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薇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份感谢,面上是在她这个年龄的人身上少见的纯然笑意。
过去的她曾经无数次收到过他人的感谢。幼时的她会因此感到满足和快乐,但随着年岁的增长,她渐渐感受出了这些感激的重量。于是那一声声的感谢都化为肩上的负担,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有一段时间她甚至会因为听到别人的感谢话语而心慌。
现在,她终于又找回了最初那种轻松和快乐。她知道,这是因为现在不仅有人为他们撑起了一片天,更是给他们织就了一个温饱瑰丽的新世界。
狸狸问起另一个在意的问题。“你现在,是重新恢复仙籍了吗?”
照范薇所言,她先前退还了仙籍。她是在先王末年出生的,至今也有五十多岁了,怎么算都不应该有如此风华颜色才是。
范薇说:“只要将灵点累积到四阶,无论你是什么职司,哪怕是连一官半职都没有,都可以自由申请加入或退出仙籍。”
“我想更长久地追随陛下的脚步,于是在达到条件之后便申请加入了。”
狸狸瞪大了眼睛,“哪怕是加入了仙籍,也可以不用承担任何职务吗?”他的音量不自觉地拔高,那入骨入心的声线都不再平稳,确认道:“不用受任何拘束?像我们现在这样在外面自在游荡也可以吗?”
范薇点头。
狸狸再次确认:“我们这些妖魔也一样吗?”
范薇笑:“当然。你看现在陛下对我,对你有什么特别的约束吗?”
狸狸呆呆摇头。
范薇叮嘱道:“不过灵点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不论是妖魔还是人类,如果你做了什么阻碍或拖延舜国前进脚步的事,或是在外面惹了什么麻烦需要舜国付出代价去弥补的,就会对你的灵点做出相应的扣除。”
“一旦你的灵点等级跌落四阶那便会自动被划出仙籍。”
狸狸呆呆点头。
虽然面上呆呆木木的,但此刻狸狸的内心是前所未有的震撼。他之前虽然也因为冥冥中的感召对灵点迫切追求。而且因为“还债”的原因,尽管他的灵点累积已经使他领到了属于自己的传力玉石,但等级的增长却很缓慢。
因为过往种种,在这个体系的认定中,他的开始就是一个四位数的负数。
狸狸是妖魔中比较爱动脑子的那类,他一早就主动在公开透明的体系介绍中了解了每个等阶的义务和权利。
只是他凭自己过往的经验,下意识就判断那其中必定会附加种种限制条件,就算是允许他们这些异族加入舜的仙籍,也必然会给他们套上重重枷锁。就像那些仙山上的仙神一样。
可现在听范薇所言,那些公开的信息竟然就是全部!
那位舜王竟然真的能给予他们妖魔这种程度的自由!
他们这些心眼比什么都多的人类不是有一句话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吗?那位陛下难道是这么心大的人?
虽然他之前还话语嫌弃过他“莽”,但狸狸的内心很清楚,支撑那自信作为的是绝对的掌控。
那位好像是在天纲之下重新织就了一张笼罩舜的大网,他们这些网中的生灵可以不断在里面开拓新的边界。但作为织网之人,那位也拥有绝对生杀予夺的大权。但看他愿不愿意用罢了。
比如他们行走在舜国境外的人随身携带的传承器具,在给予了他们极大能力加持的同时不也是能随时摧毁他们的开关吗?狸狸可没忘记自己一开始就是在生和死的二选一之下才走入这片网中的。
但现在看来,这张几乎快要和天纲接壤的网好像也不再那么难以接受了。更何况,他早就确认过,这张网下的生灵,无论人仙妖魔,只要灵点不是负数,就可以随时脱离网罗。
他喃喃:“我好像知道要怎么快速地赚灵点了。要么理网,要么补网,要么织网。”
范薇闻言一愣,而后欣慰地笑了。
“现在是我们了。”
“我们都是从地狱门口被陛下拉回来的,还有什么地方是不敢和他同去的呢?”
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此刻的狸狸好像对这个新任的遂宁都都主的话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原来连范薇这样的人类也不知道这样的舜国未来是光明还是晦暗啊。但即便这样,她也愿意追随那位的步伐。自己不敢迈出那一步,却敢跟着别人莽进迷途。人类果然奇怪。
之后的一路上狸狸的神思都有些恍惚。无数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来回交错,如川流不息。
几个月前,一直陪伴在那个小麒麟身边的乐鸾独行于舜国之上,以他那立于妖魔顶端的气势施压众妖魔,又留下一些意味不明话,依稀是让他们珍重自己的未来的意思。之后便是那些曾经被他们视作食物一类的禁军出现,以不可思议的绝对实力向他们出了那道生和死的选择题。
他选择了生,获得了未来。
几十年前,他来到舜国,在这里过了几十年浑浑噩噩的日子,也成长为了人人惧怕的大妖魔。但他在这几十年的光阴中,印象最深的却不是自己纵横城郭的霸道,而是当他听到黄海有一个人形大妖魔竟然成了这个国家的麒麟的使令时,内心燃起的滔天怒火。
明明之前他和那个人形大妖魔素未谋面,但那怒火是那样的强烈,几乎要烧尽他残存的理智,让他刻骨铭心。
更早之前,他还在成长期,他学着和那些他当时还不敢靠近的大妖魔一样在虚海中圈定自己的地盘,也会冒着危险和投缘的大妖魔一起外出游荡。明明这些记忆被时光长河冲刷的时间更长,但此刻他脑海中这更久远的记忆却更加清晰。
在那过去和现在纵横交错的画面间,他隐约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得到了什么极其珍贵的东西,而那正是他和曾经的同伴心向往之的。
他想起了那个带他四处游荡的大妖魔的名字。
坤。
他想到自己此次黄海之行真正的目的。
但,那好像已经有人为他,为他们,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