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两进院落的宅子,萧彧随着刘伯穿过垂花门,来到正院。
一座古朴的院落伫立眼前,但见里面是主屋和东西厢房,主屋的大门正敞开着,虽大门早已被岁月的风霜侵蚀着色泽暗沉,但却不见彩漆脱落。
刘伯带着他往前走去,边走边道:“这之前是西境知州的府邸,后来知州到其他地方上任,这地方就空了下来,将军带着夫人来了后,就住到了这里。”
萧彧跨过高高的门槛,踏入青石铺地的平整院落,随着刘伯往东厢房走去。
刘伯来到一房门前,望了望板门上的门环,继续道:“当年,小姑娘年纪尚小,夫人便让她住在了东厢房这边,旁边就是将军夫人的厢房,隔得近,喊一声大家都能听到。想着从京都回来后,便让她搬到西厢房去,可是,却再也没有回来。”
说完,他便推开了房门,先一步走了进去。
萧彧随后跟上,细细地看着房子。
这是一间不算大的房子,可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南边摆放着一张床,床的旁边有一个小小的梳妆台,西边有一个书柜和书桌,房子的正中央有一张圆桌和四张椅子。
刘伯走到书桌旁,打开地上了一个箱子,从里面拿出了一把木剑和一把木制的长枪。
那长枪似乎是为她特别做的,比一般的长枪要细小很多,适合幼童使用。
“这箱子里装的,都是小姑娘平时摆弄的小玩物,是当时营里的一个千户为她刻的,而每逢将军休沐回来,她就会拿出这把剑和枪,让将军教她。”
萧彧上前,从刘伯手里拿过剑,细细地看着。
剑身通体光滑,上面雕刻着繁复云纹花饰,剑尖呈三棱状,并不锋利。
萧彧看着剑,似乎看到了当年那个小小的她,正在院子里胡乱地舞着。
在苏州失去记忆的那几年,她也曾想当一个仗剑走天涯的女侠。
他往箱子里看去,除了这两件木制兵器以外,其他都是木刻的小玩意,放在最上面的,是一只刻得惟妙惟肖的小马。
萧彧将剑放回箱子里,拿起那只小马。
小马眼睛又大又圆,身上的毛发根根分明。
杨千户的手艺果真是精巧。
刘伯拿着长枪放了回去,而后关上了箱子,转身往外走去,“我带你去见见将军夫人吧!”
萧彧知道,刘伯是要带自己到西境百姓为叶家所设的衣冠冢去。
刘伯先是走到西厢房最外头的一间小房子里,而后手里拿着一个大大的布袋走了出来。
萧彧上前,将他手中的布袋接过。
他往里看了一眼,有一个小的扫帚和一些香烛。
萧彧看了眼前面步履蹒跚的刘伯,心中滋味滚滚。
似乎觉察到萧彧的目光,刘伯没有回头,他专注地看着脚下的路,跨过门槛后将大门关上,继续说道:“时常会有人到家里来看看,有从外头做生意回乡的、有官府新上任的、又或者是经过的旅客,前些天范将军也来了一趟,说是以后不回来了,他们有心,我就都带他们上山去拜拜将军他们,想着既然他们有心了,就别让他们空手而去,所以才会在家里准备这些的。”
那座古朴的房子,主人已离去多年,而刘伯这个管家却一直守在这里,称它为家。
所以,她也想要回来,回到这个家里。
这里,除了是她长大的地方,在还有一个人也守在这里,将这里称之为家。
不知道,她又是否知道呢?
走过城中的喧闹,刘伯带着萧彧往北边走去。
西境这里,除了茶马关,其他的都是平原,一眼望去,都是一片青青的大草原。
走了约莫两三刻钟后,刘伯终于停了下来。
萧彧看着前面的四个土堆,知道他已经来到了叶茂之一家的衣冠冢前,那里面埋的,是叶茂之和夫人、还有两个儿子的衣冠。
最靠边的土地松软,土质也与其他的不太一样。
萧彧知道,那本来是为叶清所设的衣冠冢,只是后来知道她还在世后,便推了。
刘伯想从萧彧手中有布袋拿出扫帚,被萧彧制止。
萧彧先是将一旁的草棘除净后,拿出扫帚轻轻地清扫干净。而后,他拿出布袋里的香烛点燃后,插于坟前的地上。
刘伯站在一旁,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只是抬起衣袖抹了抹脸。
西境的风很大,吹得风尘滚滚。
萧彧看着慢慢燃烧的香烛,想起那威严的将军、他那同样英姿卓越的夫人,还有那两位小有成就的儿子,心下一酸,
叶家全家忠直,一心只为保卫大萧边关,却因为手握重兵、得知了太后勾结西凉的证据,便被陷害而全家被抄。
一个一心只为保全大萧边关、保卫大萧百姓的将军,却落得一个勾结他国的污名,甚至尸首分离,连一个墓碑也没有。
而在这遥远的西境,那些曾在他们一家保卫的地方,被他保卫过的百姓,为他们立了衣冠冢,时时来拜。
多么讽刺,多么令人难过。
刘伯过来,打断了萧彧的思绪:“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萧彧点头,收好布袋,再次随着刘伯而去。
大约走了两刻钟,他们来到了一片草原上。
青草大约长到膝盖上方,风吹来,形成了片片浪潮。
吹低了青草,看到了远处的牛羊。
“这个地方,小姑娘特别喜欢来。”刘伯没有再往前走,他站在原处,似乎看到了当年的那个小姑娘。
“将军和夫人在军中事忙的时候,我就会带她来这里玩,她会去追赶那些牛羊,累了,就在这里滚来滚去,直到天黑才舍得回去。”
那时,叶清尚小,叶茂之和夫人不能时时将她带在身边,所以,这片草原便伴随着她一路长大,直至离开的那天。
萧彧站在草地上,似乎看到了孩童时期的叶清,她时而追着牛羊,时而在草地上打滚,笑声充斥着整片草原。
不知道什么时候,刘伯离开了,只留下萧彧一人。
萧彧躺在草地上,似乎看到了叶清也躺在一旁,笑着看她。
他对着她,轻声道:“阿清,我来到了你的家乡这里了,上了茶马关,夺回了关道口。”
“你知道吗,这里的百姓还为你的家人设了衣冠冢,每年来拜祭他们的人数不胜数,我方才也去了,跟他们说了好多好多的话,他们似乎并没有原谅我没有好好保护你和方家的人。”
所以,他很难过。
难过自己没有好好保护她,让她怀着他的孩子一人南下,让她忍受着那离别孤独的滋味。
所以,他没有原谅自己,也觉得深埋地下的叶家人,也不会原谅他。
或许,他应该在这里,守卫边关、守卫西境的百姓,才能获得他们的原谅吧!
萧彧看在着蔚蓝的天空,那里片片白云随风而动,似乎形成了叶清的脸,正对着他笑。
“阿清,你也在想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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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秋!”这方的叶清午睡刚起,坐在书桌旁,无端打了一个喷嚏。
她拾起手帕拭擦了下嘴脸,继续看着手中的账本。
孟祈云推门进来,看了眼叶清,随即道:“天凉了,要多穿件衣服,知道吗?”
叶清轻浅地笑着,听话地披上外衣。
显然,她方才那声喷嚏被门外的孟祈云听到了。
看着叶清穿上外衣,孟祈云倒了杯热茶过去,问:“怎么睡这么少,不多睡一会?”
“我也是方醒没多久,看着时间还没到,就先看看这些账本。”叶清放下账本,喝了口参茶,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冬梅端了盆水进来,拎干毛巾后递了过去。
叶清拭擦完手脸后,坐到镜子前,任冬梅为她涂上香膏。
“我今日与方夫人到方二叔家里,冬梅,你也一起去吧。”
当年方家迁居京都的时候,方二叔将方老夫人接了过去,本想着安定下来,将所有盐道上交朝廷后会将方老夫人也接到京都,可不料后来发生的种种,他们又迁回了苏州。
“好。”冬梅点头应着,收拾了一下房间后,将水盆端了出去。
冬梅从小在方家长大,也曾在方老夫人的院里学习过一段时间的礼数,这次上门,也带她去见见方老夫人。
“你现在身子重了,自己也要时刻当心点,切莫太过劳累。”孟祈云将窗子打开,又道:“我前几日与李堂买了两个丫头回来,是两姐妹来的,人挺机灵的,待教会她们府上的礼仪后,带来给你看看。你到时挑一挑,看看留哪个在身边,如果两个都觉得好的话,都留在身边也行的,毕竟现在冬梅忙的事多,你身子也越来越重,多一个人也无妨。”
“嗯,好,都听你说。”叶清眼角微微弯成了月牙,随着孟祈云出了门,往楼下走去。
楼梯的扶手刻着浮动图案,更显简洁淡雅。
叶清伸手扶上,细细地摩挲而过,就像是小的时候,拿着那些木刻的玩物一般。
“马车备好了吗?”走下楼梯,叶清问着等候一旁的冬梅。
“准备好了。”冬梅扶过她,牵着她往门外走去。
后面跟着护院阿庆,手里提着几个礼盒,那是叶清为方老夫人准备的礼物。
马车用的是郡主府的,规格与其他郡主的一样,按大萧的律法制度而定。
赶马车的是护院阿庆,另外一名随行人员是之前在方府的暗影卫,也是他们这几个的头头,叫沈七。
叶清登上马车后,来到方府接上了李柔娘,然后再往方二叔家而去。
“方二这两年的身体越来越差,老夫人心疼他,四处为他寻找名医过来医治,可是依然不见起色。”李柔娘说起自己那个小叔,再次叹了口气:“今年初春,他又大病了一场,如今更少出门了。”
方二叔的身体叶清一直也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他们去了一趟京都回来,他会落得这么差了,便道:“明日我让婷儿过来瞧瞧。”
“也好,孔姑娘从长鸣山下来,或许能有更好的办法也说不定。”
随即,叶清便吩咐冬梅:“回去记得跟婷儿说一下,你明日再带她过来。”
明日一早叶清需要到太湖那边检视长风营的校场,无法抽出时间。
自从决定训练水上作战开始,叶清便找到了苏州知府,要求在太湖边为长风营设立一个新的校场,用于水上作战训练场地。
苏州知府听闻后大力支持,随即便令人开工,今日一早便来报,说是已经准备妥当了。
“你之前与老夫人和方二叔说过,想要培养方启山做生意的事了吗?”安排完冬梅后,叶清问向李柔娘。
“大致跟老夫人说了下,她也是认同的,只是启山才十三岁,而且书读得不错,本想着过两年参加科举考试的,如今方家后继无人,所以她得需要回去跟二叔和启山商量一下。”
现在也过去了几天了,估计也商量得差不多了。
“那除了启山,方家的旁支还有其他的人选吗?”
仅仅只有方启山一人是不够的,先不说方家的生意涉及面广,万一他能力不足、无法承担,那再寻一个人来接班的话,又会浪费不少的时间。
“前几日,我们将族谱拿来看了一遍,发现适合的确实没有几个。”
方家的旁支,一向是女多男少,而姑娘出嫁后,虽也有夫家在方家的生意上工作的,但是能担当得起来、品性又不错的,却没能找到一个。
“舒舒呢?”叶清问
李柔娘闻言一愣。
方舒舒是方锦年的庶女,是在叶清三岁的时候,老夫人见李柔娘一心只为照顾方蕴玥和四处寻医,无心照顾方锦年和方家,便从她的家族旁支中寻了一个尚未婚嫁的女子常氏,灌醉了方锦年,送入了他的房中。
之后,便纳进了方家,替李柔娘照顾着方锦年的日常起居。
后来,真正的方蕴玥死后,方家一个家族长老退了下来,李柔娘重新进入方涧盐铺,与方锦年共同管理着方家的生意,常氏便在府上照着几个孩子和方老夫人。
而那些年,常氏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府里,李柔娘对她也渐渐放下了多年前的往事,相处得也算不错。
而方舒舒,就是叶清身体最差的那几年出生的。
之后,方锦年很少到常氏的房中,她也没有再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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