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乌云蔽月,就连星光也黯淡,夜凉如水孤寂清冷。
一阵阵人声嘈杂从门外传来,吴管家向院内跑来。
他擦了擦头上的汗珠,对着已然站了起来的叶清道:“郡主,王爷回来了,方大少爷受了伤,正送到齐老的院子里去了,你过去……”
还未待他说完,叶清已提起裙子,快步朝着齐老的院子跑去。
“阿清,你当心点,慢点跑!”孟祈云从后方追过去,试图想让叶清慢点走。
毕竟,她现在可是怀着双胎儿的。
叶清闻言慢了下来,她知道自己的身子,可是心下却异常着急。
孟祈云今日与孔婷到本草阁帮忙处理店铺的事,不曾想回到府上时却听到了这般事,心下暗诲不已。
“没事的,别太过于担心,你现在也得顾着自己的身子。”
“我知道的,云姨。”
正是因为知道自己的身子不能过于操劳,所以叶清才很是苦恼。
如果是平日,她早就骑上马,自己一人前去北昆山了。
“派人前去方府通知了吗?”
孟祈云扶过她的手,与她齐步往前走去,看了她一眼,道:“我已经让吴管家遣人去送信了,只让通知方夫人。方大少爷的夫人快生产了,就先不告知她,免得她着急动了胎气。”
叶清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可能她深陷其中,没有想到周氏即将临盆。
“还是云姨周到,前几日听说,嫂嫂生产就这几日了,一会看情况我们再决定是否告诉她。”
如果方泰晔只是小伤,那周氏知晓也是迟早的事。
可如果仅仅是小伤,也不会送到宣王府里来的。
想到这里,叶清更加担心,脚步也不由加快。
来到西院,看到萧彧站在院中,身形坚挺。
不知为何却有点落寞的感觉。
听到后方脚步声传来,萧彧转过身来,看到是叶清后,定了定神色,赶紧向她走去。
叶清心下一紧,她刚刚在萧彧的脸上看到了害怕、担忧,却在看到她后似乎想将那些情绪放下,正伸过手来握住她。
“殿下,我大哥哥如何了?”叶清开口问,就连她也听到了自己声音中那不可压制的颤抖。
想着方才孔铭已将自己身上的血水擦掉,萧彧轻轻将叶清抱在怀里,安慰道:“齐老和孔山主正在里面为他医治,他们的医术独步天下,一定会尽力的。”
齐老擅医、孔长青擅药,这两个如果一起同时医治一人,那估计是能从鬼门关将人给拉回来的。
只是,需要两人同时出手的,那伤势……
“嗯。”叶清不敢再往下想,她窝在萧彧怀里,点了点头。
“孔山主听闻北昆山在有一种奇药,今日一早便出发了,没想到在那里遇到了殿下。”
孟祈云的声音传来,她相信孔长青的用药之道,同时也更为方泰晔担忧。
她从萧彧眼中确认了方泰晔的伤确是不轻,看了眼叶清,无声地叹了口气。
八年前,她将叶清托予李柔娘照顾,看到了她们如一家人般相处,也知道叶清对待方家人的感情。
如果方泰晔伤势过重不幸离去,她怕叶清过不了这一关。
“是的,我们在山上遇见了孔山主,多亏了他当时出手。”
萧彧知道,如果当时没有遇见孔长青,恐怕方泰晔并不能撑下山来。
叶清从他怀里出来,先是深深地看了眼萧彧的脸,然后上下左右地查看着他的身体。
知道她是在担心自己的身体,萧彧无奈一笑,伸手握住她,柔声道:“我没事,真的,不过沈信倒是受伤了,孔铭已经带他下去处理了。”
“那他没什么事吧,严重吗?”叶清放下他的手,往房子那边望去,一脸担忧。
沈信是萧彧的下属,同时也是他的好帮手,武功本是属上乘的,她为沈信的伤情感到担心,同时也忧心着没有武功防身的方泰晔。
“别太过担心,不会有事的。”
萧彧无法,将她拉到院中的石凳坐下,柔声问:“晚饭吃过了吗?”
“吃了,你呢?”
叶清自知目前自己无法帮得了他们什么,所以即使没有胃口,即使担心他们,也强迫自己要吃下去。
“还没,吴叔已经遣人去张罗了,一会陪我也吃点。”
叶清闻言抬眸看着萧彧,知道他奔波了一天连饭也没吃上,心下一紧:“好。”
萧彧揉揉她的头发,笑了笑,道:“也不用过于担心我的,我出发前吃过了,而且我们以前在长鸣山的时候,曾练习过辟谷,少吃几顿不会饿着的。”
而且这两年在战场上,经常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有时更是两三天都没有进食。
“嗯。”叶清轻轻地靠在他的怀里。
今天一整天她都在思考着各种可能各种遗漏,精神一直处于紧张的状态下,这回看到他,似乎找到了主心骨,不由放松下来。
不久,吴管家带着两个下人端来了饭菜,摆放在了他们面前的石桌上。
虽然这几碟菜香味直直地飘来,但叶清一来已经吃过了,二来确实是没什么胃口,但为了陪着萧彧,她先是夹了几样到萧彧的碗里,然后也吃了几条青菜。
“吃点肉吧,补充点营养。”萧彧知道她的心思,却也想劝她再吃点。
“嗯。”叶清没有再言语,小口小口地吃着萧彧夹来的肉块。
萧彧吃饭很快,不多时便已经吃完,不待下人将碗筷收好,一直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叶清一个激灵,站起来快步来到房前。
首先出来的是孔长青,他暗诲的眼神让叶清的心不由一紧。
她知道孔长青那复杂的神色代表着什么。
她似乎将自己的礼貌常识都忘了,没有言语,扒开站在门口的仆人,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进屋内。
房内一股股浓郁的血腥味混入口鼻,叶清忍住几乎要吐出来的冲动,跪坐在床边。
看到方泰晔的那一瞬,仿佛那伤是在她的身上一般,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那平日和煦如风的大哥哥,正仰面躺在床上,瘦弱的身躯显得僵直而无助,呼吸微弱,苍白的面孔上,透出一股隐约的青灰之色,两眼空洞无神,显得神思恍惚,气息奄奄。
“大哥哥……”叶清轻轻地握住那只血迹斑斑的手,轻声呼唤着。
床上的人似乎并没有听到她的声音,牙齿缺损的嘴巴嗫嚅着,却在颤抖中发出呻吟般的呢喃声,吐字不清,模糊难辨。
看着叶清那忧心忡忡的样子,一直站在一旁的齐老叹了口气,他一边收着药箱一边道:“好好跟他道别吧。”
叶清闻言一愣,她缓缓抬眸看向齐老,近乎乞求般开口:“齐老,你再想想办法吧,我求求你了……”
齐老停下手中的动作,他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萧彧,对着叶清道:“孩子,我已经尽力了。生老病死乃人生常态,你好好陪陪他吧。”
说完,他吩咐完孔婷各种注意事项后,再次看了眼伤心欲绝的叶清,道:“他的内脏受损严重,出血过多,我与孔山主也尽力医治了,只是,他的伤实在太重了,是没有办法的了。他现在就吊着一口气,如果能说出话,那你便听着,看看他是否还有未了的心愿吧。只是,他现在是听不到任何声音的,所以是没有办法回应你的。”
“估计,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
说完,再次叹了口气,提起药箱转身而去。
齐老来到门外,他抬眼看着夜空,乌云蔽月。
来到宣王府的这一年多,他看到了各种伤痛、各种离别,比以前在长鸣山的时候多太多了。
每次萧彧回来,都是大大小小各种伤,连同方星辰和郭开庭,都曾在生死边徘徊过数次。
后来叶清来到京都,也是各种受伤。
夏风吹来,吹散了些许乌云,那轮明月探出头来。
齐老转过身朝屋内望去,叶清低低的哭泣声传来,扰入耳中。
京都啊,天子脚下,却也是权力斗争的最高点,普通人进来都得脱两层皮。
“地上冷,坐到这里来。”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走远,萧彧来到叶清身后,将她扶了起来,让她坐到床沿。
“嗯。”叶清坐在床沿,手依旧不肯松开,她身子往下倾,在方泰晔耳边轻轻道:“大哥哥,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声音轻轻的,柔柔的,连带着丝丝哭泣的颤抖。
床上的方泰晔似乎有所耳闻,他的手指动了动,血迹干枯的唇角动了下。
阿圆眼尖,她擦了擦近乎流干的泪水,上前轻声问:“大少爷,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叶清闻言,立即抬手拭了拭眼角,将耳朵靠过去,以便能更清楚地听到方泰晔想要说的话。
屋内一片寂静,唯有方泰晔微弱的呼吸声。
“阿秀……”
那是方泰晔妻子周氏的闺名。
叶清立即抬头看向阿圆,只见她眼里除了悲伤,也是阵阵为难。
周氏就要临盆,如果此时让她看到方泰晔这般模样,恐怕对生产不利。
“大哥哥,嫂嫂快要生产了,我,还没告知她……”叶清只得低下头,在方泰晔耳边轻声说。
齐老说过,其实方泰晔已经听不到她们的声音,但她仍旧不肯放弃,想要让他放心。
“晔儿,晔儿……”
李柔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待叶清抬眼时,她已踉踉跄跄来到床边。
“晔儿,娘来了。”李柔娘捉起方泰晔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泪水蜂拥而下。
可床上的方泰晔依旧浑浑噩噩的样子,对有人来到身边并没有任何察觉。
“娘……”叶清从李柔娘身后抱住她,任泪水划落到她的衣襟上,泣不成声。
“对不起,我没有提前想到他们会对大哥哥不利,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好好保护大哥哥。”
看着她那副样子,一直站在身后的萧彧眉头紧锁。
是他没有往方涧盐店的玉牌方向思索,让何少少钻了这漏洞。
而叶清却想到了,何少少所有的计划她都想到了,甚至连马车和药物都安排了过去。
只是,他却到晚了,以至于没有时间营救方泰晔。
他内心愧疚不安,看到叶清此时不停地责怪自己,更是愧疚难当。
他宁愿,受伤的是他自己。
他知道,对于当年叶家一案、对于牵连小桃离世,叶清一直未曾走出来。
她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无恙,但是每当深夜,他都能听到她的叹息,也能在她发呆思索时看到过她眼神中的思念和痛苦。
她痛恨自己当年的无能为力,痛恨自己虽已为叶家翻案,却已天人两隔,痛恨在这世上,叶孟两家只留自己一人,更是痛恨自己牵连小桃。
“阿清啊,这怎么能怪你呢!”
李柔娘回过头来,她将叶清抱在怀里,拭擦了下泪水,继续道:“他们对我方家玉牌虎视眈眈,于你何关啊,只是可怜了晔儿了,他还这么年轻,阿秀又即将生产,我怕,我怕他,连自己的孩儿也未能见上一面……”
方泰晔与周氏已育有一女,但此胎,就连齐老也说是一个儿子。
而他,估计连自己的儿子也不能见上一面,就要离开了。
思及此,叶清和李柔娘那堪堪忍住的泪水再次决堤而出。
夜深沉,除了孔婷和孟祈云进出房间的脚步声,还有叶清几人轻轻的哭泣声传来。
萧彧从暗影卫手中拿过密信,是萧唯传来的。
信上说着今日三个出城的方向都有人乔装而出,均被捉了回来,而何少少也在其中。
他往床边看去,叶清此时正靠在李柔娘的怀里,细细地为方泰晔擦着脸上的血迹。
萧彧将信收起来,缓步走了过去,他看着叶清那张愁淡的小脸,眼神黯淡无光,似乎对周遭的事物都提不起精神。
何少少已被捉拿,可这对于叶清来说,并算不上是一个好消息。
毕竟,人命是不能替换的,方泰晔并不能因此好转。
他走到床沿,轻轻地将叶清扶到软榻上,脸上尽是担忧,他轻声道:“阿清,你先在这儿休息一下,我来看着大哥。”
随后,他又将李柔娘扶了过来,自己坐到床沿,看着床上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