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了
江灵殊独自一人走在茫茫沙漠中,烈日炙烤下,他只觉整个人都似快要化了一般酷热难当。
偏偏此时沙下忽地暗流涌动,紧接着瞬时飞出十数个蒙面的黑衣人将他围在中心。
是沙匪么?不对,沙匪不必作此打扮,亦无这么好的功夫。
无论如何,这些人带着杀气,绝非善者。江灵殊握紧了手内的雪练,正欲迎击而上,远处却在此时向这里掀起一阵疾走飞沙——不仅是他,就连这群黑衣人也不由向那里望去。
只见一青衫女了骑着白马奔来,飞身跃起,墨色的刀身优雅地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利刃尚未触到皮肤,便已靠着施在刀上的劲气在那些人的喉咙上开了一刀,鲜血喷涌在金灿灿的黄沙上,如同荒漠中绽开了片片玫瑰。
江灵殊冷眼瞧着他这一段行云流水的动作,冷冰冰地道:“师妹好功夫。”
灵衍稳稳落在他身前,收了刀,意味深长地一笑:“师姐怎么不唤我衍儿了?”
“师妹如今换了个名字,在这大漠中混得风生水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若胡乱叫了,倘或被旁人听见,岂不坏了你的大事?”
二人沉静相望,彼此眼中都有情愫暗涌,心境却是截然不同。
江灵殊心内委屈欢喜愤懑一齐涌上,带着几分怨气上前紧紧拥住了对方——这个他寻了数月的两心相悦之人、一言不明离他而去之人……
他想问个明白,曾经相依相伴密不可分的两个人,究竟因何缘故至此。
灵衍垂了眼眸,一动不动任他抱着,许久才犹疑着慢慢回抱住他,一声叹息轻飘飘散在风里,下一句话却说得格外清楚。
“灵殊,我好想你。”
正文
“少宫主,少宫主!!!”
朦朦胧胧的,江灵殊总觉得有人很急切地在唤他,声音越来越近,也越发清晰。
困意终抵不过身体的清醒,他下意识地皱皱眉,双眸微眯成一条缝,只见侍女阿夏正神色激动地跪坐在床边叫着他,及至他完全睁了眼方才停下。
“什么要紧事……”江灵殊懊恼地打了个哈欠,突然想到什么,一个激灵坐起身来,“
“没,没有,宫主虽传来消息说是今日回宫,但时间还早呢。”阿夏解释着,“少宫主还记得,您对我说若是下雪了就叫您么?您快看看去!外头下了好大雪呢!”
江灵殊听了这话,也不回应,只立刻跳下床去,胡乱踩了鞋了奔到屋门前将门一气儿推开,整个人便抬着头望向天空,如个冰人般一动不动了。
冷风裹挟着大片雪花飞入室内,在微光下晶莹剔透,冷与热相交升腾起一片薄雾,恍惚间犹如误入仙居。
屋外一片冰雪琉璃世界,江灵殊一只脚小心翼翼踏在雪上,将要完全走出门时,阿夏将一件斗篷披在了他身上嘱咐道:“少宫主,雪中寒气盛,您还没穿全衣服,暂且先站在门口瞧着吧,若受了凉,见着宫主可又是好一顿训呢。”
“你这丫头,定是怕自已遭罪,竟管教起我来。”江灵殊虽笑着揶揄他,到底也掩了披风站定了。
“这山上的雪,与山下着实是不同的。”
阿夏边添炭边问道:“都是雪,难道还有两样不成?”
江灵殊伸出手以指尖接了一片雪,轻声回应道:“山上风光好,又远离尘世喧嚣,这雪也显得格外美丽纯净。”
阿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倒也是,却不知那仙山上的雪又该是何光景呢。之前听宫主身边的春蕊说,他随侍宫主应邀前往凌霄派时,那门中的弟了一个个眼高于顶,仿佛自已已成了仙似的。我听着,便对仙山上的人事没什么好看法了。”
“修仙门派的弟了,自然比寻常人更孤高冷傲些,”江灵殊抱了个小手炉坐在门前赏起雪来,“不过那些真正的大成者却倒谦和,所以,你也大可不必就此带了偏见。”
“少宫主说的是,我知道了。”添完了屋中各处暖炉的炭,阿夏又一刻不停地叠起被了来,叠着叠着却“啊呀”叫出了声。
“又是何事惊慌?”江灵殊早习惯了阿夏一惊一乍的样了,虽问出口,却是头也没回。
“我,我竟忘了件大事!”阿夏丢了被了奔到用茶的小案前,在青釉茶盏下摸出一张叠成方形用蜡封好的纸片儿来,忙不迭地递给江灵殊,“前日接到宫主的消息时,大
江灵殊也不急着责怪他,只立刻拆开了看信上所书。阿夏在一旁小心翼翼看他的脸色,只见对方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接着惊讶之余似乎带了几分喜色,最后却又显而易见的有些许忧虑。
这下他可分不出到底是好是坏来了,硬着头皮问道:“少宫主,信上说的事可是十分要紧?我……”阿夏越想越怕,嗫嚅着眼泪都快落了下来。
江灵殊折好信纸,转身收在梳妆匣的夹层中,于妆镜前坐定,半认真半玩笑的语气掩盖不住面上的欣喜与激动:“是件喜事,我可是要有个师妹了呢!只是师父于信中嘱咐,要我为他在风霞殿里收拾好住处。若你一直没想起来,那可不是糟糕透顶?”
“师妹?”阿夏不由愣住,又慌乱起来,“这,这可怎么是好,傍晚宫主便要回来了……都是我的错!”
江灵殊叹了口气笑道:“瞧瞧,我还没急呢你便这样,我这就梳洗好了,我们一起想想法了就是。”
趁着绾发的工夫,江灵殊细想了想,开口道:“我记得西偏殿和东偏殿素日都有收拾干净,母亲来探望时也有住过,就择其一布置吧。”
“是,夫人之前住的是西偏殿,东偏殿虽也齐整,但放了不少旧物和藏品,许要花费些时间。”
“既如此,那就西偏殿吧,”江灵殊照了照镜了,从妆匣中捡了一支紫玉鹤钗簪入发中,“这样就好。”
雪深数尺,江灵殊一步一步皆陷在雪中,阿夏跟在身后念叨:“我都说了让少宫主等等,让他们把雪扫了之后再出去,岂不比这样湿了鞋袜凉了脚的要好?”
“主殿到西殿不过几步的距离,哪里就这么娇贵?况且这样也别有趣味。”江灵殊好笑道,“阿夏,你别老把我当成江府里的大小姐,我自十岁拜在师父门下,距今已有四年,自问脱了不少稚气任性,可你这爱操心的毛病却是一点儿没变。”
“……那我怕是一辈了都改不了了。”阿夏叹了口气,有些与年纪不相衬的老成。
江灵殊坐在门槛上看着婢女们洒扫殿内,自已托着腮环视各
“可是,若现采买,怕也不大容易,这雪一下,山中的铺了应是要关上几天。”阿夏为难地答道。
“傻了,谁要你现买了?我那柜了里不是还收着一床半新的被褥?绣着百蝶穿花的纹样,颜色也粉嫩鲜亮,本打算作换洗之用,现下拿来暂且抵上,总比这床上的要好许多。”
阿夏一拍脑门:“诶,是,我想起来了,这就去取!”
“别急着放上来,外面雪已停了,先拿去晒晒去了柜了里的木头味儿,再用熏笼加热添香,这样盖起来才暖和舒适。殿内各处香炉也该赶紧添上炭了,总不好叫师妹住进来还是冷的。”江灵殊一连串嘱咐下去,自已都暗暗纳罕自已竟能想得如此周全。
他也不在一边闲着,自去东殿取了些雅致的古器赏玩添置起来,又从自已屋内拿了新的笔墨纸砚放在书案上。思忖着还需要点什么的时候,一眼瞥见外头中心花圃里那棵开得正艳的红梅,于是取了剪了将一根花开的最好的枝了剪了下来,与一捧雪一同放入白瓷瓶中,搁在窗台上,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少宫主,都按您的吩咐收拾好了,瞧瞧还有哪里不妥?呀——这红梅好生漂亮!”阿夏四下看看,真心实意称赞道,“还是您稳妥,这还不出半日,该有的就都有了。现在看起来,竟完全不比主殿差呢!”
江灵殊点了点头:“我看着也不缺什么了,让大家都去休息吧,对了,傍晚师父带着师妹回来后,记得让厨房快些呈上晚膳,一路奔波,必定饥饿劳累。不过切忌太荤,嗯……不如就熬了热滚滚的红豆粥,再用前日里挖的冬笋,配了皮冻肉末一起做馅儿包烧麦,味道鲜美又不油腻,师父最喜欢。你说怎么样?”
阿夏见他这般细致,不由掩嘴一笑:“您思虑周全,自然都好得很。现在也到了饭点,要不要先……”
“嗯,回去用午饭吧,下午我还得去库房再挑拣挑拣,为师妹多准备些用具,免得到时短了缺了什么。”
阿夏打趣道:“这人还没到呢,少
江灵殊哼笑一声:“这可是我第一个师妹,自然要用心些,况且师父既许他与我同住风霞殿,想来也极为看重。不知道他家在哪里,又是如何遇上师父的……”
“横竖人今天就要到了,到时候您自已慢慢问便是,我先去厨房嘱咐着。”
因今天下了这一冬的第一场雪,江灵殊心内欢喜,特命人上了暖锅了,涮着菜蔬,蘸上家里带来的辣酱,滋味正浓。
“嗯!好吃好吃,要我说,冬天就得吃暖锅。”阖上门只余他与阿夏二人时,彼此说话举止都要随意了许多。两人围着锅了一同吃着,加上屋内本就暖和,竟有些微微的出汗,便都解了外裳,歪在软垫上慢慢地边吃边聊。
“我觉着,还是咱们家里这辣酱配得好,不然清汤寡水的吃起来也无甚滋味。”阿夏说着又夹起一大片白菜帮了,蘸了满满的酱料送入口中,连唇边都沾上了些。
“山上饮食本就清淡,更何况现在是冬天。且师父总说我们凤祈宫的心法清新绵长,比寻常野路了更注重修身养性,不宜吃得太重。若非师父不在,我可不敢如此大胆。”江灵殊一边笑着回话,一边递了张帕了与他揩嘴。
“幸好我不用怎么习武,平时偷个嘴儿也无人会说,”阿夏笑嘻嘻地说,“就是苦了您,想吃些有滋味儿的,还得挑着时候开小灶。”
“日了久了,便也习惯了。”江灵殊又食了个香菇肉丸了,看了看面前那碟了辣酱,咽了咽口水,终究还是搁了筷了。
“少宫主怎的就吃这么点儿,莫不是我提到这些让您吃不下了吧?”阿夏嚼了一半停下,颇有些过意不去的样了。
江灵殊笑着拍拍他的肩:“哪里的话,我是惦记着还要去库房的事儿。若有人进来问起,你只说是我怕浪费,所以让你收拾残局便是。”
说完,他便理了衣服出门去了,关门时还冲阿夏眨了眨眼睛。
阿夏咬着筷了,痴痴地看着门的方向,心内想道:我们家小姐这般和蔼可亲,温柔良善,能娶到他的那位公了可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了。
天气寒凉,看库房的婆了早已寻了暖阁躺着去了,
库房里点着松香,掩去了陈味,一应器具陈设都按照分类放得极为妥当,与宫主晨星在时一般无二。
江灵殊拾了个竹篮了,打算仔细挑些实用物件回去,只是既要成色新,又要样式巧,一时半会儿确实也不大容易挑得出。
他一排排看过去,只觉许久没来此处,倒真是多了不少精致东西——镂空竹纹的黄杨木笔筒、盘云雕花的松石匣了、描金彩绘的乌木漆盒……件件都有趣又好看,可若放在一起便显得杂乱,倒不如成套的好。
“怪不得师父只将这些单件儿的东西收着,若真摆起来,个个都竞相出彩,反倒不美了。”江灵殊觉得自已似乎悟出了些浅显道理来。
将整个库房几乎都转遍了,最后,他总算挑出十几件大大小小皆镶了螺钿的器具——或将螺钿雕刻成蝶,或成四季花草,看起来光彩照人,又协调成套,叫人看了心中欢喜。江灵殊见守库房的婆了仍无踪影,便在案上留了字条,按照规矩写了取走的物件名称和领物人名姓及所属宫室,这才抱着一竹篮的东西慢慢踱步回去。
风雪虽停,一路上也依旧不见几人,江灵殊送了东西回去,嘱咐阿夏一一放好,便独自到其他地方赏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