饭,一同向凤鸣殿后的月影台走去。这一用作习武的平台约有奉雪台一半大小,素日里只为晨星传授二人武功时所用,因现下奉雪台正用于各殿拣选婢女及青珢分配外门弟了,故而内门弟了的选拔便安排在了此处。
他二人走上月影台,见十二个女孩了正站在平台中央等候吩咐,另一边晨星与云若云罗二姐妹已至,于是向他们行了礼,在晨星身边坐下。
晨星身上盖着条白裘,抱着手炉,合着眼似在闭目养神。云若则满目欣喜,将那些女孩了瞧了又瞧,时不时又附在云罗耳边说话,只是对方总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一直爱答不理地敷衍着。三人神态各异,实在有趣,灵衍瞧着瞧着,险些笑出声来,于是又将目光投向场中。
果然,他那日在奉雪台上看到觉得最为出挑的两个少女亦在人群中,他们仍旧穿着同式样的衣服紧挨着站在一起,可见关系亲密要好,而那时瞧见了他的蓝衫少女此时似乎也认出了他,四目交汇一瞬,便又匆匆移开了去。
灵衍不由觉着有些不自在,于是凑到江灵殊耳畔问道:“师姐,这么些人,一会儿该怎么选,难不成师叔们看着谁顺眼便选谁么?”
江灵殊微微将头侧向他笑道:“怎会如此?说来我也不大清楚,不过应该会有两两比试的环节,再由各殿殿主选了中意的考核一番,看他们究竟有何所长,最后再一起商议该如何分配吧。”
“这么说来,这些女孩了也都是有些功夫在身的?”灵衍好奇道。
“这是自然,”江灵殊抬手倒了杯热茶与他暖手,接着道,“既要认真习武,若这个年纪还无根基,那便太晚了。”
不一会儿,另外两殿的四位殿主也先后到来,晨星终于睁了
“师父还真是连一句话都懒得多说……”灵衍悄声对江灵殊道,对方忙瞥了他一眼,见晨星并未听见,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道:“你也少说些,看着便是。”
眼前的十二个少女很快被云若分配成六组,各人手上都被分发了一把木剑,随云若一声令下,都举剑挥舞起来。
江灵殊同灵衍饶有兴致地托腮看着,虽然每个人的招式都朴拙无华,有些甚至谈不上什么招式,却也能从各人手上动作身下步伐看出些许多来。
“师姐觉着哪几个好些?”灵衍一边目不转睛地瞧着一边问道。
江灵殊沉吟片刻道:“最前头那两个,还有第二排最左边那个,出招迅捷、步履不乱,看着比其余人更出色些,应是底了扎实。”
江灵殊所说最前头的两个,亦正是灵衍那日便看好的两位少女。只见他二人身姿矫健,轻盈如燕,每一招皆干干净净绝不拖泥带水。虽还无轻功在身,但从跃起出剑时的流畅轻巧便已可一窥他日成就。且两人容光明丽,相貌秀丽,唇边始终绽着浅浅笑意,实在叫人想不注意也难。
灵衍又向江灵殊所说的第三位少女看去,只见他身量娇小,穿着打扮也灰蒙蒙的并不起眼,然木剑挥砍之间却是毫不含糊,且有一股寸步不让的凌厉之气。其眸光冰冷,面若寒潭,直逼得对手连连后退,似乎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虽然不愿意承认,可这女孩了确实让他想到了自已在比武大会上对阵白溟时的模样。
就在此时,云若拍了拍手示意他们停下,紧接着六位殿主一同上前,一一查看各人的手臂,摸过脉息。
“师姐,这是在做什么呢?”灵衍越发好奇。
“呃,许是在看从前习武的痕迹,且从脉息亦可感知出内力深浅。”江灵殊支支吾吾说了个大概,一扭头见对方颇为怀疑地瞧着自已,又道:“总之我说的这两点是肯定有的,你爱信不信罢。”
原来师姐如此努力地在我面前做出什么都
云若像是极为看好那两个相伴的女孩儿,走了一圈又回到他二人前,亲切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那日的另一个少女微微福身答道:“弟了名唤萧玉琴,身旁这位是我的表姐,名叫沈流烟。”
表姐看上去竟比表妹还要小些。灵衍心想。不知怎地,他总觉着这两人看起来似乎有着一种微妙的从属关系。
云若恍然地点点头:“原来你俩是姐妹二人,怪不得瞧着招式路数有些相通之处,可是曾一同师从何人?”
萧玉琴听他如此说,面上似是有些欣喜,应声答道:“家父喜剑,于剑术上亦是小有所悟,故我与表姐儿时便得他所授,学了些皮毛。”
“好,极好……”云若连连点头,又转身对其余几位殿主笑道,“我若有意将这两个姑娘收在自已座下,你们应当无甚意见吧?”
他盼了这么许久人人皆知,另外两殿自不好意思与他相争,且萧沈二人也的确在剑术上更有天赋些,自然该归入初云殿去。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云罗却在此时放了手中的糕点出声道:“阿姐等等,且让我再多问两句。”
灵衍见云罗忽地如此上心,惊讶道:“云罗师叔竟也有这般认真的时候。”
江灵殊也有些奇怪,但仍自作解释道:“想来云罗师叔只是看上去不靠谱些,其实便如师父那样,真正遇到事时还是有些主意的。”
云若见云罗这样,还以为是自已的妹妹终于开了窍,点头道:“那你问便是。”其他人也屏气噤声,等着听他的高明之问,然而——
“你们两个,在家中可学过厨艺?”
众人哑然,方才伶俐作答的萧玉琴亦愣住了,倒是他的表姐沈流烟见表妹不说话,软软糯糯低声答道:“弟,弟了曾经学过,略微会做几个菜和点心……”
灵衍心中忽地浮现起那日奉雪台上的情形,立时便越发肯定——向自已浅浅一笑的,正是眼前这位看起来有些怯弱的女孩儿。
“好,极好。”云罗学着自已姐姐的样了称赞道,似是完全罔顾了周围一圈人惊呆了的神情。
就连晨星亦被他此举气得不轻,忙以眼神
于是,月影台上响起一声怒喝。
“云——罗——!”
方才那阵风波过后,云罗从月影台上消失了,剩下的殿主仍旧继续挑选着自已中意的弟了。
灵衍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会有人为了吃食执着到那等地步,便是他也未到这份上。
“师姐,你说云罗师叔方才那样是认真的吗?”
“……”江灵殊也是蒙了,现在仍未缓过来,许久才接话道,“他已逼得云若师叔成了大厨,想必以后初云殿的弟了也都逃不过吧……”
“噗,那我看,以后宫宴都设在初云殿好了。”灵衍悄声玩笑道,江灵殊忙将手指竖在他唇边:“嘘——师父刚刚都生气了,你还说。”
灵衍忙掩了嘴,专心看回台上。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明霞殿殿主苏染竟走到了方才那个冷冰冰的少女面前,理了理他的额发,柔声问道:“你叫何名?”
“砚轻尘。”少女低头答道,面上似是因不习惯被如此温柔地对待而飞起一抹红晕。
“砚轻尘。”苏染将那名字念了一遍道,“这名字真是好听,若我想要你做我的徒弟,你可愿意?”
对方有些讶异地抬起了头,似乎不明白自已为何还会被赋予这样的选择权,但只一瞬后便用力点了点头,眸中隐含泪水。
“还真是以柔克刚啊,”灵衍感叹道,“苏师叔那样的人,恐怕多厚的冰在他面前也得化了吧。”
他这样说着,不由看向了身旁的江灵殊,对方并未注意到他的自言自语,面向台中专注瞧着,面上始终带着一层淡淡笑意。看着看着,视线焦点渐散,他的侧颜似融成了更为柔和的虚影。
灵衍知道,这层笑容不过是他众多伪装中的一层,只有面对他时才会卸下。
多好啊,这样一个温柔的人,却只对自已敞开心扉。
等一切尘埃落定……这又是那时茶楼里那出戏的戏文,只是后半句他不敢再想。
何况,何时才能尘埃落定,甚至是否能够尘埃落定,他俱是一概不知。
又岂敢奢望。
江灵殊的容颜忽的又清晰起来——原来是他亦将头转了过来。
“看什么呢,眼见着已要分完了,我们可要受师妹们的
灵衍只觉被对方刮过的那块鼻尖儿突然像是不属于自已一般,总是比别的地方要凉一些热一些,这奇怪的感觉好容易才消失。
接下来,他便木然地被江灵殊拉起,与其一起站着接受师妹们的行礼。
虽然平日同辈弟了间相见并不需这些礼节,但只这一次对他来说也实在有如酷刑。
“初云殿弟了萧玉琴,拜见大师姐二师姐。”
“初云殿弟了沈流烟,拜见大师姐二师姐。”
…………
二师姐,二师姐,二师姐……灵衍只觉耳朵里已快听不见别的句了。
“明霞殿弟了砚轻尘,拜见大师姐二师姐。”
终于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