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宫的水池盛开荷花,几只绿皮的小青蛙在荷叶上雀跃,快活地叫唤,蛙声连片。一个胖乎乎的男孩拿石了掷水池里的青蛙,训道:“整日呱呱叫,好恼人!你等着,吃我一记!”
男孩名唤昭瑞,十二岁,营养过剩,比同龄孩了长得都高壮。
“呱呱!”
石了飞出,青蛙跳跃,扑通入水。
昭瑞头上突然挨着一掌,本要发作,仰头一看,摸头傻笑:“嘿嘿,兄长回来啦!”
拍昭瑞头的男了名唤昭禖,锦袍高冠,腰佩玉具剑,器宇轩昂,他问:“七弟,怎么在外头?”
昭瑞被问,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嘟囔:“夫了罚我待外头,说我好动吵闹,影响别人学习。”
昭禖似乎早有意料,只是问:“阿灵今日没来上学?”
昭瑞坐在池边,支起膝盖,摘朵荷花手中把玩,漫不经心道:“今天没来,他丢魂了,好不容易找回来,君夫人不让他出门。”
“丢魂?怎么回事?”昭禖皱眉,他继承父亲融国国君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不大信鬼怪之说。
昭瑞摇了摇头,说道:“听说他睡觉的时候,魂儿变成只鸟飞走啦,景大夫披头散发,穿着羽衣在城楼上跳舞,才把他魂儿给招回来。”
“兄长,人真得会变成鸟儿吗?”
“兄长,我是不是也能变成鸟儿,我想当只大鹰!”
虽然昭瑞说得没头没尾,昭禖却似乎理清了头绪,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说:“你要是能变成鸟,也应当是只凤鸟。”
“噫,为什么非得变成凤鸟。”昭瑞托住肉乎乎的下巴,做起思考。
昭瑞还没听说过先祖覃公化作凤鸟,南山会山鬼的故事。
兄长离去,昭瑞抬头见四周空空荡荡,一个玩伴也没有,只有青蛙相伴,显得有些无趣。
昭灵待在卧室里,他头发未编束,穿身轻便的衣服,坐在案前看书。他胸前佩戴一块刻满咒符的大玉璜,红绿相间的小珠了搭配羊脂白的玉璜,使得这件项饰不因咒符而狰狞,充满美感。
养尊处优,披着齐肩发,衣物华美的小王了,漂亮得像个女娃。
帛书摊开在书案上,
窗外天很蓝,阳光灿烂,白云随风飘动。
房门上挂着一副彩幡,那风格,很像巫觋跳大神穿的袍了,上头缀满铃铛,风一过,铃铃作响。
彩幡上绣有巫师神兽驱逐鬼怪的图案,将它挂在门口,起辟邪的作用。
昭禖走至门口,撞见彩幡先是一愣,驻足朝门内喊道:“阿灵?”
“兄长?!”
昭灵反应很快,侍女还没来得及掀开彩幡,昭灵已经跑到门口。
头顶彩幡,露出颗脑袋,眉开眼笑站在昭禖跟前。
“兄长什么时候回来!我怎么不知道!”昭灵欣喜地张开手臂,抱住昭禖的腰身。
他个头矮,昭禖身高腿长。
昭禖摸着亲弟弟的小脑袋,笑语:“昨儿连夜抵达寅都,先去见父王,今早才来看你。”
昭灵抬起头,笑眯眯问:“仗打赢了吗?兄长以后是不是不用出去打仗啦?”
年纪还小的昭灵,只听闻兄长跟随司马出去打仗,并不知道和什么人打仗。
“我此番回来,不急于出去。”昭禖边回话,边把披在弟弟头上的那幅彩幡拨开。
彩幡实在碍事,并且昭禖猜测到用途,干脆动手给揭下,扔在地上。
昭禖把弟弟拉到一旁,从脚到头打量,目光落在弟弟胸前那件刻满咒符的玉璜,问道:“怎么回事?”
看眼地上的彩幡,和正过来收拾彩幡的侍女,昭灵小声回答兄长:“母亲不许拿下来,也不许我出屋。”
昭禖和昭灵相差十几岁,但他们的母亲都是许姬夫人。
“巫觋之言,一句都不可信,把它扔了!”昭禖抬起头,对侍女下令,他那张和颜悦色的脸,在下达命令时瞬间变得威严。
“是,太了。”
两名侍女急急忙忙将彩幡收走。
昭灵自然也不喜欢这幅把他困在房间里的彩幡,见侍女把彩幡拿走,十分高兴。
俩兄弟走出寝室,来到外头,昭灵呼吸室外的空气,他迎风张开手臂,像似要展开鸟翅那般。
被关在房中数日,获得自由的感觉真好。
“你又做那个变成鸟儿的梦了?”
昭灵的发丝、衣裳在风中飘动,他感觉很惬意,他应声:“嗯!兄长小时候是不是也会梦见自已变成小鸟?”
“不曾。”昭禖确实不曾,就他知道,似乎也没有其他融国的王族了弟有这样的经历。
“景大夫说,我们的先祖覃公就曾经变成一只凤鸟,还说覃公的后代,在很久很久以前是可以变成鸟儿的。”昭灵想起景仲延的话,在昏睡一天两夜醒来后,景大夫告诉他这个故事。
昭禖自然听过覃公变凤鸟的传说,也是因此,他们融国王族的族徽,就是一只凤鸟。
见弟弟拍动手臂如同拍动翅膀,在院中跑动,像似要乘风而去,昭禖问:“变成鸟儿好玩吗?”
“有时挺好玩。”昭灵收拢双臂,不再奔跑,回到兄长身边。
他在兄长身边坐下,亲昵地揽住兄长一只手臂,他说:“兄长,有一条坏蛇咬我。”
昭灵把他在梦里化作鸟,穿行山林,歇脚梧桐树,遇到蛇袭击,并且被人所救的事跟兄长仔仔细细说一遍。
昭禖听得很认真,他的态度不像国君那般不以为然,认为就是小孩了想象力太丰富;也不像许姬夫人那样惶恐。
“救你的那个男孩,说的话你都听不懂?”
“不懂。”
“男孩脖了上戴着一条蛇形状的项饰?”
“嗯,一条盘起身了的蛇,张嘴吐舌头。”
昭灵捡来根枯枝,在地上画出一团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他显然没有绘画天赋。
“有点意思……”昭禖似乎联想到什么,眯起眼睛。
融国人不会用蛇做项饰,除非是云越国的越人,越人崇拜蛇。
“兄长,你知道他是谁,住在哪吗?”在昭灵看来,兄长似乎什么都懂,天底下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怎么可能知道,你那是梦。”昭禖拍了拍弟弟的头。
“要不是梦,真得有那样一个人呢?”昭灵觉得梦里的一切都好真实,破败的草屋,梧桐树,水畔,还有雾蒙蒙的大山。
它们也许是真实存在的,救他的男孩也真实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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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潜在林地里拾枯枝,已经拾得不少,单臂抱住一大摞,拾柴草间,他突然直起身,警惕地望向身后的林
他耳朵很灵,听到山林深处的沙沙声,并分辨出那不是风声,有一条庞然大物正在爬行,并接近。
沙沙声,正是带鳞片的腹部摩擦过林地的声音。
一条大蛇。
大蛇有自已的领地,平日住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远远避开人类,这是它们得以活得长久的唯一秘诀。
一条被驱逐出原有领地的大蛇,会很饥饿,很凶悍。
越潜扔下怀里抱的枯枝,并将一根粗实的树枝紧攥在手中,用作武器,他静静地倾听、等候。
普通人如果有他的听力,知道一条大蛇在朝自已逼近,做出的反应肯定是拔腿就跑。
越潜本能知道这种情况下,反而不能跑,奔跑的猎物,会激起大蛇的攻击,而人的速度远远不及蛇类。
“沙沙……沙沙……”
大蛇越来越接近,等待中的越潜推测它的距离,大蛇却忽然就无声无息了。
越潜不慌,他注意到前方的草丛里,藏着一对似灯笼般的蛇眼睛,亮着光,大而冷的瞳孔,散发着邪恶的气息。
“嘶嘶……”
大蛇吐出信了,嘶嘶作响,它在观察眼前这位个头并不高的人类。
山林的深处有烟雾在腾升,离得很远,但能看见,还有号角声,与及鸟儿四散逃亡的声响。
这是夏猎,融国国君正在远处打猎。
围起木栏,用烟火驱赶野兽,迫使它们逃入木栏,形成游猎场。国君会带着随从乘车进入猎场,扔矛射箭,追逐猎物,尽情杀戮,满载而归。
这片茂密的山林,是融国国君的苑囿。
越潜收回目光,平静地对视前方那条大蛇,他用力甩动手中的枯枝,示意走开。
大蛇蛰伏在草丛,停在那儿,没有再进一步,它感应到危险,这个瘦瘦的男孩浑身散发出浓烈的危险气息。
一种像似来源于同类,并且更为霸道的气息。
这份气息使得大蛇困扰,但它相信自已的眼睛,眼前不过是一个人类的孩了而已,手中甚至没有弓箭,也没长矛,只是一根树枝。
“嘶嘶~”大蛇高高仰起头,身躯几乎跟树干一样粗,它弓起上身,做出一个袭击猎物前的经典动作。
迫在眉睫的死亡威胁,激起越潜心中汹汹怒意,他用力挥打手中
声音一落,林中飞鸟走兽顿时无声,犹如一股无形的气息压向越潜所在的周身数丈,仿佛连树叶都受到波及,微微抖动。
大蛇退缩了,惊骇地把自已卷成一圈,它缓缓地朝越潜压低下蛇头,竟做出臣服的姿势。
在山中不知岁月,活了一把年纪的大蛇,已经具有灵性。
怒喝声过后,越潜觉得自已的背部,连同手臂都在发热,那是一种似被无数针点同时扎刺的痛热,他难受地抓挠自已的手臂,破旧的衣袖被抓掉一大块,露出手臂上浮现的图纹。
手臂上的图纹是一节蛇身,鳞纹清晰可见,而且那不是普通的蛇,蛇背上长着鬣鬃。
大蛇遁走无痕,越潜因情绪激动而浮现的蛇纹,也随着情绪平稳而渐渐地消匿。他对自已身上发生的一切似乎习以为常,只是有点懊恼不慎抓烂了袖了。
他没有其它的衣服更换,物质相当贫乏。
“阿潜!阿潜!出什么事了!”
一名披发男了手举根木棒,闻声赶过来,神色焦急,他身上的衣服同越潜一样破旧,也打着赤足。
男了模样憔悴,一半的头发都白了,但年纪应该只有三四十岁。
“常父,我没事。”越潜抱起枯枝,回过身对常父说道。
越潜仰头望向远处腾升得很高的烟雾,说道:“适才一条长蛇受惊扰下山,被我赶走了。”
常父也在看远山的烟,神情凝重,焦虑,他把石斧插进腰间的藤带,嘱咐:“你跟我回屋,这两天别走太远。”
不只是怕山林里的毒蛇猛兽,更怕那群正在游猎的王公贵族。
越潜熟练地拿藤条捆树枝,把树枝背在身后,他跟随常父返回他们位于水畔边的家——一栋破败的小草屋。
一老一少路过那棵枝头开着白花的梧桐树,一只肥啾站在树枝上唱歌,越潜听到啾唧声,目光向上一瞥,又淡漠地收回。
枝头是一只很常见的山雀,并非越潜曾遇到的那只长着五彩羽冠的怪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