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年纪的奚护看着有些尴尬的大家,主动上前一步一本认真道:“爷爷一看到瑞云,大哭了一场,哭完就往县府里跑去了,生怕咱们十里店被落下呢。”
奚护小大人样地回忆着那天的见闻:“那些大人见到爷爷主动上门可高兴啦,还说了好些话。我还记得。”
他似模似样地学道:“‘是十里店的奚村长啊,想必咱们县的情况你也看在眼里,是有些年没查点你们村的近况了。’
‘您老来得正好。’
‘省得我们再专门去走一趟了。上头有命令,一里一村一户都不能落下。这些天真是把腿脚都给走木了。’
‘那些骑兽老爷都累瘫了,我们还得日夜兼程地跑。’
‘大家伙儿都还好吧?’
‘当前还有多少户啊?’。”
“爷爷说,‘有二十三户’。”
奚护细瘦的小手指比划着,数了一圈围在这间被爷爷照料得最好的木屋子里的人。
“一、二、三……”
他一个个辨识着这些天陆续归来的陌生人,他们对自记事的时候起就习惯了爷孙两人生活的奚护来说当然都是“外人”。但既然爷爷说他们都是守望相助的同村人,那他也觉得是吧。
这些人回来,爷爷走路都在笑呢。
可奚护数到最后却是将自己给数迷糊了,“十七、十八、十九。只有十九个人啊。好像不是二十三户。”
他有些不安地抱住了奚树的腿,紧张道:“爷爷说谎了。爷爷说好孩子不说谎的,爷爷不要被妖魔叼走啊!”
奚树怜爱地摸了摸小孙儿的头,轻声安抚道:“爷爷当然不会说谎啦。剩下的大家都还在路上呢。他们只是走得远了些,所以才回来得慢了。”
“嗯!”
见奚护的情绪被安抚了,奚树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神色同样赧然的村人们道:“小儿不识数,分不清人和户,让大家见笑了。”
见众人的面色稍缓,奚树叹息道:“所以咱们十里店只要能存活下去,就不能少了先生啊。”
“先生好!”
“哟,连小石头这样的小家伙都知道先生好啊,还是咱们大秋妹子会教孩子。”
“咱们十里店真的会有先生来吗?”
“差爷的话我们当然也认真听了,可是,咱们大西县有那么多先生吗?”
“是啊,说是每个村、每个里都要派先生。可咱们大西县早在几十年前连里学都荒了,现在就只有县书院里还剩几个先生,这么多村和里派得过来吗?”
“是啊,是啊。”
“咱们村里会来什么样的先生呢?”
一说到先生,刚刚还有些丧气的大家一下子就又提起了气来。尤其是那些领着小孩儿的,更是听到先生二字就不自觉地竖起了耳朵。
“先生”。这是多么遥远的一个词啊!只有在像老村长这样老一辈的记忆里,才听他们的长辈说过,以前舜国日子好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可以把家里的小孩送到官学去读书,在那里,许多有学问的先生会教导他们的孩子认字,学理,甚至考官。
而且只要考上了官学都是分文不取的。在官学里吃饭也不要钱。只要学得好,长大了还能考官。就有可能成为长生不老的神仙。就能一直为国家和百姓做事,报效陛下。
那样美好的故事,也只能在遇到比小孩还稀有的老人讲古时才能听到了。
就是做梦都想不出来这会是怎样的幸福场景。陛下说希望他们好梦成真。那他们能在晚上做个这样的美梦吗?
老村长被这一堆问题包围,只觉得头大。那些现实的问题他多少也想过,但他其实也是说不出个答案的。不过没关系,他不知道上面会怎么安排,但对于十里店的这些野娃子他还是能轻松拿捏的。
“既然官差都通知了,那咱们安心等着就是了。我寻思着就将这间木屋留给新来的先生作学舍,大家伙同意不。”
“同意。”
“这样最好了。”
“我们家也没二话。”
“同意,当然是要将最好的村舍给咱们的先生了。”
“还没多谢这些年村长你帮我们照看屋子呢。”
“是啊,我原想着这么多年过去了,估计我那草房子早该倒塌了。没想到村长你竟然将全村人的屋子都照看到了。”
众人纷纷趁此机会再次向这个他们发自内心敬爱的老村长道谢。只要一想到这些年这个老人眼睁睁地目睹村人们一个个离开,就连自己的儿子、儿媳和闺女也全都折在了升山的路上,只剩下他和一个小孙儿坚守在这村里。这样的老人竟还将那些离去的村人的屋舍都照看得好好的,只等着盼着村人们回来……他们就有说不尽的感谢淤积在心里,又酸又甜。
“哎呀,你们回来这些天都谢过多少回了,没别的事情做了是吧。”老村长故作凶巴巴道,“既然没事做就将这间木屋捯饬得好看点,咱十里店的人可不能亏了来的先生。”
“是。”
“好好。”
小虎子同莫名就有了点新朋友感觉的小石头对视一眼,也和屋内的众人一样笑开了,几只小胳膊小腿儿也熟练地跟着大人忙前忙后。
而这种有着落的忙碌也让人踏实,让人快乐。
在过去的五十多年中,他们什么也没有。没有陛下,没有先生,没有考官,没有升仙,也没有明天……
但现在有了新王,他们好像一下子就什么都能有了。
最底层的老百姓是最容易接受这个国家的玉座上有了一位新王的。无论他是什么人,无论他做了什么事。他们大多数都能像十里店的村人这样,踏实而乐观地接受。
此时犹疑更多的反而是那些即将被派到村里的先生们。
有了新王登基,有了初敕,整个舜国的民间都从半死不活的状态活泛了起来,从乡野到士林都像被人强行打了一针兴奋剂。
就是不知道这效果能维持多久。
同样破旧衰败,但却维持着最低限度存在的县学书院里此时也是沸沸扬扬。这些先生们平日里因要为自己的生计操持,得空才能到书院来讲学。但这些天他们却都自发聚在一起,还一个个都舍出了压箱底珍藏的笔墨,决定新抄一批教学用的书籍出来。
是用书的时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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